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妹妹,你假期時務必回家一趟。不止是我,父親母親也非常想念你……』
閱讀著信上處處透露著家人關懷的字字句句,薇奧拉心裡卻生出一陣踩不到實處的不安感。
好奇怪呀。
這不應該就是她記憶中和家人相處的樣子嗎?她為什麼會對此感到不安呢?
記憶和心裡的情感完全對不上。是她在時空回溯中記憶被改變了的緣故嗎?她到底……要怎麼逃離這個矛盾的狀態呢?
要是能選擇相信記憶的話,那她就應該能像嘉蜜格兒一樣,為每一封家人寄來的信感到興奮快樂。對這樣一個從小沐浴在家人愛中的小女孩來說,世上最不可能傷害她的人就是自己的家人了,當然就不會為哥哥的關心而不安。
偏偏她的心卻不讓她成為和嘉蜜格兒一樣的人。只要家人向她釋出善意,她就被焦慮所包圍。
可是不去相信記憶的話,她還能相信什麼呢?她現在所做的一切,水神要求她去做的事,不都是建立在她上輩子的記憶之上的嗎?
「你要是不想回家的話,那就不要回呀?」或許薇奧拉沉默太久了,莎希突然跟她搭話。
和嘉蜜格兒完全相反,莎希在進入學院前從沒有體會過別人的善意,甚至——根據薇奧拉的猜測——一直都在警惕別人會傷害自己。這樣的成長環境讓她格外珍惜他人的善意,卻也讓她對除了被她視為同伴以外的人格外冷漠。
對莎希的提議搖搖頭,薇奧拉終於執筆開始在信上寫對家人的問候。邊回想著一些問候語的範本,邊回應莎希:「他們是我的家人呀,我不可能一直逃避他們、不和他們見面的。」
莎希依然皺眉看著薇奧拉,也不知道有沒有理解她的話。只是當薇奧拉再次停筆思考時,莎希再次開口:「既然你這麼害怕的話,我來陪你好了。」
哎?
她剛才……聽到了什麼?
薇奧拉訝異地看向莎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見她呆呆的,莎希又再把剛才的話說了一遍,還補充道:「反正我在假期也沒有地方可以去嘛。既然你這麼害怕,我就陪陪你……還是說你的家人不歡迎客人?」
「不,他們當然歡迎。」薇奧拉馬上回答。
不如說……即使他們不歡迎,她也會讓他們說歡迎莎希來家裡作客的。
只是當薇奧拉想到莎希居然會因為看到她苦惱的樣子,就主動提出要陪她探訪家人,忽然覺得手上的筆變得和石頭一樣重。
……明明她是基於算計才會向莎希展露善意,卻得到了莎希這麼真誠的關懷。她真的要去利用這個女孩的一片真心嗎?
筆尖因為握筆的手在顫抖,在信紙上劃出扭曲得快要看不出原型的字。薇奧拉深深吸一口氣後,屏息寫上祝福語和自己的名字。
既然下了決定,那就繼續走下去吧。在這裡糾結只是在浪費時間而已。
她要活下去,就勢必要找一個人當作她的擋箭牌。莎希就只是一個趁手的道具,她不必多想什麼。
或許交誼廳內的氣氛讓嘉蜜格兒覺得太沉悶了,她忽然拍手提議︰「對了!我們周末晚上要一起到菲庫普斯大街嗎?」
作為二年級生,他們在下學期時得到了在晚上離開學院的權利。那時帕普吉大樓的門禁將不會影響他們,他們想在外面逗留多久都可以。
在嘉蜜格兒的強烈鼓舞下,即使是對夜遊最沒有興趣的阿基斯都不得不點頭接受這個邀請。
晚上的菲庫普斯大街和早上的樣子不太一樣。在白天時熱鬧的街道依舊人頭湧湧,然而和第一次在晚上到訪這裡的孩子印象中不同,這裡不再是他們能輕鬆談笑著購物聚會的地方。
只見街道周圍亮起了以魔石為燃料的魔道具燈,雖然一樣明亮,卻和太陽光給予人的溫暖感完全不同。身邊經過的不再全是作日常打扮的學生們,而是偶爾會看到穿著大膽的學長學姐手挽著手談笑。
即使如此,應該是途人全是學院的導師和學生的緣故,晚上的菲庫普斯大街雖然和白天相比有點混亂,也未至於混亂得讓人感到危險。
「哥哥就是太緊張了嘛……」看到眼前的景象,嘉蜜格兒用指節撫摸著肩上那不屬於她的使魔小鳥,喃喃︰「還好我沒有答應讓他跟著一起來!」
這是二年級的六人第一次在晚上前往菲庫普斯大街,向來對妹妹保護慾極強的托德森自然極不放心。
在他們離開學院之前,托德森再三確認嘉蜜格兒在大街上會注意不和朋友分散,還吩咐使魔跟在她身邊。他這種架勢嚇得嘉蜜格兒以為晚上的菲庫普斯大街會有多恐怖,現在看來,完全就是他過度緊張了。
怪不得站在他旁邊的伊賽爾會受不了地把他拉走……
一旁聽到她的話的薇奧拉微微一笑,示意她看向街上的某一間店舖︰「雖然托德森學長的行為是有點誇張了,他的擔心也不是沒有理由的。」
她指著的方向,正是街道中最混亂的地方——酒吧。
都說當人喝醉以後,就會露出平常隱藏起來的本性。剛入夜不久的現在,酒吧外居然已經躺著幾個在昏睡的人,周圍更有人在搖搖晃晃地繞圈。
間中有些人經過他們,他們還會視那些人為同伴般拉住,不斷把手中的木酒杯往那些人臉上推。如果嘉蜜格兒獨自遇上了這些醉鬼,會發生什麼事呢?嘉蜜格兒自己也不敢想像。
漢貝迪婭也看到酒吧前的混亂場面,除此之外,她還留意到另一個地方︰「那個人是不是特洛伊茲學長?」
原來那些被醉鬼拉住的人中,就有一個棕髮少年。雖然因為醉鬼的難纏而苦惱地皺著眉,向來對人寬容的他並沒有因此發脾氣。
在他附近還站著一個粉紫髮、穿著時尚的短褲和背心的少女,正捂嘴笑看他被人纏住。注意到薇奧拉他們的目光,少女也朝他們看了過來。
少女身材高挑,一身肌肉結實。這樣的身型雖不普遍,在以培養戰士為目的的普索索克裡卻也並不算太特別。她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在妝容的加持下美麗得讓人喘不過氣來的臉孔。
會出現在菲庫普斯大街上的人,除了店家以外,應該只有學院的導師和學生才對。可是薇奧拉他們卻完全沒有在學院裡看到過這名少女的印象。
以少女這般出色的外貌,他們只要見過就不會忘記才對呀?難道這就是化妝的力量嗎?
只見少女銀灰的眼睛在他們中觀察了一會兒,突然露出笑容邁步走向他們。
「提雅?」見到少女的動作,朱索德詫異地想要把她喊住。然而連看見他陷入困境都只是在旁圍觀的少女自然沒有理會他,腳下速度不減。
「你們好呀!」和成熟的打扮相襯,少女的聲音沙啞誘人。就在她靠近打招呼時,莎希突然打了個噴嚏,捂著鼻子連連後退。
突如其來的發展讓眾人面面相覷,倒是少女不緊不慢地停住腳步,不好意思地道歉︰「抱歉,是香囊的味道太濃了嗎?」
在她的提醒下,薇奧拉他們才意識到在少女靠近後,就有陣陣花香隨風飄進他們的鼻腔。少女的腰間掛著一個刺繡圖案十分精緻的香囊,應該就是香氣的來源。
對他們來說這花香十只是有點強烈,然而對嗅覺靈敏的莎希來說,這花香就和香氣炸彈無異了。
總算擺脫醉鬼跟上少女的朱索德也看到薇奧拉眾人,在少女的要求下臉色古怪地向他們介紹︰「這是提雅,我的……」
「我是他的表妹啦!在這裡的制香店工作!」提雅猛地摟住朱索德的手臂,調皮地朝孩子們眨眨眼睛。在她這樣的表現下,本就因為看到熟人而有點放心的孩子們馬上就露出了開心的笑容。
原來是店舖的員工呀,難怪他們對這名少女沒有印象了。先別說他們還沒有把整條菲庫普斯大街逛個遍,少女工作的地方還是對莎希來說最不願意去的地方,他們自然沒什麼機會見到少女。
放心下來的孩子們剛打算跟學長說什麼,就被街道對面的大喊聲打斷︰「提雅!」
只見街道那頭有一個少年用盡全力叫出少女的名字,炮彈般朝著這邊衝來!
朱索德反應極快地把提雅護在身後,和他同樣反應的還有塔索和嘉蜜格兒——他們一人護著薇奧拉,一人護著莎希。至於剩下的漢貝迪婭和阿基斯……他們就呆站原地,對面前發生的一切完全反應不過來。
幸好少年除了衝過來以外並沒有做出什麼激進的行為。他只是召喚出魔花——這日常用以向他人表示歡迎的魔花此刻因為龐大的數量而顯得意義非凡——向著朱索德身後的提雅示愛︰「提雅,我明白我在實力上不是特洛伊茲的對手。可是論到愛你的程度,我絕對不輸於任何人!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哪怕是為你去死我也在所不惜!」
這麼一大束的魔花、少年情深的告白,不一會兒這裡已經吸引了一眾人聚集圍觀。
突然成為了目光焦點的孩子們有點不知所措,不由得看向這次事件的主角——被少年示愛的提雅。
面對這種情況,少女習以為常地笑著從朱索德背後繞出來,雙手背在身後︰「你真的是什麼都願意為我做嗎?」
這個一聽就知道有問題的話,被愛情衝昏頭腦的少年卻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當然!只要你說——」
「我想你打敗朱索德呢。」
剛剛在表白時才承認自己實力不如朱索德的少年呆滯地看著提雅,顯然沒想到她會要求自己做這種不可能的事。
可是少女看著他的眼神滿是認真,彷彿在說︰「你不是說什麼都能為我做嗎?那這種程度的事不為過吧?」
少年看看面前深愛的女生,又看看她身後已經脫下外套,一副準備好跟他開戰的樣子的朱索德,咬牙站了起來︰「沒問題!」
「呀,那真是太好了。」提雅一拍手,對少年的選擇十分滿意︰「我就跟這些孩子們邊逛街邊等你們的消息囉!」
無視了被朱索德拉走的少年那「你不來看我們對戰嗎?」的哀號,提雅向薇奧拉他們搭話︰「你們是第一次見識到晚上的菲庫普斯大街吧?就由我來當你們的導遊吧!」
然而隨著她的靠近,莎希又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見莎希這麼不舒服,嘉蜜格兒也只能拒絕提雅的好意︰「對不起呀提雅姐姐,可是我的朋友這樣子——」
「沒關係呀。」誰知提雅居然一下子把腰間綁著香囊的繩子扯斷,隨手將香囊扔進還未散去的圍觀人群中。因為她出色的外表,人群裡有不少男生推搡著想要把香囊搶到手。
處理好香味的源頭,提雅歪頭燦笑,沒有半點為丟棄做工精緻的香囊感到心痛︰「這不就沒問題了嗎?」
ns 15.158.61.48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