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記憶回復的瞬間,我便立刻意識到當初初見甘羅之時是七年前的大秦,是大秦尚未征服六國,我與小五還在瓊琚室平靜生活的時候。
這是真,抑或假?
我曾這樣問過我自己,在明月下,在黑暗中,在幻境上,在那雙深邃的藍眸裡。
幾經波折,這問題的答案漸漸變得可有可無,到頭來,無論真假,無論生死,最終留下的依然會是我一個。
這次,沒有五君、沒有星魂、沒有阿鈴,沒有任何過往的牽絆,就只剩下我自己。
明明上一眼,我的胸口早已被赤練的毒劍貫穿,明明那份穿心之痛,夾雜著恢復的記憶刺骨的像是刻入神魂當中。我應該是死的透徹,不存在於世間的任何一角,可如今,我何故在此呢?
死,該是這樣的,我真的死了?
這難道也是瓏玉本源的力量?
細細回想,當初在一片虛無中,清脆的金鈴聲引領著意識,隨後,深沉又孰悉的能量包覆了我,在那瞬間我探知到自己,憶起了一切。
過往就如同現實,毫無預兆的再次將我重重擊倒,扶桑又一次在我眼前凋謝,冷冽的寒刃隨著絕望的哭喊刺穿涼月。
九天曦和中的冰冷與溫情,伴隨著終不離的星點,讓我再次經歷人世辛苦,體會人間幸福。
轉眼間的甦醒,眼前的望月,清涼的微風,耳邊沙啞又刺耳的叫喊讓我意識到自身的存在,我低頭看著形體完整到有些陌生的雙手,在抬頭仰望清晰無雲的明月,心海內是經過滄桑的平靜,是體會諸情的洶湧。
我試著運使陰陽術,抑或探尋瓏玉之本,但無論我如何嘗試,卻發現自身的力量盡失,如今的我就只是一個空有形體的虛影。
一時間我失神的呆愣在原地,直到,那名少年,那名與星魂長的一無二致的少年,再次喚了我的名字。
回頭一望,是與我相伴數年的小神童。他的藍眸比星魂還要淺淡,左臉頰沒有星魂邪魅的紫焰,個子比星魂矮,嗓音比星魂高昂清澈。
看著眼前睜大雙目,薄唇輕輕顫動的少年,心中縱有千絲萬緒,卻是不知從何說起。再次確認他藍眸裡的眼神,孰悉的模樣,過往的點滴默默地勾起身處九天曦和的種種回憶。
我永遠記得辰極宮裡頭的傀儡密室,牆上掛著陳舊的短劍,角落裡的書簡,一張樸素卻典雅的木床,更不用提,半夜三更突然出現的老婦傀儡,還有暗櫃中的破舊傀儡。
一樣的臥房布置,玄桑劍柄,貌似他娘親的傀儡與破舊的甘茂傀儡。
現在我才真正明白,當初傀儡禁制上隱約浮出的"羅"字代表著什麼,原來,原來他,眼前聰慧的神童,不只是未來陰陽家的左護法星魂,更是大秦的護國法師。
我步履闌珊走向甘羅,臉夾上的溫熱從一開始的涓涓細流,到了最後,仿若江河奔騰無可阻擋。而他的瞳孔隨著我的靠近漸漸放大,此刻,我佇立在他身前,他矮我一顆頭的身形讓我有些不適應。
我緩緩蹲下,伸出手捧著他白皙的臉,他停頓一瞬,伸出看著有些猶豫不安的手,頭一次真正的觸碰到了我。
當他輕觸我的臉頰,發現能觸摸到我時,他驚詫地盯著我,白皙的臉蛋染上紅暈,原本堅定的藍眸落在我身上,卻開始躲閃起來。看著眼前的小小神童,滿臉羞紅,姿態因緊張而僵硬。
「別,別哭了。」甘羅移開視線,嘴裡害臊的關心既熟悉又陌生。
我們彼此捧著對方的臉,他苦惱的緊閉雙眼,似在對抗內心的慌亂。過了許久,甘羅咽了咽口水,一副鼓足勇氣猛然睜眼,就是不慌不怕的凝視著我。
「你是瓏兒。 」
我輕輕點頭,不敢再開口說出半句。此刻,我生怕我一張口,如暴風般狂烈的情緒便會壓垮最後一絲理智,只因為,眼前全部的一切,都在提醒著我早已發生的事實。
星魂生死未卜,五君死了,沫泣死了,我,我也死了,但是,為何死了,卻是回到星魂的過去,以這種無形無影,無依無念的狀態再次回憶過往經歷的種種慘劇,再次細細品嘗,自己曾經錯過的,愛過的種種。
經歷太多,體會太多,每一縷呼吸,每一寸觸感都變得清晰且珍貴。
我曾答應過會陪著眼前清朗的少年,不是因為他是未來的星魂,只是因為,他是那位曾經在櫟樹下孤身一人的甘羅,那位真誠等待我的甘羅。
「你惱我,罵我,怨我都好,就是不准不理我,你可知……我為此有多擔心,整整三個時辰便如同三旬過去。」甘羅鼻息怒的大吐,豎起眉頭,語氣裡的怨懟,在我聽起來是試圖掩蓋語中羞澀欣喜的關心。
甘羅小心翼翼的想擦去我臉上的淚水,才發現淚水如淺光穿過他的手掌與衣物。縱然他能感受到我,我能感受到他,我的身軀卻仍舊不是實體,觸物穿形,無人可見。
「你…你真的想起你自己的事了?」
我再次頷首,沉默的凝視著甘羅許久。
眼前甘羅小嘴微張,看似急迫的想問些什麼,他的小嘴張張合合後,卻溫柔的閉上嘴等我整理好情緒說出口。
半個時辰過去,在寂靜的夜裡,我輕描淡寫的將過往道出,無論是大秦一統六國,又或者是我的失算讓人有機可乘,丟掉性命。
但是我說了大部分,卻無唯獨沒將星魂的一切告訴與他。此刻,我完全不敢去想像為何眼前受眾人擁戴,清朗堅定的甘羅,到了最後會成為獨立於巔,冰冷高傲的星魂。
而甘羅聽聞未來大秦一統,臉上的欣喜與肯定毫不掩飾,接下來,當我談及在陰陽家的遭遇時,他的臉色卻忽冷忽熱的轉變,令我看得有些許憂心。
「羅兒聰明,想不到你四年前隨口一猜,便猜到了結果,看來,我現在真真是隻名副其實的鬼了。」我無奈苦笑,臉頰上不斷流下的溫液還未落地,便立即消散在空中。
「那都是我的童言胡語不算數的,況,況且你才不是甚麼無形鬼?!你分明是仙…。」甘羅激動大喊,未能順利出口的仙子二字,卻是透過他微弱的氣音與情緒傳達給我。
眼前的甘羅害羞的樣子與星魂一模一樣,白皙臉蛋上的暈紅如嫩桃,耳根子也是紅的像一片桃瓣。
儘管甘羅誠摯的話語夾雜著少年的喜歡與羞澀,我卻打從心底高興不起來,甚至是為眼前羞惱的少年,感到深沉的憂慮,並且遲遲難以平復。
縱使我再怎麼克制自己,心中的疑問卻是如野草不斷蔓延而開。到底,到底是為什麼,當初果斷拒絕大司命招攬,那個憂國憂民,心存善意的甘羅,最後會變成狠戾果決,壓倒一切的星魂,而那些安放在辰極宮的舊物代表著什麼,我是一刻也不敢再想下去。
「甘羅。」我注視著眼前的少年,口中沉穩到有些冰冷的語調連我自己都感到陌生。
「你能否答應我一件事。」
甘羅似是察覺到我嚴肅的態度,他的笑顏漸漸收起,沉默地合上因欣喜而大開的小嘴。
「無論如何,都不要與陰陽家有任何牽扯,可好? 」
甘羅聽到我的請求,驚訝的神情透出強烈的不甘,他藍眸低垂,像是在糾結什麼,我見他久未有答應,也不再多言半句。
當我打算起身的瞬間,一股溫熱強勢的鑽入我的懷中。甘羅身手矯捷如貓仔,一眨眼,白嫩的胳膊環繞在我的脖頸,小小的身軀貼在我的胸前,他將頭使勁往我的頸部靠,忽地,他嘴間溫熱的氣息撓著我的頸部肌膚,當他察覺能夠觸碰我後,舉止也變得比以往大膽起來。
「不好。」甘羅沙啞耳語縈繞在我的耳畔,語氣是不容否決的堅持。
「依你所言,過去的你此刻應當在陰陽家裡頭。等我回秦國處理完正事,便會立刻探訪陰陽家。我會找到你,傾盡所有助你離開,不會讓任何人再次傷害你,然後.......。」
「然後? 」我無奈地接下甘羅停頓的話語。
他說的我又何嘗不知,但,死也好活也罷,我不能眼睜睜看甘羅踏進陰陽家的漩渦之中,讓他受東皇的禁制所囚,讓他,成為星魂。
「然後,這,這並非是無償的協助!」甘羅身子微微顫抖,他緊張的心緒強烈到我不刻意去注意就能感知到。
「羅兒,我……。」我輕撫著甘羅的背,想要告訴他,其實我此刻所在意的並非是過去,並非是已經發生的一切,此刻我最在意的,只是眼前的他為了我又要面臨危險。
「我,我會教你閱讀典籍,或是雕琢傀儡,只要你想學,我都依你。」
「你只需,只需作我的…我…總之,你,你待在我的身邊,我以甘羅之名,甘氏名譽為誓,決不會讓你受到任何傷害!」
甘羅羞澀的神情搭上他強作鎮定的軟語,令心中激起蕩蕩漣漪。他口中可愛又緊張的傾心之言,讓我欣喜得不能自已,整個人彷彿浸在蜜糖中,甜膩的難以喘息,本來……我該是這麼想的。
直到,我用手輕輕地推開懷裡的甘羅。
「羅兒,不要再探求關於我的任何一切,無論是過去抑或未來,再也不要與陰陽家有任何牽扯,這是我唯一的請求。」
「好嗎? 」
疑問過後,在高懸的望月下涼風襲來,我們彼此間沉默不語,沒得出任何結果。甘羅眼眸低垂,在他看似鎮定的面容上,總覺得還藏著難以明說的失落與不甘。
我不曉得過了多久,只知道,遠方突來的人群聲,打破了我們二人的沉默,甘羅一如往常熟練的藏起所有情緒,鎮定的面對他人。
從他們話裡能得知,甘羅早在白日說服趙悼襄王,到現在趙王君心大悅的開著慶功酒宴,而甘羅飲酒不過二巡便悄悄離席。現在趙王安排都城頭等舞女,卻未見小小神童,又是急匆匆的命人找了起來。
甘羅往我這瞥了一眼,眸中的情緒混雜的讓我難以看清,我垂下眼眸,對他淺淺一笑,便轉過身去望著天邊明月,心中來回糾結瓏玉與陰陽家、東皇太一,以及甘羅與碧玉玲瓏的關係,而自身的瓏玉本源到底蘊含且又意味著什麼。
我回到了七年前,但是,此刻的風景真的是過去嗎?又或者是一場幻境,抑或通心之感呢?
思緒來回打轉,心底的不安卻是隨著反覆思考的疑問漸漸壯大。我糾結許久,唯獨認清了一件事,眼下走一步算一步,唯能珍惜眼前事物,其餘的我不奢求,只想著能幫助甘羅多少就是多少。
半晌,甘羅還是被趙王派出的僕從給帶回華美的宮殿,一路上,甘羅不同以往的會偷偷確認我有無跟上,雖然他總以為我沒發現,但是與他相處多年,即便他隱藏的再好也瞞不過我。
入了大殿,殿內歌舞昇平,酒肉豐盛,賓客滿座。
幾步的功夫,甘羅就從正殿大門迅捷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我在一旁跟著,途中還與過去一般試了許多方法,卻發現恢復記憶後,唯一改變的只有能夠被甘羅觸摸的形體,其他的並無太大變化,還是一樣除了甘羅無人可視,無物可觸,無法任意行動。
「甘羅使者,你差點便要錯過一場好戲! 」高台之上的男人朗聲大笑,見了甘羅嘴角張狂的上揚,不用人多說,看他一身虎皮華衣,獨坐正位,語氣夾帶威勢來說,此人當是趙悼襄王無誤。
「我們趙地女子多婀娜,你可知當初燕國飛雪閣閣主,一舞傾城的絕色佳人”雪女”,正是生於趙國。不過,寡人聽聞飛雪閣閣主雪女與燕國頭一等琴師高漸離,在江湖上有段不為人知糾葛。此事也導致雪女出走飛雪閣,並加入墨家,以至於寡人上回遣人以百金敬邀飛雪閣閣主來訪邯鄲未果,敗興而歸。」
趙王一語接兩句,整張嘴快的完全沒有要停下的意思。只看他身旁的僕從刻意拿著彩綾在他跟前晃了晃,這才引起他的注意。
「瞧寡人這脾性,怎麼又自顧自地說到這,此地雖無一舞傾城的國色,一舞傾心的佳人還是有的。」趙王朗笑幾聲,大手一揮,就是十數名身材婀娜,腰肢細瘦的華衣舞女整齊走來。
仔細一瞧,她們的腰肢比我還要嬌瘦,身形也比我高上數寸,她們眉眼間各個婉娩可人,賞心悅目。眼下碰上五顏六色的各種美人,我不由得偷偷瞥了甘羅一眼。
當我看向甘羅的同時,我發現他也正好在看我,兩人相視的剎那,他藍眸閃過一絲驚詫,便立馬收回了目光,臉上悄悄染上一抹桃紅。
「不言不語,眼神閃躲,一臉的癡傻樣,你莫非喜歡......。」我認真的凝視甘羅,停頓了一會故意不把話說完。
只見他眼神慌亂的避開我的視線,緩緩垂下頭。
甘羅沉默了許久,忽地,他整人像是下定決心一般,拿起酒盞將酒水一口飲盡後,開始默默的調整座位,身子往我身旁一靠。他的整個人雖看似有些緊張,但藍眸裡卻異常堅毅。
剎那,當我還未意識到他要說些什麼,他細小又軟綿的沙啞聲早就輕掠過我的耳畔,猝不及防地繞進心裡。
「你過去曾言男女之定,心儀之情,瓏,我…...。」甘羅咬緊牙,臉色發紅,眉頭激動皺起,他停頓一會後,便毫不猶豫的拿出碧玉玲瓏,貼在他的心口處。
他藍眸中的緊張與不安不管如何張狂,都無法掩蓋他堅定的神色。
「碧玉我心,心唯爾盼。」
忽然間,內心深處久違的躁動起來,這份悸動伴隨著眼前少年羞澀的眉眼,在心海裡頭激起千層浪濤,但是,他的真誠卻成為我最擔心的現實。
我將目光往下挪了幾寸,頓了頓,身子不經意的開始輕輕顫抖。即便心緒難平,我仍然忍下內心複雜的情緒,沉澱半晌後,刻意將甘羅含蓄的表白,赤裸裸地淡然的道出。
「如今我非人,亦不知自己的未來如何,前路茫茫,人鬼殊途,你的情意對我來說太過沉重。」
「羅兒,這份感情不是你該去期待的,我不曉得自己的意識尚且苟存於世的原因,眼下我便如同朝晨露珠,隨時都有可能消散的無蹤無影。聰慧如你,你應當是萬分明白,我們彼此的結局。」
甘羅聽到我的答案,臉上的驚慌是意外我露骨的回絕他的情意,也是他往日手足無措時的模樣。
但是,當我以為這便結束了,他的臉色一變,從震驚的手足無措轉變為氣憤的不甘。
「那又如何? 」甘羅不滿地打斷我,他語氣中是不容駁斥的堅持。
「你說的那些在這數年來,我怎麼可能不曉得,正因為如此,正因光陰短暫,唯獨這點,唯獨這點我必須當面親口告訴你。」
「碧玉玲瓏,我會攜帶一生,一生不忘,即便你有朝一日未能告別,身消形散,我依然會著此玉,替你一起見證大秦的未來,一起陪我度過四季冷暖。」
甘羅張開五指,手中的玲瓏上頭雖多了幾道裂痕。我望著碧玉玲瓏,彷彿感受到玉中的能量,隨著我的心緒起伏持續不斷增強。
「所以,我心悅於你,你可懂了。」甘羅這次直接坦露心聲,直白的向我表白,雖然他的語氣仍然夾雜幾分羞澀,但卻比方才更加強勢,強勢的難以退讓。
面對眼前天才少年的告白,心中雖有欣喜,卻不似常人言及男女激情時的轟轟烈烈,反而像是深沉又平緩的幸福與感激。
此刻心中之感雖非暴漲川河,水淹十里,卻如江水細膩,亙古不斷。
我淺淺一笑,心想眼下怨天尤人無大作用,唯能珍惜眼前一切。
於是,我靜默許久調適龐雜的心緒後,頓時收起複雜又沉重的思緒,淺淺一笑,對甘羅輕鬆調侃道: 「所以你這回算是見色起意囉。明明過往你對我親如家人,視如摯友,怎麼頭次見到我原本的面目,說心動就心動了?」
「不知是誰當初信誓旦旦說男子愛美人,總角孩童非男子。」
「你! 」甘羅突然驚詫的怒喊,臉上的暈紅越發的放肆。他正前方不遠處的舞女以為甘羅在喊她,莞爾一笑,嫵媚的視線直勾勾地朝甘羅看去,甘羅瞧見只得匆忙地假裝唬弄過去。
片刻,甘羅拿起酒杯與趙悼襄王以及賓客假意敬酒,又是手段高超的假裝飲酒,實則酒液都流進了他事先準備好,藏在衣繡中的棉布裡頭。
酒過三巡,我看他滴酒未沾,卻又假裝略有醉意,拿起酒壺再次晃到了外頭。
他找了個四下無人的地方,略帶蹣跚的步伐一停,直接舉起酒壺猛地喝老好幾大口。他因為喝太快,烈酒嗆得他直咳了起來。
「咳咳,咳,咳,你,你! 」原本甘羅臉上的一片暈紅迅速擴散,直到他的整張臉以及脖頸、耳根子,從淡淡桃紅轉為紅肌炙膚,我看著他有些恍神的模樣,心想他這回當真是醉了。
而且是,非—常—醉。
「我,我過去一直以為你是隻無形鬼,殊不知竟是天仙佳...咳咳,我是說一位女鬼竟被我誤以為是無形無體的鬼。而且,你,你對於你自己是男是女半字不提。方才我才驚覺,我全身上下無……無一處,不是過了你的眼,我做了甚麼,你皆是一清二楚,這,你讓我情何以堪。」甘羅又羞又惱,酒壺朝下一放,雙膝彎曲蹲下來,整個臉埋到了大腿裡,一時間咿咿呀呀不知又說了些什麼。他此時的模樣誠然像極了街邊哭鬧不止的孩童。
「首先,人的性別之分對無形無體的我而言,並無太大作用,以此為前提,你若沒問,我當然就不會刻意想到此事,更遑論對你特別提起了。再者,我並無肉身,少了肉身,凡軀所擁有的許多慾望與雜念變得稀淡,你就算一絲不掛,對我而言也沒太大差別。」
我蹲下來安慰甘羅,雖然意思上還是差了點,但整體來說便是這樣了。更何況,他現在只是一位小少年,就算我還活著,他一絲不掛站在我面前,我恐怕也只會當他是個白嫩可愛的小娃娃。
但是,甘羅聽聞後心情不只沒有好轉,反而口齒不清,語帶沮喪與不滿的速速唸叨了好一會。不一會兒他抬起頭,一臉紅通的與我正眼對視。
「嗝……心,心有瓊玉,匪可棄之!瓏,我,我是不會放手的,你也,也必須,須為此負責。」甘羅打了聲可愛的酒嗝,藍眸疲乏的眨了幾下。他左手牽緊我的掌心,右手小心翼翼的拿出碧玉玲瓏,只見碧玉玲瓏上頭多了幾道微小的裂痕。
當我與玲瓏對視的剎那,突然被玲瓏上的裂痕吸引,凝神觀察下,頓時從裂縫中感覺到細小且孰悉的力量,仿若細絲一絲一縷緩緩從裂縫口中竄出。
這…這是,瓏玉之力?!
我心慌的再次確認碧玉玲瓏上頭的力量,無論我試了幾次,裡頭的力量與我的思緒起了一種微弱的共鳴。
半個時辰過去,就在我不斷重複嘗試喚起瓏玉本源之時,忽然間,一股龐大且無邊無際的恐懼與驚惶吞噬了我。玲瓏本身像是在警告某件事一般,我被這股驚恐的神緒給震懾的停下動作,連同身軀也受此所感不斷地在顫抖。
「你怎麼了?! 」
忽然間,甘羅驚慌的聲音驟然停止,他沉默許久後再次開口,那些許失落的低語讓心頭的顫抖更加劇烈。
「若你覺得為難,那我……方才的事就……只是,是…是玩笑罷了。」
當我想回應甘羅,卻發現腦中被恐懼占滿,竟是連應答都變得萬分困難。此刻,我緊抱著兩臂發抖,耳邊彷彿傳來刺耳又淒厲的哀鳴聲,我看著自己的身軀,肌膚之上好似冒出點點血斑,一片,兩片,染紅了我整個人。
心慌未定,我緊閉雙眼緩慢換氣,直到耳邊的哀鳴漸漸消失為止。
「甘羅使者,大秦急報! 」
只見遠方跑過來一名隨侍,當他氣喘吁吁的傳達要事後,等待我們的便是難以置信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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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國王宮內,趙王收到趙國探子來報,大秦的長信侯嫪毐起兵叛變,在不久前已被昌平君等人拿下。
甘羅受趙王派出的僕從通報後,著急的趕回宮殿,原本酒意上頭的他,再向大秦信使確認此事後直接驚醒,一臉的暈紅轉眼間蒙上一片慘白。
「甘羅使者,此物為甘櫟先生託我給您送達之物。」
甘羅接下眼前大秦信使遞上的木盒,他打開一看,盒中之物在剎那間令我們二人的心為之震顫。
只見盒中完好躺著的是甘羅以千年丹木,精心雕刻的甘茂傀儡。
「啊!盒裡躺……躺著一個小人?!」
「這,這不會是妖…..妖怪,呸呸呸!這是死...是...活,活啊?!」
信使見了傀儡驚詫的大喊,嚇得大退一步,兩隻腳抖的像是跳舞的木桿,一旁的甘羅陰怒一瞪,他因驚訝大開的嘴唇,直接乖巧閉上不敢再多說半句。
「如今大秦朝內發生重大的變故,甘櫟的意思究竟是? 」我擔憂的對著甘茂傀儡喃喃自語,恍神間,一股溫熱悄悄的包覆住手心。甘羅牽著我穿過人群走到大殿內的暗角,他眼神雖擔憂卻充滿堅毅。
「叔父之意,傀儡之意,莫忘初衷,為家為國,就是肝腦塗地也在所不辭。」
「呵,躊躇不前非是我的作風,緊握良機,主動出擊。叔父……大秦有變,我自是二話不說力挺到底。」
「瓏,我們走,回大秦。」
我緊緊攥著甘羅的手,卻止不住從剛剛到現在持續不斷的顫抖。
不知為何,此次心底異常抗拒甘羅的決定,但是當我望著眼前少年心如堅鐵,眼神中不可阻擋的氣勢,頓時令我將卡在喉嚨間的不安給嚥了下去。
甘羅見我沒有反駁,再次拉著我的手,向趙悼襄王禮貌的稟告幾句,便打算趕回大秦。
「甘羅使者請留步,秦國如今朝局混亂,你何不考慮多留在趙國幾日,趙國素來禮賢敬士,你留在此地一日,寡人便美酒相敬一日! 」
「多謝大王美意,只不過甘羅心繫故鄉,不耐酒性,無論大王有多好的瓊漿玉液,大秦粗茗方才是甘羅心中惦念。」
甘羅說完恭敬行禮,便打算離開大殿,當他要走向大門時,原本看似不再挽留的趙王突然大喊,又是叫住了甘羅。
「事到如今寡人也不瞞你了,寡人遣人調查你的背景。秦國甘氏甘家受文信侯優待不少,你若回國,以現在大秦的局勢來看,長信侯嫪毐勢力哀敗,寡人又聽聞文信侯與此次叛亂亦有牽扯,你的宗族與文信侯關係頗深,你若現在回國恐是凶多吉少。」
「甘羅知曉。」
「不過,我相信我國大王待事公正嚴明,無論何人,皆是順法度,評功過,有功則賞,有過則罰。我亦相信文信侯,相信甘家,斷不可能做出有損家國之事。」甘羅語氣裡毫不猶豫的肯定,連我在一旁聽了都不禁受其堅定所感,心中不由得對他起了幾分敬意。
甘羅說罷,再次行禮後便徑直走出大殿,我跟著甘羅,卻不由得回頭往趙悼襄王看去。他冷眼相送的模樣與嘴邊模糊的自語聲,卻令剛嚥下口的不安再次鼓動。
「百年以來,朝堂之上,權勢之下,無親無友,大秦嚴刑法度,說到底,不過就是君王獨權,君意如何,法意如何。罷了,年輕氣盛,心高氣傲,甘羅啊,甘羅,看來你終究是沒聽明白寡人的意思。」
「百年難得一見的神童,在這份讓人妒忌與欽羨的天賦背後,究竟會迎何種結果,恐怕也只有天邊的望月曉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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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甘羅動身回到秦國,決定以快馬連夜趕路,他留了數名兵士與他一同前行,其餘人等整頓完車馬行李後,再依原定行程回到秦國。
夜林陰森,甘羅駕馬奔馳在小徑上,我坐在甘羅的後頭,握緊他抓緊韁繩的手,引導他駕馭馬匹。
快馬奔騰,路上的沙土被夜露所浸濕,又遭馬蹄踏過頓時濺起了不少沙泥。
「我還以為可以…咳,想不到你對騎馬之術如此擅長,我過去總以為女子纖弱,原是不敢上馬背上怕跌摔,怕被沙泥弄髒。」甘羅小聲咕噥,身體僵硬的連我不去注意,都能察覺他的緊張與不好意思。
「我雖無大見識,卻也在從前體會過許多人情道理,我想世上大多女子,也許只是因為他們活在,世人覺得女子該是如此的環境裡,所以也未能,未敢去嘗試。」
甘羅聽聞,默默的往後一靠,貼在我的胸前,我看不到他此刻的眼神,他頓了半刻,再次出口,語中的盼望語堅決就像是寒夜中的星點清晰明亮。
「回到秦國處理完正事,你可得給我將你的過去一五一十的從實相告,我知曉你數個時辰前對我說的並非全貌,無論如何,我們倆都相伴四年之久,此時我想了解你的過去,想知曉你的一切,這個要求可不過分。」
「羅兒,我...。」
剎那,話音未落,暗林中傳來陣陣殺氣,我心中一冷,直接拽著甘羅的手,讓馬兒偏離小徑。
眨眼間,劍光閃過,身旁護衛的兵士在轉眼間被一劍封喉。
「有刺客?! 」我震驚喊道,趕緊示意甘羅壓低身軀,加快馬匹速度。
當神出鬼沒的箭矢從我們後頭擦身而過,迅疾又沉重的馬蹄聲,夾雜著甘羅急促的喘息,迴盪在寂靜的暗林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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