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倫特閃向側邊,好躲開巴爾德士官長的殼槍。
第二次,他們正嘗試破解士官長拋出的難題,或者應該說「他」才對,畢竟他的提議很顯然沒得到小隊裡的其他人支持。
不過,這不會是個問題,從來就不是。
杰倫特朝旁邊看了一眼,士官長的殼槍在另一群人前方飛舞——羅傑和丹尼爾架起殼壁擋在最前面,後方則是賈蒂娜和伊萊,那男孩至少沒像上一次一樣搞不清楚狀況,也沒有笨到跟在自己屁股後面跑,即便他是他們之中唯一幫他說過話的人。
至於哈妮絲特,紮著一頭綠髮的女孩被眾人圍住,踏在殼板上,浮在隊伍中間。看來他們打算用這種方式一步步逼近士官長的盾牌,先拉近距離,再讓她做最後的衝鋒,仿效古代步兵突圍的陣形。這麼做不見得會成功,最起碼勝算高了不少。
杰倫特很清楚他們的策略是什麼,他一直都知道,畢竟那天討論完後羅傑和丹尼爾又來勸過他幾次,可惜他依舊沒打算加入他們,否則可能會和哈妮絲特一起在隊伍裡頭被團團包圍,那女孩是他們現在的王牌。
在沒辦法達成共識的前提下,杰倫特更傾向於相信自己的能力。何況聚集整支隊伍未必是最理想的做法,因為士官長會扛著盾牌移動。他要求他們越過自己的盾牌,到他身後,問題是他身後的位置隨時在改變。
倘若沒辦法分散士官長的注意力,要越過那條防守線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
杰倫特暗自微笑。
就某種程度上而言,其他人的舉動正巧幫了他一把,縱然他們沒有這麼承諾。
巴爾德士官長操縱殼片的技巧十分純熟,用三把殼槍對付六名新兵對他來說綽綽有餘。分散行動必定會受彼此干擾而被一一擊潰,聚在一起則無法有效聲東擊西。
就某種程度上而言,杰倫特極度不合群的態度讓這場殊死戰演變為三方拉鋸。當然,他在另一群隊友眼裡恐怕也扮演相同的角色。他們對彼此而言都是絕佳的誘餌,可惜決定誰誘敵、誰出手的關鍵並非人數的多寡,而是行動的順序。
杰倫特觀察站在巨盾後方的男子。越過士官長盾牌的人會是我。他一邊心想一邊挪動腳下的殼板。單獨行動有不少壞處,但沒有一項是他無法克服的。
他揮打殼槍,再次擋開來自士官長的攻擊。當然,那些殼片不會真的被打碎或是打斷,它們頂多只是散開,然後再度重組,形成另一把嶄新(或者和原來一模一樣)的殼槍。
反覆拋擲殼槍對士官長而言幾乎不構成問題,三把漆黑的尖矛在場上飛舞,襲向任何接近他的目標。一如大多數經驗豐富的操殼師,只要身體毫髮無傷,重新部署殼片不過是腦中的念頭。
杰倫特謹慎地操弄殼片,以殼槍而非殼壁護衛自己,同時小心翼翼地繞向目標的側邊。士官長的盾牌沒動,意味他的注意力還在他的隊友們身上。他往前衝刺一小段,接著收起殼板,改為徒步奔跑的方式移動。
扛著操殼囊跑步其實不太明智,因為額外的活動量意味額外的氧氣消耗,會替肺部帶來更多負擔,導致操殼的節奏被打亂,可惜杰倫特沒太多選擇。他收回殼板與殼片,然後叫出兩面殼壁在身旁待命,好提防士官長隨時可能折返回來的攻擊。他的對手不可能會分心太久,因此他得抓住機會,見縫插針。
眼看目標近在眼前,杰倫特感到一陣興奮,卻同時納悶。因為面對逐步逼近的身影,士官長的盾牌仍沒有移動半吋。不過無論如何,只要他越過那面盾牌,一切就結了。我做得到!男孩心想,就在他和漆黑的盾面擦身而過時。
他向前一躍,接著撲倒在地,好確保自己落在士官長的身後。看到了嗎!他的內心高聲呼喊、迎接雀躍,僅管直覺告訴他這場測驗應該更具挑戰。
然而,身後詭異的靜默傳達出了同樣的訊息。杰倫特迅速起身、回頭,視線落在士官長的背影上。他沒出聲、也沒有中斷測驗,甚至沒有看他一眼。或者也許他看到了,只是無法做出更多反應。
杰倫特站在原地,目瞪口呆——此刻,場上的另一側,一個漆黑、突兀,宛如積木盒的不規則多面體漂浮在空中,每一面都是由一塊殼壁所組成。而其中空的內部,碎片般的黑殼瘋狂地衝撞、飛竄,彷彿落入網中的魚群,急著尋覓縫隙脫困。
杰倫特總算知道為什麼士官的殼槍沒有再飛回來。不,他的殼沒有一片回來。才一眨眼,三把殼槍已經被來自五名操殼師的殼壁團團包圍、封鎖。毫無疑問,士官正嘗試召回自己的殼片,可惜效果顯然有限。
……他們做了什麼?杰倫特盯著自己的同伴。不……這不可能。那些站在黑色陷阱下方的人,他的隊友,他們各個目不轉睛、聚精會神地盯著空中,配合彼此的力道維持巨大殼造物的形狀與強度。難道他們一開始那麼做的目的不是為了掩護哈妮絲特,好讓她能夠順利越過士官長的盾牌?他納悶,畢竟隊形跟戰術拖不了關係,除非……
除非他們是刻意讓士官長這麼以為……杰倫特發現自己很難不對此萌生驚嘆——他太過執著於單打獨鬥,以至於沒發現同伴們正在計畫的事情。不過不如說,他壓根兒不認為他們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拼湊出什麼高水準的戰術。
漆黑的殼造物開始移動,朝士官長的方向移動,連同在它下方的五名操殼師。他們步履沉穩,不疾不徐地前進,每一步都以眼神和彼此確認。
少了殼槍,巴爾德士官長的手上只剩下一面盾牌,他可以不斷後退,或是持續和對手繞圈子。然而無論是哪一種,都無法改變他遲早會被他們逼到角落的事實。
打從一開始,他們就沒有要把希望全押哈妮絲特身上。杰倫特暗自得出了結論——與其動用幾乎是整支隊伍來掩護和阻擋,不如合力排除唯一能夠阻止他們接近目標因素。這種大膽的策略的確有出奇制勝的可能,只是他不確定用這種方式究竟能不能算是符合士官長的要求。
碰——金屬撞擊地面的聲音響起,士官長手上的盾牌再度恢復成與身體等寬的大小。他將其立於地面,接著離開盾牌掩護,朝空中的東西看了一眼。
「列隊,士兵!」他撥開面罩吼道。
五名正在前進的操殼師猶豫地停下腳步。
「列隊,士兵!不要讓我說第二次!」巴爾德再次下令。
空中的黑色殼造物隨即晃動了一下。下一秒,五面殼壁陸續敞開、分離,化成更小的碎片散落,宛如一瓣瓣落雪,只是黑得徹底。士官長的殼片從破損的牢籠離去,飛回他的身後。
杰倫特在原地愣了幾秒才跟上其他人的腳步,在士官長面前排好。
「把操殼囊卸下。」巴爾德向眼前的六名士兵吩咐。他已經讓飛回身邊的殼片整齊地堆疊在地上,就在盾牌側邊,並且把面罩完全脫下。
「稍息。」他待他們脫下裝備後開口。「做得好,各位見習獵手。」巴爾德說道,口氣卻不像在稱讚。
「我得說我很意外……不,你們剛才的表現讓我大開眼界。」他停頓了一會兒,迎接預料中的沉默。「你的動作很快,杰倫特。很少有新兵單打獨鬥的時候還能這麼有自信。」他看向男孩,而他則低下了頭。杰倫特不笨,聽得出那番話並不全是褒獎。
「至於你們……」巴爾德看向其他人。「我承認你們一開始的樣子的確騙到了我。你們製造想讓哈妮絲特突圍的假象,實際上卻打算讓我徹底失去還手能力。」他靜待片刻,像是等待被告一方答辯的法官。
「很高明的策略。」巴爾德用清晰的聲音說道。「只可惜你們這麼做的用意,並不是為了掩護杰倫特,而他的行動也不是為了替你們分散我的注意。」
「士官長,我們——」賈蒂娜忍不住開口,不過立刻被巴爾德伸手制止。「我很驚訝,不是因為從來沒見過任何新兵這麼做,而是因為一支完全沒有團隊觀念的隊伍,還能把我逼到這種程度。」他諷刺地說道。
六名獵手紛紛垂下頭,不發一語。慚愧在他們臉上打轉。
「你們是一支小隊。」巴爾德指出顯而易見的事實。「不是六名獵手,而是一支該死的獵手小隊!」他大聲強調。「我應該告訴過你們獵手是團體行動的單位,你們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他嚴厲地問。「你們以為這是什無聊的競賽?還是說你覺得這樣做很有趣?默契不足,那就花點時間培養,但如果你們打從一開始就拒絕信任彼此……」他皺起眉頭。「不把團隊合作放在眼裡的隊伍,不配穿上獵手制服!」
巴爾德嘆口氣,接著轉身,看向訓練室的其它地方。他需要沉澱,他們則需要反省和消化。至少在他宣布下一件事情之前,他們有必要再一次牢牢記住這點。最好能記住一輩子。他心想。
「是我。」
士官長循著聲音回頭。
「是我,長官。」杰倫特戰戰兢兢地踏出隊伍。「是我堅持要一個人行動。」
他吞吞口水說道。
「你以為我看不出來嗎?」士官長走到男孩面前。「我不在乎這是誰的主意,或你們誰的問題。對我來說,我只看到一支亂七八糟的隊伍。」
「不要告訴我你覺得抱歉,或是『你不應該這樣。』」巴爾德看著他半開的唇。「去跟你的隊友們說。」他貼到他跟前說道。
「……是,長官。」杰倫特羞愧地把頭壓低,默默退回隊伍中。
「我很希望再給你們更多時間,可惜時間是除了你們的腦袋之外,我們最缺乏的東西。」巴爾德用眼神掃過眾人。「我不管你們要用什麼方式來說服彼此,但你們最好在下一次訓練前給我把這件事情搞定,否則我就得去找中隊長商量轉隊的事情。」他警告。「既然身為星防的獵手,那就拿出獵手該有的態度。」
幾絲細碎的驚呼從隊伍裡傳出。巴爾德不予理會,畢竟他說那番話的目的就是要讓他們意識到這個問題有多嚴重。
「我不打算再測驗各位一次,所以我會直接告訴各位這場測驗的目的。」他很快接著開口。「就是為了決定你們日後在隊伍裡頭的位置。」巴爾德表示。「在米洛一號這裡,每支中隊習慣的作戰方式都不一樣,而我們第七中隊通常會在敵人換氣前了結牠們。那麼做相對安全很多,不過也更要求隊員們彼此間的配合。」他放慢速度說明。「這是屬於我們第七中隊的戰術,也是每一位第七中隊的獵手都必須學會的作戰方式。」
果然是這樣。站在隊伍裡的杰倫特心想,至少他對這件事情的判斷並沒有出錯。確實,他的表現我行我素;也確實,其他人設法阻饒了士官長棘手的攻勢。但他們沒有半個人來得及越過他的盾牌,而那是他最初的要求。我仍然是最有資格的那一個。他告訴自己。
「……我們稱為先鋒,陷補手,以及擲槍手。」長官的聲音繼續傳來,重複著他幾天前就和其他人解釋過的事情。「二、三、一,兩人阻擋、三人箝制、一人終結。我會把你們分成三組,這是在我評估了你們的表現和能力後所下的判斷。」
終於……杰倫特忍不住深呼吸。
巴爾德踏起小碎步,開始在隊伍前方徘迴。「羅傑,你和你弟弟將會擔任小隊裡的先鋒,你們本來就很有默契。」他說道。「而其他人,你們將會負責陷捕手的工作。至於妳……」他在哈妮絲特面前停下腳步。「從現在開始,妳就是我們的擲槍手,哈妮絲特。」
女孩愣了一下,隨後一臉震驚地點點頭。
「聽好了!」巴爾德說完後站回隊伍最前方。「下一次集合,我會詳細解釋這套戰術要如何運作,也會以你們剛才被分配到的位置進行模擬訓練。」他看著六張表情複雜的臉孔。「現在,所有人解散!」
「我說解散。」巴爾德看著隊伍散去後,仍留在原地的身影。「你還有其它事情嗎,杰倫特?」
「我認為……我比哈妮絲特更適合擔任擲槍手,長官。」男孩開口。
「噢?」巴爾德挑起眉毛。「理由是?」
「我辦到了您要求的事情,長官。」
「越過我的盾牌,沒錯。」巴爾德回應。「確實,我一開始是這麼說的。為了觀察你們的表現,好做為判斷的依據。但我有說越過這面盾牌人,就有資格擔任擲槍手?」他指著立在地上的盾牌問道。
「我以為……」
「你以為?」巴爾德不以為然地笑了幾聲。「我看過你們在結訓測驗上的表現,杰倫特,我也讀過你們的人事檔案。打從一開始我就不認為你的能力會差到哪裡去,但是能力跟紀律是兩回事。」他搖搖頭。「我剛才說的東西,你跟他們解釋過了,對吧?」
「……是的,長官。」
「那麼我猜你大概沒跟他們說這場測驗跟隊伍位置的分配並沒有絕對的關係。」
「我……不是很懂,長官。」
「我通常不會跟新兵廢話這麼多,杰倫特。」巴爾德皺起眉頭說道。「不過既然你對我們中隊的戰術這麼清楚,應該知道擲槍手這個角色不是隨便一個稍微厲害的操殼師就能夠勝任的。」
男孩沒有回話,不過也沒有挪開視線。巴爾德看出他心底那股不服氣的聲音仍在。他的膽子的確很大。他心想。也很固執。
「你知道擲槍手的工作是什麼嗎?」巴爾德心平氣和地問道,他本來不打算直接講明,不過既然這男孩這麼堅持……
「給予敵人致命的一擊,長官。」杰倫特用自信滿滿的聲音回答。「擲槍手會把殼槍刺入星獸的身體,從體內殺死牠們。」
「那麼……你知道要辦到這件事情需要哪些必要條件?」
「哪些必要條件……」杰倫特的答覆突然間變得沒有這麼流暢,證明他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他的操殼技巧……必須是所有人當中最熟練的。」他想了想說道。
「嗯哼,還有呢?」巴爾德挑起眉毛。「你沒講到最關鍵的一點。」
「他需要有人掩護!」男孩給出另一個答案。「擲槍手需要其他人的協助才有辦法順利出手,這就是為什麼小隊裡還會安排先鋒跟陷捕手這兩個位置。」
「啊,你說對了。」巴爾德喜出望外地說道,令男孩相當得意。不過他的下一句話立刻讓他笑不出來。
「那麼,你覺得你現在表現出來的態度,會讓其他人心甘情願協助你嗎,杰倫特?」
他立刻呆住,彷彿被人甩了一巴掌。「我……」杰倫特結結巴巴開口。
「……我明白了,長官。」
「回去休息吧,杰倫特。」巴爾德看著他說道。
男孩沮喪地點點頭,準備轉身離去,不過他沒走幾步馬上又被叫住。
「等等,杰倫特。」巴爾德說道。「今晚晚餐後,到我的寢室來一趟。」
「是……什麼事情,長官?」
「我想讓你看一樣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