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即將攀過山巒,天色逐漸轉為靛藍。群星褪色而消逝,惟有一顆小流星在西面急速掠過,留下剎那的暗紅軌跡。多麼凶險的色澤。來恩以為眼花了,畢竟太早起床,一直呵欠連連,精神呆滯。倒是狄捷生龍活虎,一如平常,教他真心佩服。
任務是到城裡送牛奶,第一步就得準備好新鮮的牛奶。榨奶、加熱、消毒、攪拌、入罐,一切工序通通交給農莊裡的老人家。拙於農事的新人,則負責貢獻搬運物品的力氣。難得不需要動腦筋,來恩樂於聽從指揮,在牛棚與鄰近的小工場來回好幾遍,繼而安心享用賀維從主屋送來的早點。最奇妙的挑戰,大抵數飽餐過後,要逐一替牛奶罐的蓋子裝嵌冰水晶。跟雷水晶一樣,天藍色的玩意細小若指甲,卻足以冷藏整個容器。所以這是冰嗎?不,來恩戴上手套,捏著它的一刻,固然感受到寒氣,卻又覺得乾爽而堅硬。
自從見識過吊燈的運作原理後,來恩嘗試考究農莊的科技水平。有些設備是「正常」的,譬如客廳的大鐘靠發條和齒輪驅動,廁所的馬桶安裝了抽取河水的水管,廚房角落也備有幾捆柴草;至於「異常」的,包括使用雷水晶的燈具、使用火水晶的浴室渦輪、使用冰水晶的食材箱,以及藉助水水晶淨化污垢的室外糞水池。打理農作物時,狄捷還提及,為了補充泥土裡的營養,每逢月初需要散播適量的木水晶。都是超出常識範圍的生活環節,他不敢多問,但恐賀維又抬出甚麼百科全書。乖乖吃飯、浸浴、排便,專心思索歸家之途,才是正事。
及至正式出發,已是白雲飄揚於藍天的時分。牛奶合計六十公升,分作八個半滿的鐵罐,整齊排列於鐵皮拉車的車斗上。熟路的狄捷執住兩根把手,在前拉車;來恩則扶住車斗,從後推動。聞說之前入城的話,爺孫二人總是結伴同行,如今賀維在家門前揮手送別二人,可謂樂得清閒。
「來恩,別過度消耗體力。希瑪利亞地大,起碼走半天。」
灰石拱橋架在川水上,踏過以後,便是貫穿大草原的平坦小徑。無論悄然探頭多少遍,來恩都只能望見同一片遙遠的青山綠樹。好幾公里的路,很安寧,很輕鬆,而且有點乏味。他懷念去年的青年組十公里長跑比賽。賽道設於香港市區,從東區走廊出發,先去筲箕灣,然後拆返銅鑼灣維多利亞公園。路途上,一方海港澄澈,一方高樓林立,景色悅目,市聲熱鬧。城市,他恨不得即時奔至,哪怕腳下僅僅踩著一雙平底布鞋。
喧囂復至,乃在轉入大路以後。筆直的大道寬三四十米,來來往往的馬車得以同時行駛。鐵皮車又小又慢,二人識趣地退至路邊,聽著隆隆的車輪聲此起彼落。有的的單馬奔馳,有的雙馬並驅,有的拖著包廂,有的運送貨物,有的一車獨行,有的組成一行十幾輛的車隊,浩浩蕩蕩震撼平原的塵土。落後時代的高速公路,駿驥的汗臭代替了汽油的味道。
「商旅集團分秒必爭,別阻他們的路。」車隊遠去,嘈音稍息,狄捷終於找到開腔的機會。「早上火車到站卸貨,大家都忙得很。」
「火車?」來恩驚呼,兩眼瞪大。「連結一串車卡,開在鐵軌上的火車?」
「難道是『噴火的車』麼?」來恩關注的重點,狄捷老是把握不好。「王國東部的貿易樞紐,勝在交通方便快捷嘛。爺爺每次前去王國學院,都是乘火車的。他嫌馬車耗時,一副老骨頭又難抵顛簸。」
是火車啊,象徵現代文明的偉大機械,在這個充斥馬車、木頭車的世界!來恩難以按捺腦海裡的亂流。原來事物不能簡單地區分為「正常」與「異常」,陳舊與新潮的「正常」強行拼湊起來,也是另一幅「異常」的光景——聽聞愈是增多,理解愈見艱難,似乎親眼一睹方能解惑。想著,他更加起勁地推車,迫使狄捷冒著絆倒的風險加快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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