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闆在淺水灣買入別墅,林東波參觀後自嘲,其居屋單位的建築面積細於人家一間臥室的實用面積。俗套的電視劇口吻,來恩懷疑是誇大其辭。直到踏足克勒斯的房間,他才體會到寬敞房間的氣派:中間空盪盪的,左方一個大衣櫥一鋪單人床,右方一張木椅子一個圓茶几。萬一安坐太久,昏昏欲睏,恐怕未摸到床板,就忍不住直接攤在地板上。
實在過分簡約,焦點難免落在那面落地玻璃窗。從地面到天花,從床鋪的一方到茶几的一方,媲美IMAX電影院的大銀幕。慢步走近,屏息凝神,夜的世界盡收於眼底。天上繁星棋布,寧謐閃耀,與遙遠的弦月清輝互映;地上也有橘色的光,一大團凝聚於平坦處,照亮高牆與樓房的輪廓。配合零星散佈於外圍的燈火,來恩以為白天陽焰意外流落於盤地,遂執意銘刻太陽系的記憶。
「新王都歐羅巴風光挺好。可惜時候稍晚,皇宮以外燈火大多熄滅了。」克勒斯雙手插入褲袋,睄一睄滿臉驚嘆的少年。「兩座高塔比肩屹立山丘上,天天俯瞰著他們。他們每朝醒來,仰望太陽昇起之際,亦必定注意到我們。」
「你和爸爸旗開得勝,然後建立了這一切?」
「白朗揮劍弒君,我剷平舊王城,破壞遠大於建樹。如今坐在王位上的,衷心祈求這堆名字長眠《英雄錄》裡,遠離民眾視線。所以要緊記老師的囑咐,別太張揚你和白朗的名字。會招惹麻煩的。」
「我沒做過甚麼呢。」來恩低著頭嘀咕。「夜蓮和貝雷特俱是不請自來。」
「森林的大事,清風向我報告了。貝雷特為了跟你打招呼,特地差另一名魔界領主引開我。他顧忌我之餘,也畏懼斬殺過魔界領主的白朗。那根手杖撐著的,可是一雙時常發抖的腿。」
「魔界領主是妖魔嗎?你們到底在對抗甚麼?」面具縫隙中的紫色目光,來恩每次憶起,心頭便會冒起一絲寒意。明明是個手腳齊全的人形,但言行舉止間的氣息似乎有著詭異的殘缺,教人難以直視空白的面具。
「他們是誕生自魔界的『東西』。世界原初充斥兩股強大的純能量,分別是陽極子和陰極子。它們不斷碰撞,產出生十種元素,孕育了人類世界。而聖殿和魔宮則分別依靠其中一者運行。貝雷特一類就是生於濃度極高的陰極子中,似人非人。」
「貝雷特提過,爸爸是首個斬殺魔宮領主的人類。」
「也是至今唯一一人。他在宮殿外的廣場上殺了維恩。而我當時在地底,淨能重創巴耶力,以致幾年後連累了白朗……還有你跟麗雅,你們一家人。」克勒斯抓住身上的背心領口,想了一想,還是輕輕脫下來。「巴耶力有多厲害,許多人問過我。琪安勸我沉默是金。」他背向來恩,展示出一道橫越肩胛與腰椎的傷疤。其形狀闊於刀傷,色澤近於炭黑。是強行在皮肉間強行撕出的濁溝,內裡填塞二十年的痛苦。
來恩盯著,屏息無語。父親的身體髮膚,他從來一無所知。一想及這道傷痕可能刻印其上,就覺得滿心憂慮難舒。母親筆下的畫像中,錦衣底下原來隱藏了肉眼難以察知的顏色團塊。
「陽極子也好,陰極子也好,依附傷口的能量會一直蠶食生命。人體內的脈動能夠抵消它,然而程度嚴重如此,除非決心長眠養傷,否則頂多努力硬撐下去。」
努力硬撐,硬撐為何?被鎖鏈叩擊,被魔人玩弄,將來還有粗大難看的疤。千回萬轉爾後,目的地居然指向硬撐到底的日子。心有散漫紛紜的疑問,探求事實以外的答案……嗯,打從踏足這世界的一刻,一步一差錯,錯上加錯,終成災殃。想念之間,大房間意外地變得局促,視線唯有玻璃窗上胡亂遊移,但求喘息。
流星掠過夜空,蒼藍的,從他們頭上飛出,直落至大地盡頭。
「連『搖光』都現身了。就像我跟白朗、麗雅見面的那個晚上。」神采剎那間閃過眼瞳,克勒斯肯定來恩也注意到星光。「他們當時正前往洛頓農莊,準備迎接你的誕生。我算好路線,在某個驛站現身,然後,告知他們天上七顆曉星的啟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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