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房間門,她把公事包放到椅子上,輕手輕腳脫下身上的外衣,然後直接以面朝床,用即便壓扁鼻子也無所謂的氣勢,直直倒在床上,一動也不動,好一會兒後才側過臉,深深的呼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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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肺裡那些從公司帶回來的髒空氣吐出來,連一寸都不要留在身體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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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早上要開會,要準備的資料應該都寄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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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確認資料的負責人再傳訊息告訴她內容有什麼問題,她大概也會當作沒看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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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就下班了,拒絕無限加班責任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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側頭看向牆上的電子時鐘,今天是星期四,再上一天班就是周休二日的休息時間,到時候她可以當一隻假死的蟲癱在床上一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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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可以的話,好想什麼事都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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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自己的房間裡,不做任何事、不和任何人說話,單純的、日復一日的,過著自已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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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她就是一個這樣的人,和公司裡的任何人都話不投機,男同事都會被她的反應給嚇跑,也只有少數的女同事敢和她正常打招呼,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一直無法好好與人相處,從小如此。父母發現了她這個狀況,雖然也曾經想過送她去心理治療,看看是否是社交障礙導致,然而醫師卻說她一切正常、也許只是沒有遇到投緣的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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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話來很辛苦,要去猜測對方真正想表達的意思,要去觀察對方的表情,還要記住哪些話說出來可能是失禮的,就更不要說是互動了,她尤其不喜歡肢體接觸,連父母都不太碰她,同事們偶爾會出現的拍肩或見客戶時的握手,對她來說也有些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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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不到該有的距離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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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保持多少距離,說話要到哪裡就該停止,她時常無法做出正確的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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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生時期,她可以用怕生去解決,也有些人覺得她搞不清楚狀況和氣氛的回答很有趣,身邊或多或少聚集了些天真單純的同學,因此這個狀況並不至於導致她在班上孤立無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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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也沒有要好的可以稱做「朋友」的人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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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組作業不怕會沒人,放假出遊卻沒人外找,就是這樣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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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如此,那就等吧!」樂天派的父親安撫好依舊擔憂的母親,對一臉茫然的她這麼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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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天起,父親便讓沒有朋友的她來到實驗觀察室幫忙,在那裡,她負責餵食跟清理所有的寵物——螞蟻、毛蟲、蛾、蜜蜂,還有蜘蛛、蜈蚣——總而言之,所有在世人眼中可以通稱為「蟲子」的昆蟲與節肢動物,通通都是她負責照顧的範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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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身並不是很喜歡蟲子,但是比起跟那些猜不透心思的同學們相處,她寧願跟這些毫無言語能力,只要了解習性就可以和平共處的蟲子們待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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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打發無聊的時間,她開始寫起一本又一本的蟲子紀錄,被父親看見後,她被摸了摸頭稱讚,父親笑著說她可能會是一位出色的昆蟲學作家,還要她想好一個筆名,被苦著臉煩惱的母親反駁說實驗室裡可不只昆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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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確,除去昆蟲,還有把她當作免費勞動力的父親,以及那些已經習慣她淡泊性格的實驗室員工。上班就是領錢做事,那些人對於她沒有過度評價,反正她不是去搗亂的,員工們自然沒什麼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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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暖的時刻也只有這種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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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看見父母看似鬥嘴、實際放閃的模樣,她都覺得胸口暖暖的,像是被冬日的太陽照耀,微微的溫著,那樣的溫度不會令她有壓力,不會熾熱得讓她喘不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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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人能夠把距離感的標準寫出來的話,把和每種性格的人相處的方法寫成公式的話,也許她就不會如此無力於和他人相處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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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的是,人類並不是可以用公式去歸化的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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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過對於父親縱容她孤僻這件事,母親不是很理解,還是希望她有正常社交生活,也因此每年的寒假,母親都會要求父親放下研究生物的工作,帶著一家三口出去玩,哪裡都可以,只要能讓她離開充滿蟲子的實驗室跟安靜無聲的房間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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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彷彿像是所有冒險故事的開端一樣可笑,大學三年級的寒假,全家一起出遊,在回程的路上遇見落石,遭遇了意外。被搶救回來的只有她,她的後腦勺受到撞擊,喪失了嗅覺和些微的聽覺,而她的雙親永遠離開了她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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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嗅覺是無法恢復了,不過右耳的聽覺只喪失了六成,戴上助聽器,還是可以正常聽見聲音的。」醫生讓護理師替她戴上助聽器,邊對她說:「未來妳的工作要找那種不會用到嗅覺的,這大概是妳唯一的不方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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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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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不會用到嗅覺的工作,這很簡單。何況念書也不需要嗅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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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她已經成年,足以一個人獨立生活,出院後靠著保險金跟父母留下來的遺產,平安地完成了大學學業,進入一間規模不算大卻相對穩定的公司就業。但是這一次,沒有了父親的包容,沒有研究所學歷和相關證書,她也不能進入已經熟悉的實驗室就業,她不得不再次面對人際社交,不得不再次對著不熟悉的人群揚起僵硬的微笑,儘管她帶著一抹無奈的不情願,儘管還是厭惡她的人居多,總歸是讓她在公司裡還有幾個可以一起吃午餐的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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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當同事們談起女性間熱衷的戀愛話題、談起部門裡的哪個男同事如何,她就會覺得很不自在。如果是工作上的事情還好,她可以很客觀的給予意見,但是戀愛卻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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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予一個人評價,往往是她最不擅長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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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今天中午,一個同事問她對鄰桌的男同事有什麼感覺,她想了很久,給出自己的答案,卻換來同事們帶著困惑的乾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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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蛾是什麼評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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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還是一樣會把昆蟲當作評價標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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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是什麼意思啊?像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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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她伸手摸了摸右耳的助聽器,沒有再接下去說話,她們並不是真的要她說明,只想要自己去做臆測而已。所以即便知道她們所談論的那個男同事每次都像飛蛾撲火,往部門裡最笑裡藏刀的女同事身上撲,她也不會多說什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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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難啊,人際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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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去洗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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蠕蟲似的從床上爬了起來,連日加班導致她有段時間都沒去注意家裡的冰箱,她記得家裡似乎沒有剩下多少食物,連泡麵都所剩無幾,這個周末除了攤在床上假死之外,她還該去採買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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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實話,真浪費她的周末,這可是她加班結束後的第一個寶貴周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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