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師與獵巫人 - 30

德尼莫爾當機把飛刀往窗內的夜鴉甩去，夜鴉反應也很快，眼前一黑便立刻縮回窗後。只是這把飛刀轉了四分之一圓，一聲痛呼後房間再無聲響。

艾瑞卡一邊操控著飛刀，一邊警戒著左手側的安尼巴萊和喬瓦尼。他們的反應大同小異，一個手掌一推，另一個舉盾做掩蔽，都是在防備漆黑中可能襲來的暗箭。

只是一眨眼的時間，艾瑞卡就自行解開了變化火焰的幻術。安尼巴萊與那名戰熊見夥伴被殺，憤怒地朝艾瑞卡與德尼莫爾衝來。

安尼巴萊舉刀大步而來，艾瑞卡第一時間想拖去給德尼莫爾處裡，隨後發現慢悠悠晃出的喬瓦尼對她使個眼色，於是拔出匕首壓低身子，裝也要裝出個戰鬥的姿勢。她用眼角餘光瞥了德尼莫爾一眼，即便有傷在身，她也不怎麼擔心這名老獵巫人。

在德尼莫爾和戰熊還間距三步遠時，德尼莫爾猛然一個箭步上前。戰熊連忙刀斬下，盾往護住胸口。德尼莫爾握著匕首的右手上舉，抵住戰熊的手腕，貼近戰熊。戰熊面露驚慌，被拿著匕首的夜鴉貼近的下場可想而知。

德尼莫爾的動作簡單卻迅速，時機點抓得更是恰到好處，握著匕首的右手向下，黑石刀尖刺入戰熊的脖子。

德尼莫爾把手藏回斗篷，接著抬手。

秘銀飛刀的目標卻是安尼巴萊，本以為德尼莫爾會把最後一把刀留給自己的喬瓦尼一愣，德尼莫爾手卻向前揚起，第三把飛刀射向喬瓦尼。

安尼巴萊的盾牌一擋，飛刀崁入盾面上；而射向喬瓦尼的飛刀卻射了個空，從喬瓦尼身邊掠過，甚至不是被魔法所彈開的。

德尼莫爾此時跪下，鮮血從他的胸口灑落，卻是傷口撕裂開來。

安尼巴萊沒有乘勝追擊，而是突然回身反砍身後的喬瓦尼，戰況變化至此德尼莫爾已經不能再戰，艾瑞卡魔力恢復不全，他和喬瓦尼誰活下來誰就能主導接下來的局勢。

但他慢了一步

一隻被晶體包覆著的左手從安尼巴萊的腹部貫出，他吐出一口鮮血，身子搖晃片刻，最後深深看了德尼莫爾一眼，掛在喬瓦尼的手上斷氣。大火燃燒，周遭居民或疏散或圍觀。

「暫時和解？」喬瓦尼先說。「我要安頓我的孩子們，你們自便。」

艾瑞卡瞥了眼滿臉不甘願的德尼莫爾。「和解。」

喬瓦尼點頭，正要把手從安尼巴萊的腹部抽出，突然，滿是鮮血的手一指，一道暗紅色的箭矢飛出，射穿艾瑞卡的右腹。

劇痛傳來，艾瑞卡當即跪倒在地，她死盯著喬瓦尼，手摀著食指粗細的傷口。

「我常常在想，為什麼是妳？」喬瓦尼這才緩緩把手拔出。「憑什麼是妳？」

「啊，我也是，我也常想這個問題，怎麼偏偏是我。」至此，艾瑞卡仍帶著頑強、譏諷的淺笑。「你知道嗎？我得謝謝你。」

「喔？」

「要是再遇上幾個爛人，我說不定還真會相信巫師比較高尚這一套說法。」艾瑞卡的聲音因為疼痛而顫抖。「要是你沒帶著大家露出那噁心的一面，我說不定會以為巫師只有幾個叛徒是坨馬糞。」

「小女孩的煩惱。」喬瓦尼嗤之以鼻。「我是為整個族群的大業努力，偏偏妳在那糾結這些微不足道的問題。」

「看來你不怎麼費心在照顧那些孩子，你不知道這種煩惱不好好處理會釀成災的嗎？」

「妳還能釀什麼災？」

艾瑞卡勉強站起，往左後退了幾步，又踉蹌跪倒。「和我為敵，最後死在這。」

喬瓦尼大笑著。「妳？我很清楚，睡半天才能用一次時間幻覺，妳現在還能做什麼？剛剛的飛刀是壓箱寶吧？老到連刀都丟不准了，真是可悲。」

「我一直以來都不仰賴什麼鬼時間幻覺，我不是特威斯特。」艾瑞卡說。「我是巫師，也是獵巫人。」

銀光閃過，喬瓦尼的左頸多了把飛刀。到死為止，他都沒想到艾瑞卡自己解開化火成花的幻術是怕他們用疼痛一併解開了她同時設下的第二個幻術——把飛行的石子看成飛刀。

德尼莫爾扔偏的就只是顆彈過去的石子，而有了德尼莫爾剩兩把刀的情報，當出現第三把還沒射中時，喬瓦尼自然覺得他們底牌盡出了。

最後她站起來往左後方走，將德尼莫爾的身影從喬瓦尼的視線帶出。德尼莫爾一刀得手，報了十多年來的仇。

「我們⋯⋯誰的傷比較重。」艾瑞卡強笑著，眼前卻也開始模糊。晃動不已的火光被眼皮所撲滅，她失去意識。

睡夢中，她看到了父母。

雪天，他們比肩而立，與她面對面。

那邊在下雪，她這邊則沒有。

夢中重逢，她想起德尼莫爾說是在白靄城北方找到母親的。

為什麼要拋下她獨自逃跑，還吩咐她過兩、三天再逃到一個不知道位置的晝島呢？

她早該想到了，都是一樣的。

再次睜眼，她發現雪爪揹著她，平穩地向前走著。瑪尼牽著馬，德尼莫爾也牽著坐騎走在幾步遠處。兩人還沒發現她醒了。她默默擦掉淚水。

「喂，老傢伙。」

德尼莫爾嗯了聲，瑪尼面露喜色，看她一眼後卻又別開頭。

「當初你說在哪找到我媽的？白靄城北還南？」

德尼莫爾沉默半晌。「北。」

她閉上眼，擦拭的淚水又潸然而下，她自嘲地笑出聲。「你怎麼不揭穿？我或許會配合些。」

如果不是德尼莫爾這樣的高手出馬，霍爾頓一時間沒找到人，當三天後艾瑞卡帶著一袋財寶往南逃，霍爾頓就會認定她是要逃去找母親會合，這時母親只要躲到風頭過了再想辦法就好。

她被當成了誘餌。

「我想妳會自己察覺，而且我也不覺得會讓妳更配合。」德尼莫爾說。「至少她在最後愧疚與後悔了，我很確定。」

「別騙我了，她是在向霍爾頓復仇。」艾瑞卡說。「瑪尼⋯⋯你幹嘛？」

瑪尼還是不敢看她，頭低低地說：「對不起⋯⋯」

「怎麼了？」

「那帶珠寶我給朱塞平娜和薇薇安娜了⋯⋯但那是因為她們要帶著孤兒院的其他巫師去另一個地方生活，需要錢⋯⋯我要跟著妳，不能幫忙，所以⋯⋯對不起。」

艾瑞卡鬆了口氣，看著一臉愧疚害怕的瑪尼，她忍不住笑說：「我才想著要把那袋珠寶給扔了，你會讀心術？」

「妳沒生氣？」瑪尼詫異道。

「別管這麼多了！去晝島！」她大叫著伸個懶腰，扯到傷口又痛得彎下腰。

「妳多休息，我會定期給妳治療，」瑪尼恢復了嚴肅。

艾瑞卡笑著說：「知道了，醫生。」

她把瑪尼也拉上馬，德尼莫爾帶頭，朝著他們的終點前進。

大陸西南角有個森林，進入後艾瑞卡便知道是跟亞迪姆同樣的防衛機制。只是這次走進沒多妨礙著他們的魔法自動退去，豁然開朗，海浪聲與一片藍色的月彎印入眼。

海岸邊，簡陋的小碼頭只有一條木橋、一間木屋和繫著的一艘小帆船。

小屋旁站著一名頭髮花白的老婦，純白裙襬隨風輕飄，正看著德尼莫爾。

德尼莫爾停下腳步，兩人遙遙相望良久，看到他們互望的眼神，艾瑞卡頓時知道這人就是德尼莫爾說過的曾經的愛人。

他領著艾瑞卡和瑪尼向前。

「好多年過去了。」女子說。

「我信守承諾。」

相顧無言，艾瑞卡想打破這微妙的氛圍，於是問：「這就是通往晝島的碼頭？」

「上船吧，尼科萊妲會帶你們去的。」德尼莫爾說。

艾瑞卡和瑪尼頓時有些無所適從，直到被稱作尼科萊妲的女子對他們點點頭，瑪尼才向帆船走去。但發現艾瑞卡沒挪動腳步，他又停了下來。

「你先帶雪爪上船，我還有話要和他說。」

瑪尼離開，艾瑞卡先是盯著德尼莫爾那有些破爛的靴子，然後抬頭看著他火紅的雙眼。「結束了。」

「是啊，結束了。」

「詛咒怎麼辦？」

「妳會活得比我久的。」

「也是，別擔心，我還會定期『報平安』的。」她做勢拿刀往自己胸口插，德尼莫爾輕笑出聲。她深吸口氣，說：「我啊，直到現在，我都還是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你，雖然她拿我當誘餌，但⋯⋯我仍厭惡你，也感激你，甚至⋯⋯我想我再也找不到能跟我那樣合作的人了。」

「我沒做什麼值得妳感激的。」

「帶我來晝島是談好的，但其他的，我還是要跟你說聲謝謝。」艾瑞卡說。「至少，我要恨的人一隻手數得出來，這點上你幫了不小的忙。」

「那就好。」

「還有⋯⋯梅迪雅女士託付給你的。」她把德尼莫爾回收後剩下的兩把飛刀抽了一把走。那把帶著八角星的飛刀。

德尼莫爾自然懂艾瑞卡的意思，一瞬間，艾瑞卡覺得眼前的老獵巫人更老、也更年輕了。他露出感傷、感慨、感激的淺笑。「謝謝。」

「不需要，我是為了我自己。總有一天我要霍爾頓、奧恩，和其他人後悔並向我道歉，不是因為我會魔法，而是他們對我做過的事。」她說。「你也別以為沒你的事就草草在某個地方死了，我還有很多沒學的，等學會魔法，再回來學些夜鴉該會的，匕首、毒藥、解藥⋯⋯。」

她把飛刀收進刀鞘，轉身走向帆船，沒走幾步，又回過身。「還有件事，你說的對，斗篷真的很有用，這也要謝——」話到這便打住，她搖搖頭，似乎對刻意找話跟德尼莫爾說的自己感到好笑。

最後，她隨手對德尼莫爾揮了揮，跨上甲板，走入船艙。他與瑪尼等了會兒尼科萊妲才走入，接著，一陣晃動，船隻駛離海岸。

「要幫忙嗎？揚帆什麼的我能學。」艾瑞卡說。

尼科萊妲微笑。「需要再看他最後一面嗎？」

艾瑞卡向外望去，德尼莫爾正看著這艘船。

突然，海岸一陣扭曲，消失在她眼前。她和瑪尼都嚇了一跳，奔出船艙，卻發現兩人周遭已經是汪洋大海了。

是不知道的魔法和世界，她忍不住的興奮以笑容呈現在臉上。

「如果要好好學些魔法，我大概多久能回來？」

「妳⋯⋯會魔法？」尼科萊妲神色古怪地問。

「會啊，我們都會。」她指了指自己和瑪尼。

「他是說他帶了不畏懼魔法的人⋯⋯」尼科萊妲搖搖頭。「算了，他就是這種人，討厭的很。」

「我完全同意。」

尼科萊妲靠在船緣，手指一揮，一陣風帶動了帆船向南行駛。「那邊有學校，一般人要畢業大概七、八年，資質好一些可能要個五年。」

艾瑞卡點點頭。「三年。」她說。「別死了啊。」

艾瑞卡牽著瑪尼的手，兩人跑到船頭去欣賞海天一線的風景，對即將到來的晝島生活滿是期待。

尼科萊妲卻望著北方，輕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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