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師與獵巫人 - 17

其實艾瑞卡早就覺得奇怪，瑪尼這樣的人怎麼會主動來找她搭話，一開始還以為是癡迷於舊神信仰的書呆子忍不住的炫耀，現在看著鼻血猛流的瑪尼摀著鼻子退了幾步，終於是明白了。

瑪尼也是巫師，在找獵巫人下殺手。

艾瑞卡非但不生氣，反而雀躍不已。這兩天的玩伴是巫師已經是一大好消息了，瑪尼的表現也說明他下不了手。只是想戲弄瑪尼的心仍擋不住，於是她伸手扯過瑪尼的肩膀，將瑪尼轉了半圈，用飛刀抵著瑪尼的背。

「進來。」她悄聲說，把瑪尼拉進房間內。

關上門，瑪尼身體因為害怕而微微顫抖著，艾瑞卡憋著笑，問：「所以，你真是巫師？來刺殺我的？」

瑪尼沒說話，片刻後嘆口氣，說：「是。」

「那幹嘛進來又出去？下不了手？」

「我⋯⋯沒殺過人，更不要說是⋯⋯朋友了。」

「現在還是嗎？」艾瑞卡問，看著低下頭的瑪尼，她終於忍不住噗哧笑出聲。「好啦，不鬧你了。」

瑪尼愣了愣，回頭一看，見艾瑞卡已經把飛刀收起。「妳⋯⋯不殺我？」

「遁影術嘛，我感覺得到。」

「啊⋯⋯嗯？」

「我感覺得到，瑪尼。」艾瑞卡說。

見到瑪尼還沒反應過來，她遁影後又現形，看著發怔的瑪尼笑顏逐開，她也露出笑容。

「妳⋯⋯也是？」

艾瑞卡點頭。

「妳也是，妳也是！」瑪尼開心地跳了起來。「天啊！我還以為我死定了，特威斯特保佑！太好了！」

「開心的原因是因為沒死嗎？」

「當然不只。」瑪尼看著帶揶揄笑容的艾瑞卡，臉一紅，說：「妳知道的，太好了。」

「我什麼都不知道。所以你一直跟蹤我們？」

瑪尼帶著愧疚點頭。「住進基地後就沒有機會下手了，我想要⋯⋯幫上點忙。對不起。」

「死的那些獵巫人都是你下的手？」

「不是，是其他同伴。」瑪尼說。「我們跟獵巫人一樣，組織在一起思考對策，但數量差距實在太大，只能在行刑前盡可能削弱他們。」

「現在有多少巫師在瑟瑞？」

「加上你的話十七。」

「獵巫人和刀盾兵目前就有一百三十人了。」艾瑞卡蹙眉，從她看過的獵巫人與巫師交手情況，巫師其實沒太多的優勢，而這個人數差更令人絕望。「喬瓦尼到這了嗎？」

「喬瓦尼老師當然來了，妳認識他？」

「帶我去見他。」艾瑞卡說，見瑪尼有些猶疑，改口道：「不然你回去和他說艾瑞卡找他，他會來的。」

「抱歉，老師住在我們的藏身處，我得萬分小心才行。」

「我知道，快去吧。」

等瑪尼離開房間，她往後一躺，臉上兀自有著笑容，等了會兒，敲門聲傳來。

她上前開門，喬瓦尼和瑪尼等在門外。喬瓦尼穿著紫色長袍，臉上依舊帶著以往的笑容。進了房間，喬瓦尼坐入了唯一一張椅子，看到沒地方坐的瑪尼，於是艾瑞卡拍了拍床鋪。

坐到她旁邊的瑪尼有些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艾瑞卡還挺想調侃幾句的，但在喬瓦尼面前她稍微克制了些。

「妳從賽爾隆失蹤後我們可擔心了好一陣。」喬瓦尼說。「我希望妳加入我們的陣營，一起就出導師的孫子。」

「我就是帶著這個想法才來這裡的。」

「沒想到瑪尼這小子有了點用途，要在這個城市找到我們可不容易。」喬瓦尼瞥了瑪尼一眼。「那傢伙是不是也道瑟瑞了？」

艾瑞卡知道喬瓦尼在說德尼莫爾，嗯了聲。「他應該不會有太多的干涉。」

「妳能⋯⋯利用他？」

「我想我和他的關係維持在晝島的約定就好了。」艾瑞卡說。「你可別派巫師對他下手。」

「如果只是維持晝島的約定，那我派手下應該沒關係吧？」

「他死了怎麼帶我去晝島。」艾瑞卡白了喬瓦尼一眼。「我已經混入一個獵巫人小隊了，之後應該能從那邊套到些情報。」

「太好了，我們現在需要血鮫島的情報，不知道妳能不能幫我們潛入那邊。」

「血鮫島？」

「那座城市的地牢就在那座島上，導師的孫子肯定被關在裡面，我想請妳幫我們調查一下那座島的守備狀況。」

「應該是可以，但，」艾瑞卡蹙眉，問：「後代、孫子、子嗣，他的名字叫什麼？」

喬瓦尼沉默半晌，說：「不知道。」

「蛤？」

「大家只知道他是導師後代，名字叫什麼可沒巫師知道。」

「⋯⋯真是荒謬。」

「沒有什麼比身為導師的後代更光榮了，這樣叫他是他的榮幸。」

艾瑞卡嗤笑一聲，沒再糾結於這話題。「我會想辦法上血鮫島探探的。」

「拜託妳了。」

「跟我的那三名獵巫人之後會搬過來住，如果他們死了會很麻煩的，幫我通知一下巫師們。」

「我會提醒他們的。」

「那就這樣，話說，薇薇安娜呢？也來到瑟瑞了嗎？」艾瑞卡說。

「她之後才會到，我有事拜託她去做了。」喬瓦尼眼珠子稍微飄了一下。「明天我會請個巫師來當連繫員，不跟妳說藏身處的原因我想妳也能體量，潛入獵巫人中比較危險，藏身處有十幾名巫師，我不能冒這個風險。」

「我能理解。」艾瑞卡說。「讓瑪尼傳訊就好了。」

聽她這麼說，喬瓦尼露出了質疑的神情。「你可以嗎？」

「我⋯⋯嗯⋯⋯」

「傳個訊而已，可以的。」艾瑞卡拍了拍瑪尼的背，瑪尼挺直了腰。

「消息固然重要，但還是先以安全為重，我們很需要妳。」喬瓦尼站起身，道別後沒帶瑪尼走，就這樣留他在艾瑞卡的房間。

看著被留下來面露沮喪的瑪尼，艾瑞卡好奇道：「怎麼回事？」

瑪尼抬頭，笑說：「傳訊員嘛，對吧，我肯定行的。」

「他看起來不像是會放心派你暗殺獵巫人的樣子。」

瑪尼彷彿心事被艾瑞卡戳破，嘆息說：「那是我擅自行動，我⋯⋯老師本來就不放心把事情交給我。」

艾瑞卡瞥了眼愁眉苦臉的瑪尼，說：「為什麼你都稱呼他為老師？」

「老師是個偉大的巫師，他蓋了間孤兒院，收留好多好多巫師孤兒。」瑪尼說。「大家都這樣稱呼他的。」

「如果不放心把事情交給你，那怎麼會帶你來瑟瑞？還是他把大家都帶來了？」

「不算薇薇安娜的話，只有我和朱塞平娜。」

聽到朱塞平娜也來，艾瑞卡略感欣喜，畢竟上次談話也算是愉快。「那就對了，他肯定是出於某種原因帶你來的，對吧？」

「我很擅長治療魔法，但⋯⋯我想幫更多忙。」

「能救巫師就算幫大忙了。」艾瑞卡笑說。「雖然不希望你得用上治療魔法，但戰爭最重要的就是後勤醫療了，救一個友軍一直都比殺一個敵人還重要。」

瑪尼露出一絲微笑。「謝謝。」

「這個謝謝我先留著，等受傷要你治療時再還你。」艾瑞卡說。「所以你跟朱塞平娜從小就認識了？」

「嗯，她因為對魔力反應的感知很強烈，一直深受老師的器重。」瑪尼說，臉上不由得浮現羨慕。「她對我很好，孤兒院的大家⋯⋯不是很喜歡我，只有朱塞評娜會幫我說話。」

「願意站在你身邊的朋友有一個就夠了。」艾瑞卡說，卻是想到了奧恩，曾經她還希望奧恩會是這樣的人。

「艾瑞卡妳⋯⋯怎麼會獨自來到瑟瑞呢？」

艾瑞卡往後一躺，雙手當枕頭墊著，思考了片刻，該怎麼說？該說什麼？然後緩緩開口道：「我姓普琳尼西，是白靄城領主普琳尼西伯爵的女兒。」

她從白靄城被德尼莫爾追殺開始說起，意外的是她不像從前想到往事心情就會鬱悶，很平常的述說著故事。越說眼皮越重，話中開始參雜些哈欠，直到提起賽爾隆跟巫師的混戰時，她終於忍不住睏意，閉眼睡著了。

外頭大鐘響起，她才悠悠轉醒，看到窗外的藍天，趕緊坐起身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除了在肯定不能背叛她的德尼莫爾身旁外，她還是第一次在有其他人或巫師的情況下睡得如此安穩。訝異之餘看到蜷縮在旁的瑪尼也有些好笑。她將斗篷給他蓋上，自己則找出離開白靄城時帶的披風披上，只是這短披風只到腰部，甚至沒辦法遮掩住腰帶和武器，多少讓她感到不安。

她看了瑪尼那安詳的睡貌一眼，悄悄出房間。

剛出旅店就看到艾露伊斯三人，突然，派翠絲撲到她身上，用舌頭舔了舔她的臉頰。她格格笑著，學著雅克昨天的動作，揉起派翠絲的頸部。

「她很喜歡妳呢。」艾露伊斯笑說。「派翠絲著了名的會識人，是吧？伯蒙。」

伯蒙嗯了聲，看來艾露伊斯也知道伯蒙對艾瑞卡有所顧忌。

「怎麼個識人法？嗅得出巫師的味道嗎？」

「嗅得出好人或壞人。」艾露伊斯說。「像昨天那個討人厭的科伊人夜鴉，派翠絲就很討厭。」

艾瑞卡忍住笑意，正經八百地對派翠絲說：「看來妳是真材實料了。」

三人住進艾瑞卡隔壁的兩間雙人房，艾瑞卡幫忙他們將不怎麼多的行李搬進。

「所以我們今天要做什麼？」艾瑞卡問。

「在街道上巡邏。」

「聽起來很有趣呢。」艾瑞卡的語氣和內容恰好相反。

「我們已經巡邏三天了。」雅克說。「等到行刑完，我都比當地居民熟悉這裡的街道了。」

「我們不會⋯⋯一直都巡邏吧？」艾瑞卡問，她是為了打探獵巫人的情報才混入獵巫人小隊的，巡邏肯定不是她想做的任務。

「有機會的話我在爭取其他的任務。」艾露伊斯說。

小隊出發，在街道上走了整整兩聲鐘的時間，他們便回到獵巫人基地去拿取今天的酬金。回到旅店，艾瑞卡正告別三人要進房，房門被打開，睡眼惺忪的瑪尼走出。還拎著她的斗篷的瑪尼頓時成為四人目光的焦點，瞬間清醒，一張臉漲得通紅。艾瑞卡似笑非笑地取過斗篷，將舊斗篷換下。

瑪尼接過她的舊披風，僵硬地轉身回房。

「他是⋯⋯昨天那個男生？」艾露伊斯問。

艾瑞卡點點頭。

「可愛的男孩。」雅克說。

「雖然不難理解，但妳不是才剛來幾天而已嗎？」艾露伊斯扶額搖首。

「是他先來搭訕我的。」艾瑞卡說得理直氣壯。「而且，我們也沒做什麼。」

「沒做什麼。」雅克擠眉弄眼著，用手肘輕輕撞了一下伯蒙。

艾露伊斯看向伯蒙，似乎想叫這名寡言的同伴說些什麼。伯蒙也很懂隊長的意思，說：「她的私事，不要影響到執行任務就行。」

這一句話替中午這小小的插曲畫下句點。

她回到房間內，瑪尼坐在椅子上等著她。「對不起⋯⋯」

艾瑞卡好笑地說：「你也沒做什麼需要道歉的事吧，還是有？」

「沒有，真的沒有！」瑪尼連忙揮手說。「總之⋯⋯我之後會住在一樓的三號單人房，有事情找喬瓦尼老師的話可以和我說。」

「知道了。」艾瑞卡聳聳肩。「我要去照顧雪爪，一起來吧。」

雖然付一小筆錢旅店的人可以幫忙照料，但艾瑞卡還是更願意多陪陪雪爪。「要是一開始那匹小白馬是我這樣自己照顧的，我可能就捨不得賣掉牠了。」她放好牧草，邊幫雪爪刷毛邊說著。「以前什麼都不會，現在什麼都得自己來，但這樣也好。」

「是跟那傢伙學的嗎？」瑪尼問。

「德尼莫爾，他的名字。」艾瑞卡昨晚說往事時都用那傢伙描述德尼莫爾。「看他怎麼做，然後有樣學樣。」

「妳恨德尼莫爾嗎？」

「怎麼這麼問？」

「妳每次提到他都很兇，但我又不覺得妳真的恨他。」瑪尼說。

艾瑞卡放下毛刷，拿起蹄鎬開始替雪爪清理馬蹄，一邊思考著這個問題。思考的時間太久，連瑪尼都開始擔心是不是問錯問題時，她才說：「我應該要恨他的。」

「應該要？」

「嗯，應該要。」艾瑞卡說。「害死我媽的人很多。特威斯特的領主、那名觀星、特威斯特、霍爾頓、他⋯⋯和我。最後下手的是他，這點是不會變的，但⋯⋯我想理解他的矛盾，作為對抗巫師的領袖和願意救巫師的人⋯⋯以及墮落成現在這樣的原因。以前魔法是人類的一部份這件事就是他跟我說的，老實說，那句話讓我喘了口氣。」

「我也有說。」瑪尼不服氣地嘟囔道。

「可惜等遇到你再聽到那段話就來不及了。」艾瑞卡略感好笑，照顧完雪爪，她把清理用的道具放回馬鞍袋內。「我們回去吧。」

直到最後，她還是沒搞清楚對德尼莫爾的想法，但她不著急。總有一天，她會拿著刀對準德尼莫爾的。當那一天、那一刻到來，她會知道自己的想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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