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客人到來時剛點燃的蠟燭已經融化了小半,陀螺形狀的防竊聽魔道具在茶几上一刻不停地運轉著。坐在床邊哄女孩入睡的少年也早已完成任務,離開房間。
沙發上的女孩也終於說完自己所知道的一切,拿起不知何時出現在茶几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明明看上去清徹得可見杯底,入口時濃郁的花香卻從喉嚨直攻入鼻腔。薇奧拉捂住口用盡全力想忍住,花茶還是從她指縫中流到地毯上。
「魔族會在七年後進攻,世界的毀滅則是在十年後……」聽到重大消息的學院長難得地收起笑容,停下在筆記本上記錄的手,揉了揉眉心︰「而且導致毀滅的是魔王自爆這種不可控因素,有點麻煩呀。」
學院長拿起茶几上的另一杯花茶,面不改色地仰頭喝光。放下杯再抬頭時,他的臉上又出現了笑容︰「感謝神明沒有放棄人類,而是把小薇奧拉送了回來拯救我們。不錯,不錯。」
沒有拿出魔杖,學院長隨手一揮,控制精妙的火、風、水屬性魔力便把薇奧拉身上的花茶清潔乾淨。他看著薇奧拉的眼神,顯然是已經把她當做能率領人類對抗魔族軍隊的英雄。
他擺正了茶几上舖了一層沙的木板,盯著上面的沙子︰「四位大人,能夠培育未來的英雄,您們也很高興吧?」
隨著學院長的話,薇奧拉看向石床的方向。
那裡站了三個人,還有一個人跪在床上,把雙手虛放在澤法斯身體上方。
四人稍微透明的身體和身上散發著的金色光芒,都說明著他們非人的身份。
雖然四人從出現到現在都沒有介紹自己是誰,薇奧拉對他們卻不陌生。原因就是這四人的畫作被擺放在普索索克任何一個重要的地方。不說別的,石床上方就有一幅。
聽到學院長的話,被紅髮男人摟著腰的黑髮女人把頭轉了過來。和薇奧拉視線相接的她露出笑容,掙開男人的手臂,興奮得像小女孩一樣跳到薇奧拉面前。
只是應該沒有小女孩會和她一樣,在完全沒有蓄力的情況下就能輕鬆跳過五米的距離,還一副遊刃有餘的樣子吧。
「薇奧拉,我很期待你的表現哦!」她在茶几上蹲下來,視線和薇奧拉齊平,檸檬黃的眼睛裡彷彿發著光。
面對如此閃亮的目光,薇奧拉用盡全力才忍住心虛地移開視線的衝動。
其實她並不打算上戰場,只想用水神給予的能力逃避戰爭,在水下生活幾年直到魔王毀滅世界。不過在能自如運用各種屬性魔力的學院長,和實力不明的神明們面前,薇奧拉才不會把這種打算說出口。
還是先裝作願意為人類的勝利付出一切,降低別人的戒心後就想辦法逃跑吧。
「……這是我的榮幸,普索索克夫人。」決定偽裝自己的薇奧拉向女人———佐帕伊‧普索索克點點頭。普索索克夫人先是愣了一下,突然開始大笑。
她說錯什麼了嗎?
薇奧拉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走過來的紅髮男人。努扎德‧普索索克一手用食指在學院長面前的木板上劃了幾下,一手把妻子從地上拉到自己懷中。即使興奮過頭的妻子不斷拍打著自己的手臂,他也沒有鬆手的意思︰「佐,怎麼了?」
「她……她叫我普索索克夫人哎!哈哈哈——」說著,她又控制不住繼續大笑。
只是一聲普索索克夫人就讓她反應這麼大嗎?還是說用舊姓——阿奇斯女士來稱呼她比較好?
「可是,佐難道不是我的夫人嗎?」普索索克把妻子拉得離自己更近,雙眼直視著她的眼睛,順便幫她擦去笑出來的眼淚。
「是是是。」阿奇斯伸手摟著丈夫的脖子,踮起腳在他唇上親了一下︰「我只是太久沒有被人這麼認真地稱呼而已嘛,別生氣啦!」
他們看著彼此,彷彿什麼也不能插進兩人的空間中。
被他們晾在一邊的薇奧拉勉強笑著,心裡不由得生出為什麼自己會在這裡的感覺。
真想和學院長一樣,看不到這一切呀。
被薇奧拉羡慕著的學院長看到沙畫板上的痕跡,摸著鬍子笑起來︰「不錯,不錯。小薇奧拉你被大人們期待著呢!」
「兩位……」一把怯懦的男聲打破了普索索克夫妻間的甜蜜︰「剛才……不是說了要問問題的嗎……」
說話的是一個藍紫髮的青年。和畫像相比年紀更大的他身高已經高過普索索克,成為四人中最高的人。然而在說話時不敢看著別人的異色眼睛,抱著書微微顫抖的雙手和緊張的聲線,讓他因外貌帶來的威嚴氣勢蕩然無存。
薇奧拉從未想過,只是一個開口說話的動作,居然能讓塔烏薩吉給人的印象由不怒自威的雄獅變成只會嚶嚶叫的小貓。雖然從之前偷聽到的對話猜到他的性格如何,這巨大的對比還是讓薇奧拉的大腦空白了一下,一時忘記了直面學院創辦人們的慌張。
塔烏薩吉的聲音不算大,還在摟摟抱抱的夫妻卻乾脆地分開,沒有因為他和蚊子一樣細的聲音而忽略他,也沒有因為夫妻時間被打擾而不滿。阿奇斯笑著附和塔烏薩吉,責怪地看著丈夫︰「都是因為你啦,你看布魯都在說你了!」
「佐……」普索索克沉穩的聲音中透出委屈,沒有說出來的話被妻子捂在嘴上的手給堵了回去。
「好了好了,我也愛你,別浪費時間,人家小姑娘才不會想看到老傢伙們親熱呢!」剛才抱著丈夫不肯放手的她理直氣壯地指責著對方,又用快得薇奧拉看不清的動作掙開丈夫的手,彷彿是瞬移一樣來到塔烏薩吉身旁,伸手把他的頭髮揉得凌亂︰「布魯真棒!沒有布魯我們怎麼辦?」
「才不是這樣……」塔烏薩吉小聲反駁著她過於誇張的話。
懷裡空了的普索索克用拳抵住嘴咳嗽一聲,看著薇奧拉︰「關於魔族和人類之間的戰爭,愛德剛才已經問過你了。可是對於神明的事,他的知識始終有限。」
他口中的愛德,就是還在等待沙畫出現變化的學院長——愛德亞斯‧沙加普。
離開妻子後,普索索克的言行終於和薇奧拉印象中的重疊起來,不再像是眼中只有妻子的傻瓜。他朝因為被阿奇斯一手摟著肩,只能彎著腰被揉頭髮的青年招招手,塔烏薩吉馬上得救了一樣鬆了口氣,從阿奇斯那裡逃到普索索克身邊。
逃出魔爪的塔烏薩吉頂著一頭亂髮打開魔法書,翻開的頁面上畫著的明顯是薇奧拉耳後的印記。和學院長不同的是,他直接在紙的中央畫出了完整的咒文,再用發散的方式解讀出咒文的內容。
眾多句子中,「水神安奈婭將給予薇奧拉‧布洛羅女兒的身份」這句話被用不同顏色的筆圈了起來。
「愛德亞斯把這句話理解成神明對待信徒,就像父母對待兒女的意思。可是對神明來說,把任何生物說是自己的兒女都不是簡單的事。」話題涉及自己的專業範圍,塔烏薩吉說話時自信了不少。至少他不再把聲音困在喉嚨裡,也沒有緊張地弓起背。
在他開始進一步講解時,普索索克向妻子擺擺手,示意她把話寫在沙畫板上,讓學院長也能大概知道他們的對話內容。他自己則是向塔烏薩吉伸出手,幫忙整理青年被揉亂了的頭髮。
在這個有點好笑的姿勢中,塔烏薩吉開始說起神明誕生的方法。
按塔烏薩吉的說法,神明得到了永生,帶來的後果就是不能像普通生物那樣繁育後代。新神明的誕生只能透過兩種方式︰第一種就是和四位創辦人一樣在死前得到一定人數、一定程度的信仰;第二則是通過選擇繼承人,舊有的神明把自己的神位轉讓出去。
而被神明親口承認兒女身份的生物,同時代表著得到了神位繼承人的身份。而水神更是把這個承諾變成無法更改的印記留在薇奧拉身上,其中代表著的決心是人類無法想像的堅定沉重。
作為神明的繼承人,擁有最高的魔力等級只是基本。神明會把自己本源的力量給予繼承人,讓他們擁有足以顛覆世界的力量。不過給予別人的本源力量無法再補充,長久下去,原本的神明就會因為失去力量而死亡,原本屬於祂的神格也會在這時轉移到繼承人身上,讓他成為新的神明。
也就是說,水神除了把拯救世界的任務交給薇奧拉,也以自己的性命為代價,把水神這個位置交了給她。
「按理說,神明不會無故地選定繼承人,這和叫祂們去自殺沒有分別。」在塔烏薩吉講解完後,普索索克接過了話題︰「你剛才說,水神會選擇你的原因,只是你是被祂祝福的人?」
得到薇奧拉肯定的答覆,三位神明聚在一起討論——
摸著下巴思考的阿奇斯︰「我記得,被神明祝福並不是什麼罕有的事吧?」
塔烏薩吉翻找著魔法書,給出答案︰「是的……現在學院的學生中就有二百二十八……不對,這幾個人已經畢業了……加上今年的新生……」他拿出筆修改著書中的紀錄,開口改正剛才的話︰「——二百三十一人得到不同神明的祝福,其中因祝福而得到印記的就有五十八人。」
比其他兩人思考得更全面的普索索克方找到另一個奇怪的地方︰「按薇奧拉形容的場面推論,人類光是靠著神明的祝福並沒有生存的可能吧?薇奧拉,除了祝福以外,你能想到還有什麼能保護你的東西嗎?」
三人把臉轉向薇奧拉,希望她能給出答案。順著普索索克的話思考的薇奧拉腦海突然出現了一個小女孩的身影。她心中生起一陣煩躁,控制不住向三人說出無禮的話︰「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們?」
「這是……」
「也對,畢竟你就只是一個自私、目光短淺的小人呀。」在場唯一未開口說話的神明突然說出了刻薄的話語。
「德莉絲!你怎麼能對孩子說這種——」
沒有被阿奇斯阻止,帶著利刃的話還在繼續︰「依我看,你就只想著做逃兵,躲到離戰場最遠的角落。這樣也好,至少在你死去之後,腐臭味不會傳到我的鼻子裡。」
穿著白色神官服的金髮女人站在石床上,抬腳跨過還未醒過來的澤法斯向幾人走來。隨著她前行的每一步,權杖敲擊地面的聲音都會響起,彷彿每一下都在敲打著薇奧拉的心靈。看著薇奧拉的天藍色眼睛中,充滿著不屑和蔑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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