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時明月之玲瓏月傳 - 七日來復（７）

兩日前的小聖賢莊內，我將木符還與張良。他的嘴角悄悄揚起，看起來對我再次來訪並不感到意外。

　　「先生將如此重要的木符交給我，就不怕我弄丟？」我扯著嘴角，故意提醒他。

　　「我相信玉姑娘。」張良臉上清雅的笑容笑得更深了。

　　「先生莫說笑了，我想對桑海城聲名遠播的齊魯三傑，儒家三當家來說，這可不是簡單一句相信就能隨意交託與人的東西。除非，此物交給我比在你手上更能發揮效用……。」我反駁到一半豁然開朗，張良聽聞眉眼中顯出狡黠。

　　「呵呵，姑娘說的是，也不全然是。」張良輕笑幾聲道。

　　「先生早料到我能說服安伯？」我驚詫道，對眼前人料事如神的認知著實又添了幾分。

　　「想必姑娘也見過三兒了，上一任兲的遺孤。」張良收起笑容，沉重道。

　　「遺孤！」我蹙著眉，不小心提高音量，不敢相信張良的話。

　　「看來安伯並未將實情告訴你。」張良無奈苦笑，眼神中添了幾分黯淡。

　　「他的父親，也就是上一任的兲，曾是整個海濱之地數一數二的斫琴師。」

　　「最後，手無寸鐵的他為了保全家人，保全兲犧牲自己，死於陰陽家之手。」

　　剎那，掌中的木符一個沒拿好摔在地上，發出清亮的碰撞聲。我不敢置信的看著張良，不由的一陣心酸。

　　張良無奈的凝視著我，眼神中同我一樣藏著悲意。他俯身撿起木符，輕輕拍去木符上的塵屑，淡然道：「當時贏政為了削減各個舊族的凝聚力，派出羅網，陰陽家等諸多組織，他們明裡暗裡對四面八方的地方組織徹查肅清，兲便是其中之一。」

　　「三兒的父親雖然身為兲，卻並無參與反秦行動。但即使如此，他依然因為響亮的名聲，遭羅網視為反秦判賊。」

　　「他們得知消息後舉家連夜出逃，卻沒想陰陽家介入羅網的任務，以讀心術等諸多術法輕而易舉的找出潛藏的兲。」

　　「陰陽家插手是為了兲之中所帶著的七宿銅盒，羅網則是奉贏政之命。」

　　「赫赫大功，血濺暗弄。」

　　「對於陰陽家，羅網而言，只要是敵人，那怕對象是老弱婦孺，無辜群眾也同樣。」

　　「身為陰陽家的弟子，想必姑娘比我更清楚被冠上抗秦者罪名的下場。」張良說罷，低垂著眼沉默許久。

　　是啊，無論無辜與否，在嚴刑峻法的大秦，無論罪刑的輕重，被掛上抗秦者名頭的人下場只有死。

　　而抗秦者落到九天曦和裏頭，不是被幻境折磨，或遭控心套出情報，就是被雲中君抓去煉藥。這也是過往在整理書卷時卷上清楚紀載的事。

　　他們總歸是沒有活路的。

　　我一想到九天曦和與帝國的殘忍，心頭暗暗發悶，難受的很。而我身為陰陽家弟子，九天曦和裡所有的悲悲苦苦像是生於骨上的枷鎖，是不可抹滅的原罪。

　　「羅網近來在桑海活動頻繁，因為李斯開始將念頭動到原本安隱於市的安樂門頭上了。」

　　「非常時期，任何勢力都必須做出選擇，否則，到最後都將淪為眾矢之的。」

　　聽張良所說，倒是提醒我一件極其細小的關鍵。既然贏政曾經對兲下手，以羅網與陰陽家的本事是不會容許留下後患的。

　　當我越發細想其中關鍵，心中頓時冷了大半。

　　「敢問先生，兲在贏政的肅清行動下，為何還能存有倖存者？」我冷冷提問，心中不禁恐懼著張良的回答。

　　「子房是越來越佩服玉姑娘了。」張良無奈淺笑，他瞇起眼沉默半刻，惆悵道：「想來安伯應當有同你說過曾經的兲裡頭分為兩個派別，一為安穩於市，求全度日，二為堅決反秦，抵死不從。」

　　我點點頭，不安的默默攥緊拳頭。

　　「而現在……只剩安穩於市的安樂門。」我失神道。心裡惶恐的面對真正的現實是如何的殘酷。

　　「看姑娘的神情，想必姑娘也猜到了。」

　　「選擇在大秦統治下安穩生活的兲，必須拿出相應的證明來證明他們對大秦的服從。」張良向我靠近幾步，他微微俯身，將頭靠到我的側耳邊。他不失禮的距離，壓低的聲音令我心底越發緊張起來。

　　「作為換取安穩的代價，選擇反秦的人最終被尋求安穩的兲供出。」

　　張良說罷，將頭離開我的耳側。他挺身垂眸，冷肅的看著矮他一截的我。

　　「先生是如何篤定我能說服安伯？」

　　「這您可還沒向我說個明白。」我嚴肅看著眼前清亮的灰眸，裏頭藏著難以窺探的心思與細膩的情感。

　　「難不成這其中跟三兒有關？」我急迫問。

　　「安伯說三兒在小聖賢莊外頭的林子遇到危險並非是意外，而是有人故意安排。」

　　張良露出淡淡的淺笑，說：「玉姑娘不覺得此事過於湊巧？」

　　「三兒在城中拿藥，為何在熱鬧的街市東奔西跑，最後竟會奔到離小聖賢莊外頭不遠處的林子。」

　　「莫非！」

　　當初若我沒出手，救了三兒的人就會是子慕了。

　　「沒錯。」

　　「儒家首席弟子子慕，便是當初三兒落難的始作俑者。」張良清亮的灰眸染上幾分黯淡。

　　「但他為何這麼做？」

　　「三兒與他根本就沒有……。」剎那，大腦飛速轉動，我想起了安伯曾言兲之中的成員，有大部分是六國貴族與舊族。

　　「為何子慕想接近兲？」我冷肅問。無辜的三兒就因為子慕的計畫，身上添了不小的傷口。一想到這，心頭又氣又痛。

　　「大秦律法廢分封，設郡縣。原本能夠世代承襲的諸侯貴族一時失了依靠，自身利益全遭法治剝奪。」

　　「子慕的家族是六國權貴的遺族，而他的父母曾是兲的一員。兲裡頭雖有各式能人，卻不代表每人都會循規蹈矩，具備高風亮節的氣度。」

　　「即使是我也不得不承認，有部分的反秦人士在大秦尚未一統六國之前，自身也非是眾人愛戴的君主或賢名遠播的貴族。」

　　「當初安樂門裏頭的兲便是將過去聲名拙劣，抑或者行動過激的反秦者交給羅網與陰陽家。」

　　「而子慕的家族便是被安樂門的兲供出其中一部份。」

　　「過去我曾從子慕口中得知他初次與你相遇的細節，以此為前提，我知曉是你救了三兒，也猜到子慕背後的目的。」

　　「他想以三兒的身分接近安樂門，不外乎是想藉此進入兲找尋任何能夠復仇的關鍵。」

　　「只是，以當今局勢來看，贏政越發嚴厲的苛政才是當今天下與小聖賢莊的燃眉之急。」

　　「眼下安穩守法的安樂門，就如同海濱之地與各方暗藏的勢力一般，每個人看著越發艱苦的局面，心中躊躇著要如何選擇能夠讓己身獲得最大利益的向陽之道。」

　　張良說任何勢力都必須做出選擇，而李斯近來欲銷毀民間的詩、書等各國民風文物。對於歷史悠久的兲而言，羅網三番兩次地測試於他們而言恐是生死抉擇。

　　安伯他們是要像過往一般再次犧牲代價換取存活，又或者早日尋覓另一個安身之法？

　　看來我的出現，早已讓如今的安樂門做出了選擇。而這些張良想必也料到了。

　　「如今先生不只聯合墨家，還與流沙刺客有所來往，再者，先生也藉著我取號鍾琴之舉，得知安伯對如今大秦的態度。」

　　「今日，安樂門做出了選擇，他日，四散於各地，還未能作出抉擇的其他勢力，又何嘗不會因為安樂門的選擇而動搖。」

　　「民為貴，君為輕。正所謂民惟邦本，本固邦寧。」

　　「反秦勢力有如燎原野火，若聚集四散各處的微小火光，日後必將成為熊熊焰火翻轉局勢。」

　　「而這正是贏政，正是身為君王最害怕之物。」

　　我苦笑幾聲，認真道：「先生的謀略才是令瓏月佩服。」

　　我想張良與儒家已經將其中一隻腳踏入反秦陣線。若贏政的苛政再持續下去，往後，只怕是會有更多的人一呼而起。

　　「瓏月姑娘。」張良沉著喚我，頭一次喊我真正的名字。他嘴角揚起一抹淺淡的微笑，既沒有平日的狡黠，也沒有看穿一切的自信，就只是一抹非常淺淡，夾帶一絲憂傷與溫情的笑容。

　　「子房不久前曾有幸拜見，當今的道家人宗掌門逍遙子大師。」

　　「我曾從大師口中聽聞陰陽家為追求天人極限，達到力量之巔，會盡可能屏棄常人的七情六慾，斬斷種種人倫羈絆。」

　　「這也間接代表著，身處陰陽家裡頭，尋常人世的人倫關係，親愛之情於他們而言皆為虛幻飄渺，能夠拋棄之物。」

　　「不是的！」聽到張良的見解，我突然失控反駁，心頭揪緊難以平復。

　　「陰陽家裡不只存在著夥伴間珍重的情義，也有著血親之間難以割捨的執念。」

　　張良聽見我提高音量，他朝我站近了些，我雖未因他的舉動而退卻，心底卻萌生了細微的不安。

　　此刻我們之間只剩下數寸的距離，他高我一顆頭的身形讓我覺得喘不過氣，就像是內心的理智極其不想面對接下來他欲出口的事實一般。

　　「恕子房冒昧，瓏月姑娘可否曾想過，你身在陰陽家，身在鄙棄人性情理，以強為尊的世界中，今日你口中的情意，當它們卸下高貴的身分，捨棄華美的表象，強勁的力量，這份關係最後會留下什麼？」

　　張良出口驚人，我想反駁卻什麼也說不出口。我默默地低下頭，想起曾經在辰極宮裡我與星魂的爭吵。過去我也冷笑著問過星魂同樣的問題，質問過他對我的好只是因為我是他的一個籌碼。那時的他憤怒駁斥，令心頭震盪難以平復。

　　現在我又想起這份恐懼，他對我的真心，對底是因為我就是我，還是……還是因為我身懷著瓏玉之力，我的過去與陰陽家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我們彼此的關係從一步步的信賴，破碎再次修復，經歷過生死危難到了現在，卻唯一無法忽視我們都是陰陽家弟子的這一個事實。

　　我失神的舉起手掌，盯著前幾日被高漸離刺傷恢復如初的掌心。

　　瓏玉之本是我，但若失去這份天賦，沒了陰陽家的種種牽絆，他又是如何看我的呢?

　　混亂的思緒並未停留太久，我想這份懷疑，這份恐懼，終究只是心底暗處的不安。

　　而這份不安忽略了與甘羅相處的四年，無視了星魂這段時間對我的付出與轉變。我知道無論如何，有一件事是始終不會變的。

　　我會一直相信他，陪著他，直到這份心跳停止，直至生命的盡頭。

　　而這，才是我對他唯一的感情。

　　當我認清心中所想，我用堅毅的目光凝視著張良，認真道：「先生的意思瓏月心中有數，可即便冰夜刺骨，寒風凜凜，仍可見幽幽明月，辰光點點。」

　　「九天曦和是我，是瓏月無法割捨的所在。」

　　因為在星河盡頭還有一人在等著我。

　　「瓏月姑娘。」張良輕聲喚我，不知是否是我的錯覺，總覺得他溫柔的語調裡藏著讓人難以察覺的細碎憂傷。

　　「我想說的是，小聖賢莊香竹林後方的書院裡永遠會歡迎你的到來，我會……小聖賢莊永遠會為姑娘留一個位子。」

　　「實力可以靠精進自己而累積，智慧可以藉光陰歲月而增長。」

　　「但是，唯獨愛己愛人，捨身為人的那份仁善；經歷艱險，看遍人間冷暖，卻依然選擇接受與信賴的這份勇氣尤為可貴。」

　　「在這世上，並非是每個人都如你這樣義無反顧，更何況，你是一名陰陽家弟子。」

　　「你……可明白？」張良頓了頓，深深地凝視著我。

＊

　　六人出招，手臂被劍氣擦過，溫熱的血與劇烈的刺疼將我從思緒中拉了回來。

　　「你們出手這般狠戾，莫非是要置我一個小小的陰陽家弟子於死地？」我連忙躲閃接踵而至的殺招，六位一體的劍法令人防不勝防，一時間難尋破綻。

　　我想立刻運使內力施展玄鳥之術撞開他們，就像星魂使用魂兮龍游控制越發不利的場面，用強大的內力化形成實體扭轉戰局。

　　但是，當他們六把不同性質，相同鋒利的劍刃配合的天衣無縫朝我襲來，我卻只能勉強抵擋，連施術反擊都變得艱難。

　　「陰陽家弟子？」

　　「哼，陰陽家護法與長老壓根不會在意死了多少地位低下的弟子，就算今日死上百來個，也不會有人過問的。」真剛配合其他五人，剛猛的劍招在數回過招後，擦過我的右肩，肋骨，腰腹。

　　我的身體各處被劃開了好幾道口子，皮開肉綻血流不止。

　　「你們都誤會了！」我大吼著，他們既沒證據證明我與反秦勢力有所牽扯，我就是打死都不能承認這七日以來暗中做的行動。

　　現在就是胡說八道也得說出個活路來。我再次運氣，空氣中的水流凝結成冰刺朝四面八方射出。他們雖身手敏銳，躲過了大部分的冰刺，卻也多了小部分的擦傷。

　　我看他們身上帶傷，氣勢卻是越發兇猛，是要一招奪命的勢頭。

　　「我同你們一樣是來追查蕭聲，羅網出手攻擊又是幾個意思！」我大聲喝斥，擋開穿刺來的利劍。

　　「擾亂帝國者，皆得死！」真剛冷肅的厲語剛落，他剛勁無比的劍罡劈出氣旋朝我正面襲來。

　　我單手一揮，精純的內力夾帶宏力撞開劍罡與伺機而動的其他五人。當我化開六人凝聚的劍氣，劍氣與內力碰撞的衝擊重創肺腑，頓時喉間溫燙急著嘔出一口熱血。　

　　「這女子能與我們六人聯手交手超過三回，看起來並非尋常弟子。」其中一名劍奴對真剛說道。

　　「劍已出手，不留活口。」真剛揮砍長劍，擊碎一旁石牆發出轟隆聲響。

　　「不阻止樂音，公子扶蘇那頭恐會生變，趕緊殺了她。」

　　石牆碎裂的剎那，一名婦女恰走過牆後，她驚恐的眼神夾雜著驚訝與害怕，下一刻，鮮血從她的脖頸上濺灑而出。

　　她與我們毫無關係，也許只是出來市集採買，也許想去探尋親友，但當六劍奴的劍割開她的脖頸之際，什麼都沒了。

　　什麼，都沒了。

　　一個毫不相干無辜的人，只不過被迫看了羅網一眼就丟掉了生命。

　　霎時間，心悶難捱，就像是吞噬悲傷的怒火要將理智給啃食殆盡。

　　忽然，高亢起伏的樂音從遠方傳來，簫聲與古琴相轉繞和，宛若春光化雪，花雨在春風下翩翩起舞喚醒冬眠的大地。

　　一曲絕音，琅琅入勝景，激烈的琴蕭合奏，如熱情迅速的生命之風拂過心畔，撼動心神。

　　當我勸服高漸離後，我曾擔心過扶蘇最後的選擇。雖說高漸離乃絕頂琴師，但僅用一曲便要扭轉九死一生的局面，還是讓人如坐針氈一刻都不敢鬆懈。

　　不過現在，當樂音入耳，這些擔憂也隨之消散一空。

　　僅此一瞬，我們七人被音律影響，皆在同一時間停下動作。我身上負傷，想到方才無辜婦人的種種，體內深處竟隨著絕音，湧出龐大的力量。

　　我感覺到玉源通心的亙古力量，於是，我隨著直覺，不顧傷勢再次提氣運功。

　　海風掠過巷口，只此一瞬，魂兮龍游之勢終於勢如破竹從周身迸發而出，排山倒海地向六劍奴襲去。我感覺到通心之能不只朝著他們，還向方圓數十里外擴展而出。而這是我頭一次感覺到，心中隨著樂音所產生的共鳴深深地影響到萬物生靈。

　　「糟了！」

　　「清玉碧眸，那女人是當初七宿祭台上的，她與南公身側的女子恐是同一人！」

　　當我施術的瞬間，六劍奴的眼角流下淚水，他們驚詫的看著彼此留下淚水，六人同時提升功力，打算立刻做個了結。

　　我無視他們驚詫的碎語，心中暗想先解決掉一個方可破六位一體的難纏劍招。我移行換影，在眨眼間到了真罡的面前，用毫不收力的一掌朝他沒能防禦的腹部擊去。

　　真剛看著朝他腹部襲去的掌勁，速度飛快的將心口上的劍移到腹部拼命一擋。他向我後方大吼：「殺了他！」

　　真剛被我一掌打出，他腹部受創口吐血霧，當場重傷昏倒在百米之外。可隨之而來的是背後顯現的五把凶器，快如電光的欲刺穿我。眼看利劍難以閃躲，即便我趕緊運功以內力防衛也免不了被捅成馬蜂窩。

　　剎那，樂音中混雜著一道雄厚的龍吼，龍吼之聲伴隨著龐大的紫焰游龍朝我們衝撞而來。一時間剩下五名劍奴抵擋未及，直接與龍游氣勁擦撞，被轟出到數百尺外。

　　「羅網的廢網破了，本國師替中車府令大人補上幾回未嘗不可。」

　　令人安心的冷語在耳畔響起，轉眼間星魂早已移形換位到我的身後接住了我。他溫柔的放下我，擋在我身前，負手冷瞪著收起殺意的六劍奴。

　　這時腦中傳來星魂的傳音術，我能感覺到他盡力壓抑著心底的擔憂與憤怒，只是淺淺問說：「有我在，沒事了。」

　　「剩下的交給我。」

一聲沒事，讓我高懸的心陡然落下。也是這如清風醒人般的柔語，令心跳慢了一拍，將方才張良話中顧慮帶來的不安給吹散的不留痕跡。

　　我以傳音術鎮定回答，同星魂解釋方才突然殺出的羅網。

　　「羅網的奴僕何時如此放肆，敢與陰陽家作對？」只見大司命從旁邊走來，擋住六劍奴的去路。

　　星魂沉穩的傳音剛停，便抬掌往六劍奴的方向收攏五指。眼前的刺客彷若懸絲傀儡，毫無反抗之力的被星魂給拉了過來。

　　我見其中一名劍奴雖傷重，手中卻多出一把細緻的匕首想趁勢襲擊星魂。我不顧傷勢，猛提內力喚出水鞭欲打下劍奴手中的凶器。

　　霎時，當勁水成形的水鞭掠過星魂的身測時，一片翠綠趕在水流之前無聲貫穿劍奴的手臂。劍奴遭此一擊，湧出的血染紅了他的衣著。他手中凶器登時掉落，手臂難以移動，開始腫脹像是被斷了筋脈，碎了骨頭。

　　只見少司命輕踏在屋瓦之上，無聲的看著我們。我禮貌的同大少司命二人點頭示意，在對星魂突然救場感到心安的同時，更對羅網死要將我滅口的行動感到擔憂。

　　他們此番出手提到安樂門，又提到扶蘇，怕是覺得我近日的行動將作出對大秦不利之事。

　　眼下他們就只差沒個證物能斷定一切與我有關，這次欲殺我滅口，就是解決不了問題，就解決提出問題的人。

　　還真是羅網的作風。　

　「羅網膽大妄為攪亂蒙恬將軍與陰陽家的計畫，我想，此等大罪應當由扶蘇公子定奪。」星魂露出往常傲視的輕笑，以定身術定住劍奴將其帶往將軍府。

　　而我也就這麼隨著星魂與兩大長老一同來到將軍府議事的正廳裏頭。

　　＊

　　將軍府正廳內，坐在廳上主座的素衣貴袍想當然耳就是扶蘇公子。星魂與蒙恬將軍紛紛站在扶蘇前頭。他們前者在左後者在右，冷肅的盯著地上的六劍奴。

　　六劍奴中真剛重傷尚在昏迷，眼下就剩其餘五位傷勢輕淺不一的劍奴長跪在地。而我小小一個陰陽家弟子，就站在側邊的大少司命後頭靜待幾位大人發話。

　　這時我赫然察覺，過往甘氏一家行刑之時，被贏政叫出的兩位公子中的其中一位就是眼前長相清雅正氣的男子。

　　原來就是他說的賞罰應有分寸，殺一無罪，抱持仁愛之心，公正評論對錯。今日一見，扶蘇公子在民間的賢名果真是名副其實。

　　「可惜國師大人的計畫，今日難得能引蛇出洞，卻遭羅網攪亂白白錯失了。」

　　「簫聲已去，打草驚蛇，那群叛逆恐是識破我們的計畫再次逃得無影無蹤。」蒙恬在旁說道，犀利的視線掃過地上一語不發的六劍奴。

　　聽蒙恬帶有苛責的語氣，我心裡大驚，恍然大悟。

　　原來星魂這幾日除了批卷公文，自個兒也不是閒的。想是早已暗自做好安排，就等著哪個疑鬼疑神的人入局。可沒想到，入局之人竟是羅網。

　　看來他從前身為甘羅的這份戲骨子仍未消失，如今演起戲來依舊是得心應手。

　　我順勢看去，只看六劍奴身上被削肉斷筋的傷已稍做處理，不會立刻危及性命。

　　不得不說，星魂在處置敵人時，分寸與力度的拿捏真是精明的讓人捏把冷汗。看剛才殺氣騰騰的六人，如今在星魂的眼皮子下就成了噤若寒蟬的啞巴。

　　「我們陰陽家的弟子循簫聲而去，打算與蒙恬將軍前後圍困判賊，卻沒想到半途遇上你們突然劫道。」

　　「現在，不只計畫失敗，我的人也遭你重傷。」星魂臉色陰沉，挑眉說罷，便往我這看過來。

　　他雖沒用傳音術，我卻在他的眼神中意會到了什麼。我蹙起眉，暗暗點了自己的穴道使傷勢稍微加重。頓時，我猛咳出一口溫血，在扶蘇，蒙恬，星魂等人的面前跪下認錯。

　　「是弟子無能，方才本與羅網周旋，欲詳細道出計畫。」

　　「咳咳，卻不想還未能成功傳達護法大人的意思，羅網就先行出手，惹得計畫失敗。」我在咳兩聲，加重語氣道。

　　公子扶蘇見我一身傷者樣，眉頭微蹙趕緊令我起身。我偷偷瞥了一眼星魂，想告訴他我這戲演的也不比他差。

　　但是當我此刻朝他看去，反而看到他的臉色更難看了。

　　陰陽術不同於其他武學，在內力消耗上甚為巨大。而高手過招，每招每式都必須拿捏妥當方能掌控局勢。他不以傳音交流，我只當他想保存內力便也不在多說什麼。

　　「趙高目前隨著皇帝陛下在東遊的路上。」

　　「今日你們領趙高之命，前來桑海城協助守衛，卻又擅自行動。」

　　「如今誤了大事，當有話辯解？」公子扶蘇皺眉冷道。

　　六劍奴聽到扶蘇的責問，臉色鎮定，倒是不懼不怕回道：「我等六劍奴奉趙高大人之命，不只是調查桑海城內各大勢力的動向，還須確保公子安全，若有任何對扶蘇公子不利的因素都必須剷除。」

　　「其中安樂門便屬過去反秦勢力的大宗之一，不只如此，他們曾是齊魯一帶勢力龐大的組織兲。」

　　「因近來收到消息，陰陽家弟子接近安樂門，尋琴給墨家叛逆。我們想此舉異常，那名弟子恐是意圖不軌，或者是叛逆假扮也未可知。」

　　「公子應當明白反秦叛逆心毒狡詐，屬下們為了防範未然，必須先下手為強。」

　　「為了帝國霸業，為了皇帝陛下，也為了公子，羅網寧可錯殺，也不可錯放！」

　　劍奴之首的真剛尚在昏迷，其他劍奴冷聲稟報來龍去脈，語氣竟還理直氣壯豪不退讓。

　　「若不去安樂門尋琴，又如何使高漸離奏曲引來反賊？」

　　「若安樂門真有反意，又何必將反秦叛逆置於水火之中？」

　　「反倒是羅網，未有參與計畫卻私自處置陰陽家弟子，破壞將軍大計，中車府令大人派你等前來護駕真是煞費苦心。」星魂冷嗤，肅穆道。

　　我看星魂露出招牌的高傲邪笑從容反駁，真是說到點上了。

　　他們恐是忘了現在攤在眾人面前的狀況，是他們毫無證據指證我，還隨意拔劍要我的命。這次若非我能從他們劍下逃脫，星魂趕來救場。不然他們暗地裡真殺了誰，又有誰會知曉。那名路上突然被殺的婦女，也只是死在他們劍刃下的無辜亡魂中的其中一員罷了。

　　只能說素來以解決問題的人，來解決問題本身的羅網，這次終於踢到鐵板了。

　　「星魂法師，雖說你與將軍的本意是防範消息外流，將此次計畫列為機密，但羅網等人的確不曉得此事，又是擔心大秦安危。」

　　「此次羅網誤打誤撞，雖打亂計畫，卻也令我發現民間的一等人才。」

　　「沒料想墨家判賊中有此等人物，能夠以琴聲振奮精神，洗滌心靈，這何嘗不是塞翁失馬。」

　　「六劍奴的處置容我在思慮一段時間，剩下細節將由星魂法師與蒙恬將軍留下稟報。」扶蘇嚴肅說完，瞥了我一眼，再補道：「其他陰陽家弟子與傷者優先下去治療。」

　　聽扶蘇之令，大司命率先將我帶出去，而少司命緊隨其後也同我們走出議論大廳。

　　「瓏。」

　　「回去賓館後，好好在房內休息等我。」星魂的傳音術再次響起，我偷偷看向他，他卻是一臉認真的與扶蘇對談。

　　六劍奴剩下的這五位出了門後，自然是被他們的人給領去治療。離開途中，他們神色肅穆，沒有看我，同伴間彼此也未說上半句話。就這麼冷漠的各自做自己的事去了。

　　「聽星魂大人說，上回是你協力同他作戰才得以擊退流沙衛庄。」

　　走到一半大司命突然問我當初與衛庄交戰的事，我想星魂沒告訴他們瓏玉之力與其他細節怕不是為了保護我。我點頭回應，感謝道：「多謝大司命與少司命兩位大人出手相救。」

　　「你該感謝的是你自身的努力，弱者是沒資格活下來的。」

　　「幾月不見，沒想到你的實力竟以達到如此水平。」

　　「呵，恐怕再過不久末閣與子屬樓是要熱鬧上好一陣子了。」大司命輕笑幾聲，丟了幾瓶藥罐給我，讓我自己去找將軍府中的大夫診治。

　　大司命臨走前莞爾笑著對少司命使了眼色，隨後就從容離去。我見少司命停駐不前，絲毫沒有要跟上大司命的意思。

　　我看著少司命的紫眸，想著她的眼神還是如過去一樣既平靜又清澈。她雖緘默不言，卻對我眨了眨眼睛。她往前走了幾步，停了下來凝視著我。我意會到她有意領我到某處，於是就默默地隨了她，跟著她走了一段路。

　　途中她步伐輕慢，我老實地跟在她左身側的後頭。總感覺當我身子一疼，步伐慢了些，她的頭就會輕輕向左一撇，好似在確認我的狀況。

　　一刻鐘過去，她領著我來到將軍府的小醫館裡。當我回頭欲向她道謝，她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我的視線裡。而嘴邊出口的感謝，則迴盪在空盪的外廊中。

　　＊

　　我在將軍府受大夫診治後，自然回到桑海城賓館等待星魂的消息。雖然說身上的傷因為體內的力量恢復其快，但疼與痛也是有的。

　　所幸過去是疼痛二字就是家常便飯，比起肉體傷痛，心底還是更在意星魂的狀況。

　　日正當頭，我意思意思的把傷口快速的上藥包紮，飯也沒吃，捧著沾滿血的面紗小心翼翼地將其清洗一番。

　　面紗清洗完畢，衣物也換過以後，我就耐心待在房裡。此刻心中除星魂，到還想去死牢打探打探高漸離的事。

　　不過，就為了星魂那一句等我，為了不再讓他擔心。我忍著煩躁焦急的情緒，窩在窗邊看了一上午的青天白雲。

　　天色漸晚，門外兩三聲迅疾的腳步聲有序地傳來。我心頭一熱，從窗前猛力的跳了起來，身上被六劍奴的劍氣砍傷的傷口，原本就要復原了，卻又被我心急的舉動給撕扯開。

　　我欣喜地打開門，說：「星！」

　　「星……辛苦了。」

　　眼前冷淡的男子不是星魂，而是披著陰陽家入門弟子幻象的衛留蕸。我深吸一口氣，淡然道：「想不到這麼晚了你還來看我。」

　　「衛留蕸。」

　　我心想是他前幾日將醉死的我從死牢帶出，我也就摸摸鼻子，忍下剛才一股腦子欣喜的衝動，還有想把他轟走的失望。

　　「星魂大人命我帶話給你。」衛留蕸雖有幻術遮掩面容，我卻能從他的語氣裡感覺到與我相同的不滿。

　　算了算了，我想見的人不是他，他又何嘗不是與我同樣。我想了想，勉強擠出個尷尬的笑容：「你說。」

　　「高漸離的處刑之日延期，待皇帝陛下聽過他的琴曲，再由陛下決斷他的生死。」

　　「數日後他便會被扶蘇帶去面見陛下，此事到此也算告一段落。」

　　「星魂大人目前還留在將軍府，商談今日的事宜，今晚應是不會回來了。」

　　我聽著衛留蕸冷淡的傳話，心中大石漸漸放下，一時喜憂同聚，不知該如何是好。我為事情有成而喜，也為高漸離自己與大秦的未來，還有這七日下來所遭遇的種種而憂。

　　接下來的路，也就靠他自己的造化了。不論是他，還是帝國。

　　「你沒上藥？」衛留蕸指著我腰間的傷口。我往他指的地方看去，原來是腰間的衣料被剛剛撕裂開來的傷口染上腥紅。

　　「等你走呢。」我抽著嘴角，淺淺笑道。

　　「你沒用午膳？」我還以為衛留蕸兩顆精明的眼珠子巴巴的只盯著星魂，現在到好，不知是心裡盤算什麼，竟開始注意起我來了。

　　「不餓。」

　　「哦。」

　　衛留蕸事不關己的說完，直接了當的在我面前把門關上。他走後我輕聲嘆氣，心想至少我奔波七日，得到了想要的結果。

　當繃緊的心稍緩，不禁想起今早高漸離與雪女合奏的樂曲。心情逐漸放鬆下，我輕聲哼出腦中的樂聲，心情不知怎地愉快了許多。

　　半個時辰過去，我輕聲哼著，總覺得體內的瓏玉本源隨著哼唱開始躁動起來。於是，我越哼越上頭，連褪下上衣再次換藥時還樂呵呵的哼著樂曲。

　　「瓏，我進來了。」

　　愉快的樂音佔滿思緒，我光著上身，按住胸口稍微將乳房往側邊挪挪，好讓我上肋骨處的藥膏時能看得清楚些。

　剎那，一股清涼的夜風從後方吹到我的光溜的背脊上，我愣了愣停止哼唱，想著剛才門應當有關好。我轉過頭，瞪大了眼，腦袋裡上千個詞語打結成一塊，連話都不知怎麼說了。

　　我到底，該說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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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來復（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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