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房間地板打掃乾淨之後,奎吃了兩包泡麵才把飢餓感趕走。她喜歡吃營多麵,上面除了調味料之外再淋上生雞蛋汁液攪拌是她的標準流程。她今天把一整瓶優酪乳都灌了下去,平常她至少會分成三天喝的。睡了兩天之後,身體的能量流失了不少。
但就算填滿了胃,她還是覺得心裡哪邊空空的。她不知道自己是誰,為什麼在這裡,自己在做什麼。除此之外,她還開始碰到一些難以解釋的怪事。如果不是她自己的腦出問題、把夢境當現實的話,那就是⋯⋯她的腦一樣是出了問題,可以讀到別人的思緒。無論如何,她都有一顆不正常的大腦。
然後還有中村。她一直以來都是信任著中村的,即使她越來越發現中村是個充滿掌控欲,而且總是隱瞞著某些秘密的男人,她總的來說還是相信他。但現在這件事改變了一切。她不知道她能不能再相信中村,因為她知道剛剛中村對她說了謊。她不知道是哪一個部份,但她能感覺到中村沒有對她說實話。不僅如此,還指責她搞不清現實。
如果她能夠進到中村的意識雲裡面就好了,她想,也許她就能夠知道中村到底在隱瞞什麼。但她現在什麼也不能做,只能被困在這個現實的小房間裡,看外面的世界在下雨。
她決定逃離這個現實,用她向來的方法——超地圖。
戴上隱眼型超介面後,奎從應用啟動器點擊那顆長得像地球的行星圖示,打開超地圖應用。她並不想用超頭盔,因為那讓她想到中村。再者,超地圖並不需要用到超頭盔的高級渲染能力,或者體感回饋。作為一個在奎出生前就存在的超空間應用,任何市面上的超介面都完全有能力運行它。
超地圖應用的啟動動畫相當浮誇,但是奎喜歡:行星圖示會擴張成一顆大概直徑兩公尺、漂浮在半空中的地球,然後地球跟《無盡》一樣會快速地放大,就好像使用者在跌入這個行星的重力場一樣。奎記得不知道在哪邊看到的資訊是,這種「進入星球」式的應用啟動方式的濫觴其實就是超地圖,所有其它類似的應用都只是模仿而已。不用幾秒鐘,奎現在已經可以看到位於台北盆地角落的柑原,以及三號大樓群的頂部。
她繼續墜落,筆直地穿入大樓群的建築,並在穿透好幾層地板之後,落到自己身處的房間之中,並與自己在現實中的位置重合。這個時候的超地圖是透明的,處在覆蓋層模式當中。也就是說,它現在其實跟一般戴上超介面的時候一樣,只由一些店家資訊、廣告跟子空間入口等組成。但奎並不是要用這個模式。她點選視角邊緣的模式切換鈕,整個房間就在視覺上開始轉化,在現實的影像上疊加了一些數位渲染的3D圖像。她知道她已經進入到超地圖的沈浸模式,可以像中陰身一樣穿梭在某種其它維度版本的現實裡面,跟這個世界上所有有超介面的人一起。
奎抬起雙手,她的手指之下就出現一片虛擬控制盤。她動手操作虛擬控制盤,讓自己的超空間替身離開身體的位置。她在超地圖中的替身是隱形的,就跟所有處在隱蔽模式下的使用者一樣。中村要求她上超地圖的時候只能用隱蔽模式,否則可能會被那些所謂的殺手找上門來。老實說奎也沒有太多選擇,因為中村已經對超介面程式做了些修改,讓隱蔽模式沒辦法被關閉。
奎繼續前進,讓自己穿過公寓的門,飄到面向大樓群內部空間的走道上。這裡離街區地面有十幾層樓高,所以一出來看到的都是飄在內部空間的那些廣告、子空間跟替身。跟平常不一樣的是,隱蔽模式下看到的東西都變得灰灰的,連最豔麗的廣告看起來都死氣沉沉。奎繼續往前進,越過走道的欄杆,飄進大樓群內部空間裡——也就是街區的正上方,並慢慢往下降。其實如果奎想要的話,她完全可以直接從自己房間的窗戶穿出去到大樓群外面,但她就是想要走大樓群的大門出去。
她降落到街區地上,並與許多替身擦身而過。它們有的是廣告程式,有的是真人,但她很難分得出來誰是誰,因為超空間的替身都是一堆由基本形狀組成的積木人物。
奎繼續在街區的建築物之間穿梭,經過一些邊緣發亮的門。那些是商家的子空間入口,會將人帶往另一個維度的超空間,體積有大有小。雖然大部份都是套用公用模板的商店子空間,但據說有些空間是一進去就出不來的。雖然奎不懂子空間有什麼危險——拿下超介面不就好了嗎——中村還是嚴格禁止奎隨便進到子空間裡。奎並不怎麼在意,因為她比起進去裡面,更想要出去到外面。
出了街區的邊緣後,奎來到一個螺旋狀的車道,通往下面的樓層。這是往外面的主要通道,她已經走過了好幾次。她跳起來,飄浮到螺旋中央的中空處,然後往下俯衝。過了大概六、七層停車場之後,她停了下來。這個樓層一樣是停車場,雖然不是地面層,但大樓群的主出口就在這裡。柑原地區跟台北盆地許多地方一樣,因為水患的關係,人們的生活空間通常都在三樓以上。而大樓群的出口是直接通到像蜘蛛網一樣佈滿台北盆地的高架道路系統的,通常只有汽車與機車等地面載具才會在這裡進出。這裡的人們早就放棄在大樓群外面行走,除了煩人的雨和長年不退的積水之外,這裡的地上也堆滿了附近的工廠園區所偷偷傾倒的有毒廢棄物。不要說實體的人了,連超地圖裡的替身都很少。事實上,奎現在只看到人們坐在車裡來來往往。她是唯一一個不在車裡的人。
她往天光的來源前進,很快就來到二號出口。各種地面載具在這裡進出。如果整個大樓群是一隻奇美拉的話,那這些出口長得還蠻像它的排泄孔的。有兩層樓高、四線道寬的排泄孔。
奎往前飄,與眾多汽車的移動立體影像擦身而過,飄進那一片朦朧的天光裡面。她穿越二號出口,看到雨水粗糙的影像射穿自己,而天空是永遠的灰色人工種雲。左右兩旁的遠處是逐漸平緩的山脈,而眼前的高架道路一路沿著慢慢寬敞的河道,通過幾個科技園區廠房後延向盆地低處的城市中心。
她來到了外面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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