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時間剛過,擔任生物科學部研究主任的尼克.瓦倫泰(Nick Valentine)沒待在他的研究間,而是站在實驗室門口。他一邊來回踱步,一邊不忘停下來打量走道的盡頭。
很快,一名沒穿研究袍的男子在通道底部的轉角緩緩現身,和他擦身而過的人紛紛恭敬地行禮。「瓦倫泰博士,希望你不是找我來聊天的。」男子對迎接自己到來的人表示。
「……您真愛說笑,薩西爾指揮官。」瓦倫泰先是愣了一下,接著才反應過來。「我想要讓你看一些東西。」他說道,轉身朝實驗室內部走去。
「我注意到你在最近的報告上說希望能夠獲准使用監測衛星的權限?」貝爾登基地的指揮官跟在白袍男子身後踏入實驗室。「就我所知,你在這裡做的事情應該跟衛星沒有太大的關係。」
「啊……您說的沒錯。」瓦倫泰停下腳步,他猶豫了一會兒才開口:「不過這恐怕……就是我今天找你來的目的,指揮官。」
薩西爾皺了皺眉。「……噢。」他的眼睛掃過被眾多儀器、樣本與紀錄文件所佔據的室內空間,不少研究團隊的成員仍在工作崗位上忙碌。瓦倫泰接手管理這個地方還不到三年,整個生物科學部已經快要變成全基地最像雜物間的地方。
「好吧。」薩希爾簡短嘆口氣。「希望你有充分的理由,博士。」
瓦倫泰點點頭,接著一路往實驗室的深處走去。他停在自己的個人研究間外頭,接著一把推開門,走了進去。
薩西爾跟在他後面,不過他的目光在門上的名牌停了一會兒。「上面寫的是『助理辦公室』,博士。」他走進研究間後問道。
「呃……沒錯。」瓦倫泰承認。「不瞞您說,這是我在擔任研究助理時所用的房間。」
「尼克。」薩西爾將雙手背在身後,他一身整齊的制服與制服外那件燙平到看不見皺褶的大衣讓疏於整理的研究室更顯得擁擠和髒亂。「我尊重你在這裡的研究,也很感激你對星防的付出。」他一邊說一邊走向牆上的置物架,伸手扶起一盆傾倒的虎尾蘭。「不過既然你是受雇於星防,我希望你還是『稍微』配合一下我們這裡的規定。如果我記得沒錯,你升調主任之後應該會有另外的辦公室才對。」
「我瞭解,指揮官。」白袍男子聽完後尷尬地點點頭。
「順帶一提……」薩西爾忽然彎下腰,撿起一只掉在地上的馬克杯。「有研究指出,工作環境的整潔會影響工作效率。」他看了那只馬克杯一眼,裡頭有一層乾掉的咖啡渣。「我想這樣的要求應該不會太困難吧,博士?」他伸手,遞出杯子。
「……您說得沒錯,我會再找時間整理。」瓦倫泰接過馬克杯後說道。
「所以,你要給我看的東西是什麼?」
「你……你等我一下。」瓦倫泰把杯子擺到一旁,接著坐到電腦前。他打開電腦,雙手在屏幕上來回滑動。「幾天前,我底下的一名研究員在舊的檔案庫裡頭找到了這些資料。」他點開檔案,裡頭是一張張從空中拍攝的照片。
薩西爾貼上前,盯著螢幕上的照片看了一會兒。那些照片的拍攝地點都一樣,不過時間點卻不同——那不是經由飛機或無人機所拍攝的照片,而是衛星。
「這就是你想要存取衛星的原因嗎?」薩西爾挑起一邊眉毛問道。
「這些不是普通的照片,指揮官。」瓦倫泰把其中一張照片放大。「這是大約三十年前被一顆企業衛星所拍到的畫面。」
「三十年前……」薩西爾瞇起眼睛。「那不就是……星防剛成立不久後的事?」
「沒有錯,而您看這裡。」瓦倫泰伸手,指著照片上的某一個黑點。那些照片是黑白的,因此很難看出什麼東西是什麼。
「這些照片是在哪裡拍的?」指揮官忽然問道。
「如果是以羅丹薩為中心來看的話,應該是這裡的北方,在環帶附近。」瓦倫泰打開一份近期由衛星拍攝的地圖比對。「那一帶到現在還荒廢著。」他表示。「不過我並不是要說這個。」他點開另一張舊照片,是在前一張拍攝後的一個月所拍的。「你看。」他說道,指著相同的黑點,不過那個黑點現在移動到了另一個位置。
「那個黑點是……牠們?」薩西爾搓了搓下巴說道。
「沒錯!」瓦倫泰興奮地轉頭。「我猜是因為當時星防的防堵政策還沒有這麼完善,所以這頭星獸才沒有被追蹤到。這是一頭躲過獵殺的星獸,一個……」
「一個漏網之魚。」指揮官眉頭深皺。「那是星防對地表發動『肅清』行動的期間,而這很顯然是我們的疏失。」
「呃……確實如您所言。不過如過是我,我會說這是我們意料之外的收穫。」瓦倫泰轉回螢幕前,繼續翻動後面的照片。「這些照片捕捉到了這頭星獸的移動軌跡。對我們來說,這是很寶貴的資訊。」
「寶貴?」
「按照現在的情況,要找到任何一頭還在死環之外大肆活動的星獸幾乎不可能。」
「所以?」
「我們通常只能針對牠們的屍體做研究,可惜一個物種所蘊含的秘密絕對不會只存於在於牠們的身體,還包含牠們的習性。」瓦倫泰說明。「也就是牠們活動的方式。」
「你好像沒弄清楚,博士。」薩西爾聽完後說道。「星防成立的目的就是為了在星獸造成任何可能的危害之前,將牠們殲滅。就連那些死環內的個體,這幾年我們的邊境獵手也傳回來不少令人振奮的消息。」他停頓了一下。「只剩下某些落點環境太過極端的,我們還沒辦法派人過去。」
「這……」瓦倫泰看著薩西爾一會兒,接著吐出一口氣。「指揮官,不如……您先看看這個吧。」他用手指在螢幕上動了幾下,拉出最後一張照片。「這是距離第一張照片大約一年之後所拍攝的畫面。」他指了原先在照片當中的黑點,那個黑點已經跑到了整張照片最邊緣的地方,幾乎快要跑出畫面。
「那頭星獸正在移動?」薩西爾挑起眉毛。
「牠在尋找棲息地,指揮官。」瓦倫泰答道。「牠們墜落在世界各地,但牠們落下的地方並不是牠們真正打算『定居』的地點。」
「我很抱歉,博士。」薩西爾重重嘆口氣。「我不懂你去探究這件事情做什麼。」他說道。「我們本來就不該允許那些傢伙在地表到處閒逛,還有就算知道牠們要去什麼地方,又有什麼意義?」
「關於這點……」瓦倫泰舉起一根手指。「我們找到的檔案裡包含了好幾組類似的照片,拍攝地點都不太一樣,而這一組是最完整的。不過……」他轉身,視線在稜亂的桌子上搜尋,接著從一堆雜物中抽出一根鉛筆。「我們發現每一組照片裡都包含了一隻星獸的移動軌跡,雖然很多檔案有缺漏,不過如果把每一隻星獸移動的方向繼續延伸……」他從桌面的一腳撕來一張過期的日曆,然後開始用筆在上面劃記。「要是牠們前進的方向沒有改變,那麼這些軌跡最終會在某一個地方交會。」他把那張日曆舉到薩西爾前方。「裂隙海。」
「裂隙海。」指揮官瞇起眼。
裂隙海(Rift Sea),或者又稱「藍溝(Blue Gap)」,是錫爾星上的唯一的海洋,宛如一條狹長、被水填滿的巨大縫隙,一路朝南北兩極延伸。
「我不太懂。」薩西爾看著白袍男子手中的紙張。「那座海域裡頭本來就有星獸,所以海上的航運才一直無法恢復。」
「你說的沒錯,指揮官。」瓦倫泰同意地點頭。「可是那些是一開始就掉進海中的星獸,而這個……」他指向螢幕上的照片。「這些照片上的星獸並不在海裡,但牠們卻往海洋移動。」
「你要如何確定?」薩西爾質疑。「並不是只有裂隙海在那個方向對吧?況且那座海域有大半部分被劃入死環內,也許牠們只是打算跟其他同伴會合。」
「或者其他同伴跟牠們的目的都相同。」瓦倫泰給出另一個答案。「不……我認為牠們的目的地就是裂隙海,或至少……牠們要去的地方在海裡。我的意思是……」他看向面無表情的薩西爾。「指揮官,這些照片說明了星獸很可能原本就是來自海洋裡的生物。牠們很可能是為了橫越宇宙,才讓自己適應陸地上的環境。」
貝爾登基地的指揮官看著說話的人,不發一語。
「這些照片,還有檔案。」瓦倫泰走回電腦前。「無論留下這些東西的人是誰,他可能注意到了某件我們都忽略的事,所以才把這些照片保存在檔案庫裡頭,好讓後來的人找到。」他解釋。「我認為那些星獸的出現並非單純的巧合,指揮官。」
「噢,這當然不是巧合。」薩西爾用不以為然的口氣表示。「我還可以順便告訴你,牠們的出現絕對是計畫好的。」
他看著僵在原地的瓦倫泰。「牠們是侵略者!」他放大音量。「牠們侵略這顆星球,當然是為了佔有這片土地。難不成你還要我熱烈歡迎,問問牠們此行的目的?」
「……拜託,指揮官。」瓦倫泰露出懇求的眼神。「我們需要掌握更多證據,我們需要繼續那份檔案裡頭的研究。」
「我們需要士兵!」指揮官怒斥。「像詹森.卡維爾那樣的士兵!」
瓦倫泰驚訝地張大嘴。
「我來告訴你那份檔案為為什麼沒有後續。」薩西爾繃起臉。「因為有人發現當他們在玩推理遊戲玩得不亦樂乎的時候,敵人已經衝破你家大門了。」
「這……並不是遊戲,指揮官。」瓦倫泰以委婉的口氣反駁。「牠們跟我們一樣都是血肉之軀,難道我們不該展現一點對其它物種的……憐憫嗎?」
「這是戰爭。」薩西爾走到瓦倫泰面前。「在真正的戰場上,沒有所謂的憐憫。」他伸出雙手,搭上他的肩。「完成你的研究,博士。在下一個詹森.卡維爾出現之前,你的工作都還不算結束。」他放開手。「別再讓我看見那些該死的照片。」
薩西爾轉身,快步離開壅擠的研究室。「……簡直浪費我的時間。」他邊走邊喃喃抱怨道。
瓦倫泰呆站在原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露出失望、黯然的表情看著指揮官離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