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中自白02：開到荼靡花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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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稍吃過早點後，我便領着幾個侍女去聽早殿，因着僧侶們早已在指定的位置上盤坐，我等只好在大殿的一隅默默聽經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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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早法師講解和念誦的是《佛說鹿母經》，那是一本由晉時笠法護法師所譯的經文，其講述了一頭母鹿有着捨生救兒女的精神和勇氣，令原本想捕獲牠的獵人也受到感化，放棄屠殺任何生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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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故事聽起來很是耳熟，可我早已忘記是從哪兒聽過了，也許是幼時聽母親念過，又或是婉兒在擔任伴讀一職時為我講說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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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手邊翻着這卷短短的經書，視線不覺落在其中的幾句，上頭清楚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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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恩愛會，皆由因緣合。
合會有別離，無常難得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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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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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前坐貪愛，今受弊畜身。
世生皆有死，無脫不終患。
我注視了這兩小段良久，腦海的記憶不斷翻騰，最終卻停格在我曾手握過的兩塊碧玉上：1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76ItiHciF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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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塊是薛紹婚後送予我、那已經碎掉的玉連環 （1）；而另一塊則是我昔日送給婉兒、最終染上了鮮血的白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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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總說，玉連環就像大婚那天綁在夫妻二人身上的紅線般，一旦繋上了，就再也解不開了。我跟薛紹之間的婚姻是甜蜜的，許是上天也有妒意吧，我們始終無緣到白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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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昌元年 （公元689年），母親決意不將薛紹斬首，改為杖打一百後拋在獄中，活活的把他餓死 （2）。1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7YgmkxPVV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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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紹離世的那個早上，我繫在腰間的玉連環吊飾，也因繩子鬆脫而應聲落地，瞬間就碎成數塊。我怔怔地望着地上的玉碎片，腦中已萌生出薛紹快撐不住的念頭來，可我卻只能與孩子們困守宮中，甚麼都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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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裏明白，無論我再怎樣呼天搶地，也扭轉不了母親想殺薛紹的心意。薛紹死時得以保留全屍，已是她對我這個女兒最大的恩賜。1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7wDgyqDB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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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終究無法到獄中見他最後一面，只能等他死後，我跟四個孩子才親眼看着獄卒從天牢裏將薛紹抬出來，而這時的他，早已成了一具冷冰冰且遍體麟傷的餓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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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龍二年（公元706年），我請求即位不久的七哥李顯重新為薛紹安葬，並派我的兒子崇胤和崇簡二人將薛紹的棺木從洛陽遷回長安，薛紹也得以長埋於薛家的墓地裏 （3）。1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nHLGE7vV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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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可惜，那時我已改嫁予武攸暨，無法親自辦理薛紹的遷葬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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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他泉下有知，可曾怨恨過我半分？1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j51VrCW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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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是否後悔過，娶了我這麼一位公主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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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薛家墓地不遠的洪瀆原 （4），也分別埋葬着婉兒 （5）和我跟薛紹所生的二女靈琇 （6）。1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JFVA8eoU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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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說，靈琇身為萬泉縣主，本性如同婉兒般聰敏而多才。我想，將女兒埋在婉兒附近，那她在黃泉路上有乾娘相伴，也不至於孤獨和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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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中的那枚白玉佩，是我在掖庭初見婉兒時贈送給她的，這些年來她都一直佩戴在身上。她往昔總是笑說，這枚白玉佩就如同我為她求的護身符一般，能為她帶來平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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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白玉佩從來就不是甚麼護身符啊，不然的話，為何妳那天將它別在腰間上，還是逃不過一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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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李隆基闖入宮中屠殺韋后黨人，命其手下將宮門緊閉以封鎖消息 （7）。1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k55r8CcS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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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崇簡回家時，我才得聞婉兒被斬的消息。那晚我不顧甚麼夜禁的規矩，快馬加鞭地衝到大明宮外，一下接一下的拍着、撞着那道闔上的宮門，可裏頭根本沒有人願意理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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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來沒有想過，這道我進出過千遍萬遍的宮門，居然有朝一日能成為我和婉兒之間最大的阻隔，可它這麼一擋，已是生與死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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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得宮門重啟時，婉兒死去已久，我抱着她僵硬的屍首 （8），大聲質問上天為何要奪走我身邊的婉兒。而她身上別着的白玉佩，早已沾滿了婉兒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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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撫着那枚冷絲絲的玉佩，上頭的那抹豔紅，一如以往我在婉兒額上刺梅花般眩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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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我取着銀針，將紅花汁液一針針地刺進她的額頭上，再以手帕輕拭她額上冒出的血珠，我曾悄聲問過她：「疼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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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是沖我一笑，幽幽地說：「相比起舊日在掖庭宮裏遭人拳打腳踢的，這點小苦楚，根本算不上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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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刻我暗暗發誓，自己要走上權力的最巔峰，盡我所能的保護我身邊所愛之人。可當我已經成為權傾朝野的鎮國公主時，卻驚覺自己連守護一個摯友的能力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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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些年來所付出過的努力，最終竟換來這狼藉一片，那又算些甚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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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1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ZRAIGUMEP
（1） 玉連環是古代的玉器玩具，唐代男女間多贈以玉連環作定情信物，如韋應物作有《連環歌》，其中有「連環可碎不可離」之句，代表贈送的玉連環可以破碎，但情人間是不可分離的。1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YmkgZwDPA
（2） 薛紹餓死獄中一事可見《資治通鑑》。1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KWJO1Fw5q
（3） 關於薛紹遷葬一事，請見其墓志銘：「粤以神龍二年歲次景午正月景子朔廿二日丁酉，歸葬於雍州咸陽縣河東府君之舊塋，禮也。嗣子雲麾將軍、行右千牛衛中郎將、衛國公崇胤、次子正議大夫、行尚輦奉御崇簡等，行通神明，誠動天地。」1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fgtVBzPgS
（4） 洪瀆原乃漢、唐兩代的貴族墓地。1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ZKFSCRd9b
（5） 見上官婉兒墓志銘：「昭容居危以安，處險而泰。且陪清禁，委運於乾坤之間；遽冒銛鋒，亡身於倉卒之際。時春秋四十七......太平公主哀傷，賻贈絹五百匹，遣使弔祭，詞旨綢繆。以大唐景雲元年八月二十四日，窆於雍州咸陽縣茂道鄉洪瀆原，禮也......」1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Hbq7HO6SV
（6） 重申一次，靈琇是筆者替萬泉縣主作的乳名；另外，關於萬泉葬於洪瀆原之事，請見其墓志銘：「 （萬泉縣主）年廿四，景雲元年八月廿一日，遘疾終於延州官舍......以其年十一月廿五日，歸葬於咸陽縣洪度川（即洪瀆原）之禮也。」1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EbZylW4wp
（7） 見《資治通鑑》：「......（唐隆政變時）隆基遽止之捕索諸韋在宮中及守諸門，並素為韋后所親信者皆斬之。」1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veSmCxU6S
（8） 啊，作者實在不想寫婉兒是被斬首的，在小說世界裏我要她保留全屍！1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JNXB1qwo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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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說：
笑死，我發現寫個注釋比寫一章小說還要花時間（擺手
這一篇自白，作者先哭為敬！1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UzLrLGXNX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