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成。」
「你的下一步是將從小聖賢莊帶回的卷文送至九天曦和,安置於辰極宮的傀儡密室中。」星魂語畢,劍眉豎起,一臉不容拒絕的神情。
「如果我完成了,是否就可以同你一起。」
「不可。」
星魂再次拒絕,看著他垂眼不語的模樣,我抿緊了雙唇,心頭攪著難以散開的不甘。
我們彼此靜默無聲,直至三聲咳喘從不遠盪來,打破了眼下的僵局。
「咳咳咳。」南公三聲咳喘方至,他的身影便出現再了房外的廊道上。
「南公,此時此刻,你不是應當前往皇帝陛下東遊之處? 」
「據我所知,此次除了辯和,東皇閣下還交託予你一個任務,一個關乎七宿之秘的任務。」
南公聽星魂一問,只是笑了笑,答: 「呵呵呵,既然左護法的意思,是讓姑娘先回九天曦和,那不如讓姑娘陪我一同前往陛下之處,隨後再一同回到九天曦和。」
“他們口中的陛下,東遊之處,豈不是昨夜星魂提到的秦王贏政東巡?!”
「就依南公的意思。」星魂凝視著我,一個淺笑,隨即轉身負手離去。
「哎?!等等…。」我急忙地想追上星魂,結果一踏出房外,星魂早已消失的沒影。
「剿滅判賊,我又何嘗不知這代表著什麼,無數為了各自立場理念的生命消逝,無數拚死一鬥的你死我活,儘管如此,我只想…只想在你身旁替你擋下利刃暗箭就好了呀。」我望著遠方空蕩的廊道失落呢喃,突然間,木拐沉沉敲在地板上發出的咚咚聲,將我的思緒給拉了回來。
「既然是左護法之命,姑娘且隨我來。」南公手捋白鬚,手拄木拐,領著我欲前往百里之外的七大東遊地點之一。
我應了一聲,收拾好卷文,當日就與南公一同出發。
*
郊地外馬車之上,我一臉難受的正坐於位子上靜氣調息,坐在我對面的南公嘴裡悠哉嗑著酸梅,那酸梅是原本星魂替我準備的小吃。
當初在賓館時,他一聲道別也沒說,就這麼給我跑了,可到了我出發之際才發現,他早已偷偷的將新準備好的吃食放在馬車內。看到這一袋子的點心,心裡頭突生不滿,於是我索性不吃了,倒是南公吃的津津有味。
「老頭子我都不曉得姑娘不耐車馬啊?」南公一邊嚼著點心,一邊問道。
「嗯。」
「姑娘,酸梅可真美味。」
「嗯。」
「酸梅的酸味可分散暈車之苦,來一顆。」南公遞出了梅子。
「不了,多謝。」
「唉。」忽地,南公一聲大嘆,我隨即睜眼,關心道: 「南公前輩,可是有什麼問題?」
「咳咳,年輕人賭氣傷身。」
南公一說直接戳進我的心坎,我默默的低下了頭,不知該如何應答。
「還是姑娘覺得,跟我這老頭子出來太過無趣,又或者姑娘害怕去見一見那天子之威。」
「不,不是的,只是…。」我愣了愣,未能再說下去,只是因為我為了他不帶上我,而感到了失落與不滿。
「只是惱了他刻意支開你?」
「前輩怎麼?!」
「呵呵,是酸梅告訴我的。」南公咧嘴一笑,嘴中剩餘幾顆搖搖欲墜的老牙,隨著他爽朗的笑聲輕搖著。
聽南公的笑言笑語,腦中頓時憶起兩日前,在小聖賢莊初遇他的情景,他的一言一行總藏著什麼深意,卻又不肯道破。
「南公前輩,我不明白。」
「當初前輩為何相助,又為何知曉那首玉謠?」
南公收起笑容,肅穆睜開他那雙沉重垂老的眼皮,他捋了捋白鬚,道: 「我倒是好奇,姑娘如何信得過我,又怎敢再次提及此事,切莫忘了此行可是隨我一同面見陛下。」
南公說完,總似在提醒什麼一般,忽然間,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我即刻閉起雙眼,右掌微抬施術,赫然間,從術法中傳來了陰冷的寒意,代表有人暗伏於馬車周遭蓄意窺聽。
「是瓏失禮了。」我故意不在追問,淡然應答,頓時,腦中隨即傳來南公的傳音。
“不錯,不錯,聰穎的小女娃,看來在九天曦和的這段期間成長許多,也不枉我刻意試探試探。”
“南公這是何時發現有人故意窺聽?”
“一提及天子,羅網這群蔑性凶器就耐不住性子囉!”
又是羅網?
李斯身旁總見羅網,這次陰陽家晉見秦王,又是羅網從旁跟著,說好聽點是護衛,難聽點就是暗探,李斯與趙高這兩人還真是心思縝密。
心中暗想片刻,南公見我未有回答,於是又提起方才的問題來。
“姑娘方才問老頭子為何助你,我是助你抑是助他人,我知曉玉謠,亦非曉得玉謠,你就當我是位恬淡的雲遊老爺子即可。”
“為何…。”
“嗚呼,世間萬物非是知曉了就能有所善果,我非刻意,只道是機緣未到,老頭子所知也不過牛毛之數,姑娘可懂了。”
南公說完後,心中依舊是執著不放,我楞神片刻,不應也不答。
“瞧姑娘糾結的失魂樣,不如聽老頭子我講一個故事緩緩。”
*
曾經的齊國,有一位少年生於王貴之家,相傳他的娘親在生產的過程中難產瀕死,熬了一天一夜始終沒有結果,直到有一位白鬚及腹的老者到來,老者自稱術士之輩,通曉各種玄門異術。
老者未見婦人,只勸旁人將自己手中黃石,放於此家最險惡之人上 ,婦人家人聽聞驚奇不已,只當是死馬活醫,遂將黃石放於婦人之腹。
黃石放下去的那刻,嬰孩就如豆腐般滑了出來,從那日起,少年便被人取名黃石,爾後少年的家族,因覺得黃石之名貴中缺富,遂將黃石改作金石。
金石,就是少年的名字,而那塊黃石則被少年攜佩於身,不論何時都未曾拿下。
數十載過去,他承接世襲官吏,上朝為官,殊不知這是他一生中轉折的開始。
朝堂之上,王上不悅,眾人驚怕,可奈何金石石心,蘊著滿腔熱志,去溫那冷面王顏;可奈何堅如金石,在王威之前,終究如脆卵擊石,注定破敗。
金石勸諫屢遭失敗,最終一言之差,惹得滿門遭滅的下場,危難關頭,曾經的白鬚老者出面,帶他與他的妻小逃離齊國來到楚國。
在此期間,金石頭次接觸到了陰陽術,他才得知那名老者是陰陽家的高人,受老者指導的金石,再加上他自身的超越常人的天賦,數十載過去,他的陰陽術飛快長進,觸及到了占星律的境界。
此時的白鬚老者已是風中殘燭,在他離去前他留給了金石一段話。
“占星律,洞悉人世,推演命軌,卻唯獨不可深究,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切莫執著不放,執念於果。”
當時金石未明其意,直到後來他占星卜象,得到了一個機緣,一個能知曉曾經齊王誅滅其族的根本元凶。當時陰陽家首領,東皇太一便贈與他一言以做告誡。
”非萬事知兮,曉其因由,了其善果,只嘆時未至兮,塵念無留,癡心逝波。”
金石只聽聲未明意,當時的他年輕氣盛,血氣方剛,依舊不顧東皇太一勸戒,執著尋出滅族真兇。一年過去,答案樸素的很平凡,那是朝堂之上,人心之裡,時常發生的爭鬥,不外乎是小人於大王耳邊穿針引線,奸人故意挑撥離間,一點一滴的非議匯集而起,最終王怒洶湧如洪,吞噬了金石,吞噬了他的族人。
金石得知真相後,憤恨沖天,難平怒焰,暗地裡開始尋得暗害他們家族的小人。
他前後用了五載,將那些曾經誣陷於他之人,一個不留的抹去,可誰知,百密一疏,歹人之間如同蛛網,網中任何一處有所動靜,網上的之人皆無一不曉。
歹人們深怕金石復仇,於是下手為強,本欲暗殺金石,可卻沒想就算屠盡金石一家,也未見金石,那是因為當時的金石正在百里之外,血刃曾經官場中笑臉諂媚的奸人。
數月後,金石歸家,唯見人去樓空,房內房外溢滿惡臭,暗色的血跡毫不客氣的濺灑在家中每個角落,在那瞬間,金石就如失了魂般,兩眼空蕩,一嘴微張,失神顫抖。自從那日後,他開始漫無目的的到處遊走,一夜又過一夜,歹人的刺客依舊是找上門來了。
金石與他們拼鬥之間,終究是難敵其力,不論是因為心空無力,身痛無神,十招過後刺客一掌催命,直朝金石胸口打去。
*
一個時辰過去,我打斷南公說道。
“金石在錯的時機得知真相,到頭來,卻是再次失去至親,更是丟了性命。”聽了如此沉重的故事,我不禁低頭沉思,輕聲一嘆,為這故事中的憾事感到惋惜。
“咳咳咳!”忽地,腦中傳來了南公大力的咳喘。
“唉,姑娘莫衝動,故事還未道完,別打斷!”
“金石危急之際,他胸佩的黃石突發異光,擋下了刺客的掌勁,然,黃石中暗藏的力量湧入金石之軀,金石在剎那陰陽術功力大漲,大澈大悟,明瞭當初老者以及東皇太一提及之意。”
“那金石他後來如何了?”我用傳音好奇一問,正坐於對面的南公只是挑了挑細長白眉,用傳音懶懶地答道。
“咳咳,故事到這,讓老頭子歇會。”
“傳音咒法可比其他術法消耗的內力來的龐大,若非姑娘有著豐沛的內力,老頭子我也不能將所想通達你心。”
南公傳音咒法停止後,捋了捋長鬚,嚼了幾口梅乾,不再作答,就這麼歇在坐上。
半月過去,南公再也不曾提起金石,原本我有意打探,他老人家也只是笑了笑無意再談,就這樣數日後,陰陽家的車馬即將抵達東遊祭台。
馬車行進途中,我緩緩掀開窗上的簾子,遠遠望去,難計其數的壯年男子身穿粗布衣,艱苦的在赤陽下建造某種工程。我瞥了南公一眼,心想就快到達祭台,於是試著模仿南公的傳音咒,打算問問他老人家眼前之景。片刻,當我是來回試了數十次後,我才能夠清楚的將所想之意傳達給他。
“南公前輩,您可知外頭是在建造何物?”
南公靜默半晌,半晌後,他睜開垂老的眼皮,以銳利的目光,蒼老又低沉的傳音的回答問題。
“修靈渠,築長城,蓋華宮,開要道,諸如此等都是始皇帝的傑作,不遠處祭台外的,也就是你眼前的這些人,也僅是因為始皇帝開口,要開闢一條直通七個祭台的官道,於是數以萬計的百姓被迫徭役,不曾停息。”
“我知曉六國遺民痛恨秦王,不只是因為喪國之痛,更是因為戰後的急如暴雨的新政,令百姓無力承受,但為何…。”
我愣神半刻,不知該不該開口,這一路走來,反秦之士除了兼愛非攻的墨家,大部分皆為六國王貴的遺民,不僅墨家的月兒是燕國公主,連同少羽的祖父也是楚國名將項燕,細數而來,現在的反秦勢力大部分都有著不凡的背景。
“為何不見百姓群起反抗?”南公勾起嘴角,臉上的皺紋隨之揚起,儘管他笑顏見人,他的眼瞳中依舊散發著犀利的眸光。
“你可曾聽過青龍計畫?”南公突然轉移話題,問道。
“不曾。”
“那你可曾聽過昌平君?”
“曾聽星魂,星魂大人說過。”我愣了一剎,連忙補充敬詞。
“姑娘不用拘禮,半月以來,想必姑娘已熟知老頭子的作風,九天曦和,陰陽家之事,我不會多行,多言,你心中的顧慮我亦明白,你且當我是個平常老頭便罷,此段期間,東遊祭臺之行,也不過是曾經允諾的一個要求。”
“咳咳,說多了,繞回頭來,以諸侯為首的反秦勢力,最初便是以昌平君領導,他乃是曾經的秦國謀士,但最後卻與始皇帝背道而馳,成為了他一生中屬一屬二的大敵。他與六國貴族籌謀的反秦大計,則名為”青龍計畫”,是以青龍計畫,反秦之力,皆由他聯合各方諸侯一手撐起。”
“如今以諸侯為首的青龍計畫,最後卻是失敗告終。”
“從昌平君成為楚王,遭大秦剿滅,在到後來燕太子丹刺秦計畫失敗,刺客荊軻身亡於咸陽宮中,這一切種種,使得始皇帝將心思放在了於豎立王權,建立大秦國威之上,於是有了數次東遊,有了收繳六國兵器,鑄融銅人,更甚者還有諸多未說清的行舉,皆是出自始皇帝之口。”
“唉,嬴政憑一己之力,立於萬丈高峰,憑一己之力,造就一統霸業,乃是千古以來紫氣盈滿,身湧天子氣者。”
“正因如此,反秦的結果早在一開始,便已經立於敗者之地,只要嬴政在的一天,帝國就不會倒下,不過...。”
南公傳音未落,車馬外忽傳隆隆大鼓聲,剎那,領頭之人一聲大喝,通傳了祭台上的隨侍,馬車也漸漸停駛下來。悄悄揭簾一望,不遠處的高大祭台映入眼簾,祭台下方難數清的守衛兵士,陰陽家各部的內門弟子,以及陰陽傀儡待命於此,祭台上的又好似各種文官禮官,一眼望去氣勢宏大,讓人不由得心弦繃緊。
突然間,南公拄起木杖往地板敲了敲,我轉頭望去,只見他老人家一個捻指,在我的眼前比劃著陰陽術,隨後,纏繞於他指間的術法,就這麼精準的擊中冰清面紗。
“自古郎兒愛美人,姑娘,別怪老頭子幫你蓋上這麼一層易容幻象,如若我不這麼做,百里之外的國師大人恐怕不會放過我老人家囉!”
“咳咳,不過也是,就算將美玉用華紗遮掩,卻依舊是引來了數名千金客,呵呵呵,一介國師果真是不容易。”
頓時,聽南公一說,腦中開始糾結起了他口中的”千金客”,還有那”郎兒愛美人”。
“在此也需掩蓋容貌,南公之意默不是怕有男子同儒家的子慕一般,見我就羞紅了臉?”
片刻,糾結未了,馬車外的陰陽家弟子,與數十名禮官便將我們領了下車。一個時辰過去,我與南公循著陰陽家與大秦祭禮的規範, 一步未差的動作完畢,方能見得始皇贏政。
再走上那至高祭台之頂的時刻,原本緊張無比的心緒,再此時衝破界線,打亂了呼吸,割絞著腹部。
“方才與南公行祭典事宜之時,心跳已快到難以承受,現在面見始皇贏政,那個一統六國,自立皇帝之名的君王,到時候我不就緊張到當場氣絕?!”
數百層臺階被小心緊張的步伐踏過,片刻,我們終於來到了祭台之頂,立於正中的一名男子身披玄色祭服,頭戴金珠冕冠,單手負於背後的佇立在禮壇前方。
此刻,不用多說多看,唯獨那一人傲立於人群之前,唯獨他有些消瘦,卻又不失英挺的身姿,威肅的昂首傲視在場每一位微低著頭,略躬著腰的官員身上。
我看不清他的容顏,不只是因為他面容上遮擋的金玉冕旒,再晃動間所反射的金光太過刺眼,更是因為他那難以言喻的君王之威,讓人難以將視線停落在他的容顏上,剎那,一聲渾厚又低沉的男聲打破肅靜,道:「七宿星辰定天子,東方紫氣盡顯來。」
「南公,朕等妳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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