奎的眼前一片黑暗。她試著移動身體,發現自己處在某種黏性相當強的液體裡面,而且她的手腳與腰部都被鐐銬固定住,沒辦法大幅度動作。她緊張起來,吸氣想大叫,卻發現鼻腔裡面吸到的不是空氣,而是包覆著她的黏性液體。她感覺自己要嗆死了,呼吸道因恐慌而快速收縮,想把液體排出體內,但徒勞無功。她呼吸了幾十下,過了不知道五秒還是五分鐘之後,才意識到一件事:她的肺裡面早就都是這種液體,但她還是可以正常呼吸。她慢慢舒緩下來,強迫自己接納這些液體,抑制喉頭緊張的衝動。
這是一場夢,她觀察到。一場清醒夢,一場長得像噩夢,但又似乎不僅僅是噩夢的存在。在她的心裡浮現出另一個點子:如果說這是她的記憶呢?這個點子像在她的意識房間裡開了一盞燈,讓她清醒了一點。不管這是不是她的回憶,當中都一定有關於她自己的真相,所以她必須要挖掘這個夢。不只必須要,更是如溺水的人想抓住一根漂流木的那種,從內臟升上來的求生慾望。
因為她到現在還是不知道自己是誰。
她最遙遠的記憶,其實並沒有多遙遠,也不過是一年多以前,她在柑原大樓群的她未來的房間醒來的時候。一開始,她並沒有意識到自己沒有過去的記憶這件事情,她只是覺得一切都好陌生——帶有點霉味的空氣,灰色單色調的牆壁與櫥櫃床墊,打在玻璃窗上的嗒嗒雨聲,還有拉了一張椅子在她床邊睡著的像流浪漢一樣的大叔。是中村被她吵醒後問了她名字,她卻沒辦法在腦中檢索到相對應的答案,才發現她失去了記憶。不只是名字而已,是在醒來前所有的記憶都沒有。
她是可以正常說話的,雖然話很少,通常不超過一句。她的短期記憶也沒有問題,不只沒問題還特別的好。不管是酒吧的注意事項還是在《無盡》裡傳授的防身術招式,中村幾乎都只要操作過一遍,奎就可以完全吸收並重現,不需要再一次提醒。酒單上各種調酒的原料、比例與手法,她也在兩三天內就都記得很熟了。但是在柑原之前的事,她還是一點印象都沒有。
直到現在。如果這個夢不只是夢,而是她的記憶的某種變形的話,那就是她第一次想起什麼東西。
她需要這個記憶。在過去的一年多,她一直處在一種漂浮的狀態,每天都只是像個機器一樣,上線,訓練,下線,打工。吃飯,洗澡,睡覺。在她的閒暇時間,偶爾進一下超地圖,到外面世界的虛擬版逛逛街。多虧了超空間的發明,她不用冒著離開大樓群的險,只要戴上超介面,就可以跟一般人一起在街上遊走。大樓群的街區雖然熱鬧,但兩三個禮拜她就逛膩了,更不用說超空間裡不會有什麼濕濕黏黏的感覺。至少隱眼型超介面不會有,超頭盔有沒有她就不知道了。但就算上了超地圖、出去到外面,也還是揮不去那種不踏實的感覺。她總感覺這一切都只是某種汽化的幻想,一揮就會消散在空中。
因為她不知道自己是誰。
但現在,這個令人窒息的幻想,這個超現實的狀況,卻喚醒了她腦海裡的某塊區域,讓她感到⋯⋯活著,醒著。她知道她不是第一次在這樣的黏液裡面,所以她需要抓住這個記憶,不讓它再流走。
她穩定住自己的呼吸之後,才意識到自己整個人是在旋轉當中的。要不是這樣,不然就是她小腦的平衡機制混亂。她忍住嘔吐的感覺,任由自己的身體受強烈的外力擺佈。她可不想呼吸進自己吐出來的東西。
就在她快要關不住喉道的時候,她全身接收到一道劇烈的衝擊波,讓她的四肢好像要從關節散掉一樣,也讓她原本已經快受不了暈眩的腦超出負荷。在失去意識之前,她直覺自己是掉進了什麼裡面。
感覺像是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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