「我沒聾。」我冷聲道,狠狠的瞪著他,諷刺道:「身為宦臣,問個話故意靠我那麼近,不會是有龍陽之好吧?」趙高聽聞,忽地身體微微發抖,我見他似要發作,全神貫注地盯著他等他露出破綻。
剎那,一聲噗哧攪亂了我的節奏,我心中暗驚,他先笑出聲,微微抬頭在我的臉前方,與我四目相對,慍笑不語,像是在盤算著甚麼。他緋紅的髮絲襯托著他五官尖銳的菱角,如同彎刀般細長又尖狹的雙眼,目光灼灼,露出幾分森冷的殺氣。
「呵呵呵呵……。」趙高笑的越發張狂,聲音也早已不是原本陰柔又尖銳的語調,我心想,如若他原先宦官的聲調只是偽裝,他是真真正正的男兒身,想到這頭,心是先涼了半吋,一股難以忍受的反胃感直搗咽喉。
頓時,我的五官揪在一塊,身體一僵,直冒冷汗。
「這是,越發有趣了。」趙高看著我說道,他從自己的胸口處的衣襯中拿出一顆其小無比的血色丸子,他拿著丸子掂量,心情看似好了起來,趁他分神期間,我強忍心中的不安與噁心,戰戰兢兢地觀察四周,眼下雙手被定住,下肢還存有力量掙扎,剩餘的五位劍奴在外頭待命,百虫在我身後恐懼的不敢上前,若要把他們支開,只要先突破趙高,在拉著百虫衝去外頭,方能有一線生機。
「我是誰,根本不重要。」我裝模作樣地肯定道,暗中凝聚力量在下盤,將內力包覆於掌中刺入的滅魂劍裡頭。
「哦,閣下有何高見?」趙高聽聞咧嘴一笑,突然怪聲怪調的恭敬起來。
「你現在有機會能殺我,卻沒下手,恰好證明了這一切。」我笑著回他,扭動我被他的大手箝制住的手腕。
「眼下最重要的不是身分,而是立場;但,于你而言,僅僅只是如此還不夠,紘牆之下,能凌駕於立場之上的,只有利益。」趙高聽聞朗聲大笑,神情飽含著不可置信與嗤笑。
「從黃泉歸來的鬼神,莫非真獲得甚麼奇特的能力了?」趙高揶揄道,我心中一冷,他這張嘴倒是會猜。
「你不會,能讀人心神?」趙高陰冷笑問我,眼眸中透出了強烈的好奇慾,他將血色丸子放到我的唇上游移,丸子上冷冰冰的,隱約散發出當初在蘭荏堂雲中君調製婉人蠱時的香氣,而這次其香無濃豔之感,反而多了一股噁心卻又通神醒腦的古怪香味。
「六劍奴,真剛。」我裝作豪不在意說,趙高的手突然停了下來。
「真剛原是楚國貴族之後,你身為羅網之首,秦始皇帝重視的臣子,一位大秦之臣,在秦楚交戰時,卻收了楚國子民做貼身近衛,你說,這好不好笑?」我咧嘴笑著,趙高並未動怒,他細長且漆黑的指甲撫摸著我的下顎,緩緩說:「戒掉粗野的豪氣髒口,多了伶俐的玲瓏小齒。」
「你的牙口本就是這麼小的?」趙高狐疑問,我咬緊牙根,再說:「不提真剛,羅網當中可是有著各式各樣的罪人,諸國之後,敗野朝黨,怎麼,你倒不怕你掛在嘴上的反秦叛逆,就藏身於羅網之中?」
「千里綱紘,牆壘萬丈,原是扼殺阻隔任何對大秦造成威脅的敵眾勢力,可現在想來,你又能確保任何心懷不軌的異端分子,不會出現在羅網,出現在你的身側。」
從前羅兒從趙國連夜趕回咸陽之時遇見的刺客,刺客在死前不斷提到的紘牆真理,現在,在我眼裡不過是幾句短暫的事實:「權力顛峰,築起高牆,衛己滅己。」
「即便羅網本身是為了大秦而存在,但是身為羅網之首的你,又要如何證明自己,不是秦始皇帝口中的叛黨異端?」我出口說罷,趙高原本游刃有餘的神情隱約出現了一絲動搖,剎那,我蜷縮下腹,兩腿一蹬,往他下身踹去,掌中的滅魂劍被我連劍身一同拔起,趙高臉色大變,他原本壓在我身上,在我的腿奮力往他踹去的一瞬,他身體迅速彈開,一隻手仍壓制著我的手腕,另一隻單手撐著地面,俐落的倒立閃過踢擊。
眨眼間,血紅色的藥丸,從他的掌間拍到我的嘴中。當藥丸入口瞬間,我連忙弊氣,驚險地用舌頭裹住藥丸,阻擋自己吞下去,趙高見我未吞下藥丸,猛力掐著我的下顎,三指徑直的塞入我的口中,我掙扎著,憤恨咬住他的指頭,口中被鮮血的氣味占滿,藥丸在此時卻被他塞入咽喉中。
我重咳數聲,藥丸入肚,意識突然有些恍惚,我見趙高抽出手,可恨沒能咬斷他的指頭,只在上頭留下幾道嚴重的傷口。正當我要起身反擊,意識震盪,迷茫中,趙高似乎將手指放在嘴邊,他舔著指頭上的鮮血,滿意的看著我,嘴邊揚起的尖銳微笑令人頭皮發麻。
「古往今來,重山絕頂,淵潭萬丈,高插天,深沒地,無須證明,自可威動萬物。」
「在這世道,只有罪人需要證明。」
「甘櫟,現在該換你向我證明了。」趙高說罷,全身突然出現一股劇痛,我能感覺到喉中湧出鮮血,胃部如烈火灼燒,眨眼間,七孔流出一股暖意,待鼻血順著人中濺入舌尖,我這才發現七竅出血,全身的劇痛如鞭子般一下下的抽再我的每寸神經之上。
「陰陽家的金部長老雲中君,你必不陌生。數月前,他以一滴婉人蠱的精純朱血為交換,換取更多的罪婦。」我聽得胸口湧上一股怒火,嘔著血,憤而怒罵道:「我去你的!」
「民間疾苦,顧好自己的肚子都來不及了,哪來那麼多罪婦讓你們抓,你們莫不是冤枉好人!」
「好人?」趙高冷冷地笑。
「只要是女子,是受大秦追擊的叛逆,是危害大秦安危與阻礙羅網辦事之人,羅網皆是平等以待,無論死活,視作罪人。」我聽聞心一顫,想起在桑海城時被六劍奴一劍封喉的姑娘,僅是一眼,丟了性命,他們的草菅人命,是早有預謀,是紙上的籌碼。
「你適才吞下的藥丸,是以詭蛛之毒混以朱血煉製而成。」趙高興致勃勃說。
「詭蛛之毒乃劇毒,常人服之必死,功力高強者服之……。」我感覺趙高的話語在耳邊停頓,他放開我的手,一時間我竟連反擊的力量也沒有,我無助的看著我的手在視線裡扭曲,力量盡失,思緒混亂。
「與其直接告訴你,讓你親身體驗一輪豈不更快。」
「六劍奴,百虫……蛛腹裡負責拷問的嘍囉,你打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讓他們活著。」通人心意的力量在心海中鼓動,受毒侵蝕的大腦,竟不知不覺把內心的話說了出來。
「劍若好,鋒芒嗜血,使之,人之常情;劍若壞,刃損劍斷,棄之不及,莫非留在身上,作廢品。」
「甘櫟,我說了,敘舊到此結束。」
趙高說罷拽住我的下顎,陰狠道:「為了沒落的甘氏,為你的恩師呂不偉,你想殺了皇上?」
「還是妄想消除甘氏在羅網的紀錄,消除甘羅的消息?」
「陛下今夜不會回到咸陽宮,你的姪子也已經死了,無論你想做甚麼都是徒勞。」
「故地重遊,曾經一劍盪平鬼蛛刺客的羅網厲鬼,究竟在盤算著甚麼?」
我感覺身體越發無力,不自覺的要將心中一切全部吐出:「我是……。」
「我不是……厲……。」
剎那,羅兒的身影掠過腦海,我看見了他在哭,一陣腥風血雨,那個孩子消失了,星魂貫穿了他的胸膛,一大一小的身影,出現在我的眼前,他們看著我,神情淒涼,冷漠的令我心頭顫動,頓時,我逼出全身的力氣,伸手往我的舌頭奮力一抓。
此刻,我啞了,失聲的我,迷迷糊糊地看著趙高,他看起來很生氣,眨眼間,這份怒氣煙消雲散,滅魂劍鏗然離地,往我的頭顱刺來。
剎那,血光染紅了我的視線,我愣了愣,全身上下除了毒性發作的劇痛,卻沒感受到任何實質的穿刺感。
我緩緩抬頭,百虫擋在我的面前,他看著我,心頭被刺出一個窟窿:「大人,我已經有所覺悟了,同他說那麼多是無用的。」
「他不是人……是鬼。」他對趙高說的時候,血液順著滅魂緩緩低落,落在血色的小塘發出了咕咚聲,在這瞬間,通心之感卻十分明白的將百虫的感受傳達給我。
那句話是對我說的,我張嘴嘶吼,下意識脫口喊他,五音不全,難辨意思。
剎那,耳邊迴盪著趙高的低語:「你真正的身分……。」
「你是誰?」
「我是誰?」我喃喃自語,頃刻間,一股力量從丹田由下而上遊走到臟腑,周身迸發寒氣,凍結百尺,令趙高退出了通道。
頓時,腦海中閃過滅魂的記憶,滅魂與轉魄是雙生子,在權貴大家降生的他們,卻被視為不祥之象徵。當她們流落街頭,被人販子賣給了羅網,幾經無數次殘酷廝殺的磨難,最後成為了轉魄與滅魂,趙高親自任命的六劍奴之一。
腦海的畫面僅此一瞬,我愣了愣,竟看見原本被我一劍封喉的滅魂,發了瘋似的拿著轉魄劍與趙高對抗,其餘劍奴意圖制止,卻被趙高叫停下來。
「若非紘牆之命,若非是你……都是你!」
「把小妹還給我!」滅魂嘶啞道,利劍相碰,我沒再多想,亂戰當中,下意識抱著百虫衝出了紘牆。跑沒幾步,後方一股冷冽的劍氣餘波撫過我的後背,我心裡有數,滅魂被趙高給殺了。
「玲老師……。」百虫虛弱道。
我看著他,緩緩舉起手在眼尖上比畫。
「我說了,我真怕鬼……鬼呀。」說罷,便斷了氣,任憑我掌中萬愈法之力,包覆著他的身體裡也無濟於事。我捧著百虫的屍身來到外頭,四周無人,遠方火光漫天,人聲吵雜。
「我是誰?」我呢喃道,對身軀上的劇痛開始麻痺。
這句話,我好似……問過自己成千上百次了,如此的似曾相似,我卻始終無法想起。
仰頭一看,不知是否是火光染紅了天,血月高懸,眼前景象開始朦朧,分神半刻,周圍已被真剛等人包圍,趙高站在我的正前方,他的手已經用布料包紮完成,儘管他指頭受傷,依舊緊握雙劍,毫無懼色。
頃刻間,殺意如千刀萬劍,在瞬間匯集成一點,分神半刻,再次回神,百虫的頭顱咚咚落到地上。
顫抖的雙唇乾裂出血,劍陣再起,狂風湧動。
在我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刻,我依稀記得,我輕輕放下了百虫的屍身,拿起五君,拿出腰間依然綻放的清冷玉芍。
玉芍在手,心中自問聲在腦海迴盪:「我是誰?」我雖無法回答,但是我知道,此刻,我只想:「守護他。」
這便是我堅守的選擇,我心中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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蛛腹密室下,星魂快速掃過寬敞的密室,他便憑著過往呂不偉的習性猜出機關鑰匙的位置。他走到案桌旁,用焰火往地底下照亮,火光照射出機關鎖的位置,一塊難以察覺的石墩,極其精準地安插在石縫裡頭。
星魂嚴謹的檢查周遭,確認無其他異樣伸手解開機關,剎那,一口駭人的大顎從暗影裡伸出,他彈出氣旋,立刻收回手,只見一隻形狀駭人的詭異蟲體極其迅速的在牆壁邊緣遊走,星魂不慌不忙的用焰火向蟲子擊去,眨眼間,大範圍的火焰如浪將四周牆壁快速掃過一回。
待大火結束,星魂不見蟲子身影,暗想道此蟲非是普通的蟲子,心中不免警戒幾分,果不其然,當他如是想,蟲子如鬼影快速竄過他的四周,他嚴謹的從周身喚出護體氣勁,忽地,蟲子的長腳如鐮刃,在他的眼前幾吋劃過,他有些驚詫,儘管往後躲閃,還是險些被螫。
半寸距離,星魂看清蟲子的真面目,不禁感到一陣陰寒,此蟲正是楚國年紀中記載的九惡鬼蛛,身長有九腳,身懷劇毒,樣貌詭異,文卷中記載毒發者死前,常有人見其厲鬼索命,故名九惡鬼蛛。
在蛛腹東翻西找的星魂,多少見著羅網關於詭蛛的記載,原初他以為書簡記載只是前人練蠱的傳聞,可沒想如此危險的蠱蟲,竟被趙高藏在此地,更令星魂頭痛的是,不同於尋常蠱蟲本體脆弱,詭蛛動作迅敏,能早先一步靠著人體內力散出方向預測行動。
星魂自感不妙,時間所剩無幾,一時半會拿不下詭蛛,若招來其他變數,瓏月在外會更加危險。他思量不過半刻,詭蛛再次遁入黑暗,星魂出手多了幾分心眼,眼下只能顧慮有限的空間,還要防止最後一卷蜀山密卷在戰鬥中毀了去。
一鬼一人幾番纏鬥,在封閉的密室中鬧出不小動靜,詭蛛總能在星魂出手的瞬間避開攻擊,星魂是氣得牙癢,心中有股衝動想要一把火燒了這間破房。
隨著時間過去,星魂的內力銳減,在他疲乏之際,詭蛛的長腳輕輕擦星魂的臂膀,星魂即時閃開鬼蛛,在長腳擦過他皮膚的瞬間,面色鎮定,連皮帶肉削下詭蛛的一隻腳與自己的肉,阻絕毒性蔓延。
密室裡情勢越發艱險,同一時間的蛛腹裏頭,一個小巧的布娃娃手單手舉小火燭,另一隻手緊攥著胸口的破洞,穿過破爛的書架與散落的竹簡堆。
陳玲鈴摸黑走了大半,來到密道跟前,小小的身軀止不住顫抖,她大罵一聲:「媽的!」頭一轉,往回跑了回去。她剛跑三步,裏頭傳來一聲巨響,她頓了頓,尖叫道:「幹幹幹幹!」她一邊叫著,轉過身,頭也不回的朝密道裡筆直地奔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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