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啓鳥之歌 - 15-2

多麗斯離開，莉維雅才進到房內。她看了看關起的門，又看向奧涅斯，問：「你們說了些什麼？這麼久？好吧，其實也沒很久。」

奧涅斯稍微說了一下愛匹特羅的情勢，並把最後一條路線交給莉維雅。莉維雅興奮地把地圖完成，並又重新繪製了一張放在自己背包以防萬一。

「聽起來兩邊爭奪神劍一事會先做耽擱，老爸和大部分的精銳兵應該會守在這個關口。審判官多半也會守在河的另一端，這對我們來說是好事，暫時不會有人追我們了。」

「有。」奧涅斯說。「特雷佛和他的傭兵團。」

昨晚進愛匹特羅放火和燒殺虜虐的傭兵少說有上百人，這些人要是真追著他們，那可不好受。

「特雷佛？他不是⋯⋯呃，好吧，看來你們發生了點事情。」莉維雅並不知道特雷佛背刺奧涅斯的事，想了想，說：「他不太可能帶著這麼多人進塔納托斯，這片平原往北走會有一個關口，是唯一進到塔納托斯的陸路，即便守在邊疆的人可能被賄絡，但最多讓他帶個三、五十人就不錯了。」

「那也是不小的數目。」

「如果他追上來你怎麼辦？」

特雷佛肯定會追上來的，他該怎麼辦？奧涅斯嘆口氣，說：「走了，當地人帶路。」

「收到，隊長。」

天還沒亮，兩人走出村莊。奧涅斯感慨地駐足在村莊門口，在桑彌耶爾公爵領的東北角小鎮時，他也是在清晨時跟莉維雅一起踏上旅程的，明明才相隔幾個月，卻恍若隔世。莉維雅帶著他往東南方的海岸線走，她對感到疑惑的奧涅斯表示要迴避特雷佛可能走的路，打算搭船略過邊境關口，直接進到塔納托斯中部的沿海城鎮。

「這裡離愛匹特羅不遠，有其他海港都市？」奧涅斯奇道。

「只是個小城寨，靠著東南沿外海產的珍珠為生。」莉維雅解釋道，腳步輕快地走在前方帶路。

「連這種小角落的城寨妳都知道。」

「我很常在塔納托斯旅遊阿，我記得十歲那年無意間發現那個城寨，之後每年都會去一趟，直到最近兩、三年。」

「發生什麼事？」

「嗯？沒什麼事啊，只是如果特別安排去那邊，行程就會變固定，我這幾年旅行都沒什麼目的性，這樣比較有趣。」

奧涅斯跟著莉維雅，走了一段路後轉向直直往東，接著又是漫長的步行，直到黃昏，奧涅斯才看到莉維雅口中的城寨。城寨四周用粗木幹圍成了兩層樓高的城牆，每隔數公尺就有個哨塔，上面有包著頭巾的人在看守。

兩人走近後大門左右側的哨塔上的兩位看守取弓搭箭，喝斥住了他們，莉維雅卻揮手喊道：「是我！」

「誰管妳是誰！快滾！」

奧涅斯挑眉，這個看守的語氣怎麼樣都不像認識莉維雅。

相較於喝斥他們的看守，另一名較為年長的則露出不確定的神情，看了會兒，問：「拉格茜爾？」

「對！是我！我來玩了！」

「你快去找老大，就說拉格茜爾來了。」年長看守命令道，年輕的那名似乎有點詫異，但還是點點頭，往城寨內奔去。

年長看守下了哨塔，一會兒後大門升起，看守走出來，帶著笑容說：「抱歉，剛剛那小子是新人，最近賊匪又特別多，語氣差了點。」

「你一開始不也沒認出我。」莉維雅笑說。

「那是妳太久沒來，老大去年還常碎念『那小妞今年怎麼沒來？』，今年倒比較少了。」看守說。「來，進來吧。」

城寨內的建築物皆是用木頭所搭建，大小相當於一座中型村莊，裡面的居民大多在替珍珠拋光、加工成串和篩選。他們來到位於城寨最內側的一間大屋裡，一名痀僂乾癟的禿頂老人坐在座墊上，聽到有人進門後睜大本來被下垂眼皮幾乎遮蓋住的雙眼。

「嘿！老頭！」

老人瞪視著莉維雅良久，才開口道：「三年連封信都沒寄，我還以為妳已經死了。」

「你都還沒死我怎麼可能會死？」

老人哼笑出聲。「妳那群無聊的跟班怎麼不見了，換拐了個男人來？」

「這次自己旅行，路上遇到的。」莉維雅避重就輕地說。

「小子，這丫頭調皮的很，管得住她嗎？」

「我以為她要帶我進塔納托斯，誰知道被帶來個城寨，要是有心我可能都被賣來換旅費了，哪有什麼管不管的？」奧涅斯淺笑說。

老人大笑。「丫頭妳這男人挺有趣的，怎麼賣？」

「不賣不賣，真要賣你還買不起呢。」莉維雅說的也是實話，奧涅斯現在資格者的身份，可不是一個採珍珠的寨主買得起的。

老人不服氣地瞪眼問：「有多貴？我把一船的珍珠給他，看他還會不會跟著妳。」

「認真？」奧涅斯問。

「當然，挫挫這丫頭的銳氣，一船珍珠小意思。」

奧涅斯故作深思熟慮了一下，然後搖搖頭。「還是算了。」

老人用之前瞪莉維雅的眼神瞪了奧涅斯一眼。「所以妳這次怎麼會來？是有什麼事吧？」

「有，老頭你懂我。」莉維雅嘻嘻一笑，說：「我想搭你們的貨船進塔納托斯，對啦，就是偷渡。」

老人也沒過問偷渡的緣由，很是乾脆地說：「那小事，下一艘船預計三天後出航，你們在這待一陣吧。」

「三天？老頭你不會是為了多留我一陣故意把船出航的時間往後延吧？」

「少臭美了，明天就開船送走妳，滾出去，別吵我休息。」老人說完就閉上眼，也不理莉維雅了。

莉維雅拉著奧涅斯離開大屋，帶著他在成寨亂晃，不少人看到莉維雅後先是愣了愣，才認出她並熱情地打招呼。

晚上，為了歡迎莉維雅和奧涅斯，老人招集數十名寨眾，在寨外的空地喝酒、吃剛捕獲的魚肉。眾人問起莉維雅怎麼遇上奧涅斯的，既然不能牽扯到資格者，她開始胡亂編造些兩人在北方同時遇到強盜，被打獵路過的公爵所救，公爵卻看上了奧涅斯的男色將他囚禁云云鬼話。雖然矛盾點甚多，但大家喝著酒，吵鬧起鬨著，也沒有人在意。

吃飽喝足，老人嚷嚷著明天還要工作，將眾人趕回寨中。奧涅斯本來要一起回去的，走沒幾步發現莉維雅仍坐在草地上，莉維雅對他招了招手，他回到莉維雅旁席地而坐。

「後來呢？」莉維雅問。

「妳離開後嗎？」

莉維雅嗯了聲，老人似乎知道莉維雅不會馬上回去，東西都收完了卻留下三瓶酒，莉維雅拿起一瓶，一口灌了一半，躺倒在草地上。

奧涅斯邊喝酒邊說著之後的事，講到特雷佛，他抬頭，月明星稀，又想到那天的星空。

說著說著，他瞥眼，發現唯一的聽眾已經睡著了，於是安靜了下來，思考要不要叫醒莉維雅。老人是有幫他們安排房間，但他往前看，城寨的哨塔即便入夜了也有人駐守，於是把酒灌完，藉著醉意躺下，闔上眼便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奧涅斯被一聲大喝嚇醒，睜開眼，莉維雅跨坐在他肚子上，一劍刺下。長劍從他臉頰旁擦過，他動都不敢動，看著莉維雅滿臉怒容，正驚慌失措，滿腦子想發生了什麼事，隨即發現了她雙眼中的調皮。

「走開。」奧涅斯揮手，把噗哧一笑的莉維雅趕走，才發現已經天亮了。

等莉維雅起身，他坐起身，衣服和頭髮均被清晨的露水沾濕。看到身邊放了一碗碎魚肉佐著五顏六色的蔬菜的沙拉，問：「早餐？」

「對阿，吃吃看。」莉維雅坐到他身邊。「你也是很會睡，我都練完劍了你還沒睡醒。」

「喝了酒，睡比較熟。」奧涅斯拿起放在碗上的叉子開始享用早餐。

「好吃嗎？」

「挺不錯的。」奧涅斯說。

沙拉裡的醬汁酸甜，魚肉軟嫩多汁，讓他想起愛匹特羅的料理，正想嘆氣，莉維雅開口說：「那你還不誇讚我一下。」

奧涅斯意外地看了莉維雅一眼。「妳做的？」

「想什麼？當然不是。老頭做的，但是是我端來的，而且沒有我你也吃不到，某方面來說我的功勞比老頭大。」

奧涅斯被莉維雅逗笑，一口一口吃著早餐。

等他吃完早餐，兩人回到城寨內的房間，莉維雅告訴奧涅斯老人替他們安排了明天下午的船隻，雖然是坐船，但風向不對，他們的速度只會比走陸路快上一點。才剛進房，突然有人匆匆地跑進，說：「老大找你們！要你們東西帶上，立刻！」

兩人一頭霧水地對視一眼，儘管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仍把背包背起，跟著那人一同來到了老人的大屋內。老人跟昨天一樣盤腿坐在座墊上，見兩人走入，他睜開眼，問：「你們惹上什麼麻煩了？有人找上來要人了。」

奧涅斯知道特雷佛會追殺他，但沒想到來得如此之快。他不好把城寨的人牽連進去，於是說：「我們這就離開。」

老人瞇起已經快看不到的雙眼，說：「來要人我就給，我這老大還怎麼做？船要出航了，你們快滾上船。」

「但⋯⋯」

「這時候說聲謝謝就好了，謝啦老大，有空再來找你。」可能是老人的情義相挺，莉維雅把稱呼從老頭升級為老大了。

奧涅斯也跟老人道聲謝，與莉維雅來到沿岸並上了大帆船。帆船甲板上放著不少珍珠，數名寨眾在船上趕工，不難看出老人為了他們改變了時程。他們一登船，船隻馬上揚帆出航。

站在船緣，奧涅斯看到特雷佛位於寨外的沿岸，身後隊伍約百餘人，其中幾人放出數隻鳥禽，鳥禽往北飛去。與特雷佛相望，即便相距甚遠，他仍能看到特雷佛臉上那複雜的感情——有著愛和畸形的貪慾，還帶著愧疚、思念和忌憚——這些同一時間出現在臉上，融成了詭譎的表情。

奧涅斯也知道，特雷佛多半也在他臉上看到了不同組成卻相同詭異情感。

船乘風揚帆，朝北方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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