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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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首先浮現的疑問是──犯人的目的到底是什麼?可以說,接下來我即將說明的所有問題和矛盾最終都會歸結到這個疑問上,亦是這個現場本身的最大疑團。」
漢娜依然是以沉穩而又不緊不慢的口吻述說著她的推理。
犯人的目的到底是什麼──若把至今所有線索和討論以「犯人就是那對擬態成艾勒羅德父女的吸血鬼」的前提去審視,是理所當然地會浮現的疑問。無可厚非,乃是必然會抵達的終點。
「最根本的是──為什麼那對吸血鬼要殺害庫爾泰爾先生?」
「動機嗎?我認為,動機這種本就主觀之事,很難從客觀角度去分析並解答。」
「問題在於──殺害之上,為何還要將其分屍,並掏挖心臟?我想不明白其緣由,可露依小姐。」
「原來如此。我想,關於這個問題,我認為大可直接從結果倒推那兩人的目的。」
「從結果倒推?」
「也就是說──擬態成庫爾泰爾先生,就是那兩人,主要是獲得了此一擬態能力的、露妮菈的目的。」
露妮菈‧摩爾甘──原為吸血鬼貴族的千金大小姐,若說她在行事為人上是得知有擬態成精靈人的機會時毫不猶豫地付諸實行的、任性且殘暴的大小姐性格的話,我也不會感到奇怪。當然這只是我徹頭徹尾的刻板印象和偏見。
但──
既然那兩人──那對吸血鬼兄妹已經殘忍殺害了兩個人類和一個精靈人,那我這番印象也許壓根算不上什麼偏見。
「擬態成庫爾泰爾先生對祭司大人到底有什麼好處……?啊!難道說,近一個月以來她對來院病患的治癒率──」
「不,漢娜修女──關於擬態有什麼好處現在暫不作討論,也不重要。我想說的是,可以以這個目的為前提,解釋為何要分屍、挖心臟的問題。」
「願聞其詳。」
「不知道漢娜修女妳是否知道這個知識──高級吸血鬼要想擬態成特定人型生物,需要把對方身上的血液全部吸光。然而,若露妮菈在正常吸食庫爾泰爾先生的血液時無法做到這點的話?」
「難道說……這是──」
「嗯,妳所想像的應該就是答案。」我點了點頭,以示肯定,「長久以來,精靈人的自癒力為何如此之高並沒有一個定論,大多數人相信是其身上有能治百病的分泌物,但若說自然靈場的衰減為其無法自癒之傳染病的主要成因,那就應該不是分泌物,而是造血能力上出了問題。因為自然靈場影響的是包括魔物、以及我們魔女在內的──能轉換並使用魔力之存在的血液。」
造血能力──
由於精靈人這種物種在人類與精靈間比較時更偏向人類,所以許多學者認為其造血能力理應跟人類一樣,其自癒能力的秘密理應出在精靈方特有的特徵。但,若精靈人的造血效率是比任何人型生物都要高上成千上萬甚至上億倍的話,那就沒有比這更粗暴的自癒力增強之解釋了──
「以此為前提,比如說,如果精靈人的造血是極快的──快到連吸血鬼正常吸都吸不完的話呢?」
「這……感覺很不現實──精靈人這造血時的能量從哪裡來?難道說,他們不需要進食就能從天地自然之氣中補充能量?這豈不是、只有神仙才能做到的事情……」
「是的。這也是為何造血能力論一直不被接納的最大原因──因為不現實。但這裡我們要討論的不是魔力生物學的問題。那,倘若庫爾泰爾先生真有著吸血鬼正常吸都吸不完的造血能力──即表示,在正常吸血的情況下,露妮菈是永遠都無法達成擬態成庫爾泰爾先生的目的的。」
「這──」
「漢娜修女,如果妳是一個吸血鬼,發現對方的血液怎麼吸食都吸不完時──妳會做什麼來阻止對方體內的造血?」
「難不成,可露依小姐您想說的是──這正是、庫爾泰爾先生被分屍以及掏挖心臟的原因?」
「正是如此。」
這即為──發生在這個現場裡的、殺人之全貌。
我想,若我是吸血鬼,想要杜絕對方體內源源不絕吸食不完的血液──我首先會想到的是阻斷對方體內血液的流動;但,為了方便自己吸血,我選擇了暫不切斷連接頭身的頸動脈──所以,首先切除的是,對方的四肢。
然而光是這樣──依然無法阻止精靈人體內過快的造血。於是,我作為吸血鬼,還是不得已地切下了對方的頭部──脖頸上只留下供我繼續吸血的部份。可這真是令人震驚!居然做到這個地步都不奏效!因為,對方體內唯一不受頭腦控制的心臟依然在將被持續造出的新血輸送出去──沒辦法,既然如此,只好開膛把心臟也挖出來了,而這一舉動終於把對方體內的血液流動完全停止,血液不再工作,造血機制亦沉默下來,對方全身的器官和組織亦在這一刻才開始隨血流的息止而逐漸壞死。
「恐怕,精靈人是連切除頭部都無法完全殺死的──真正的、自癒力的怪物。最終只有掏挖其心臟才殺死了他。至於,為何現場出血量看著比想像中少,也很簡單──因為被害者的出血大多都被露妮菈吸食掉了,為了進行擬態。」
「祭司大人她之所以想要精靈人的擬態──是為了獲得其極高的自癒能力嗎?」
「不清楚。高級吸血鬼是一種能透過擬態調整並最佳化自身生存策略的生物。傳說高級吸血鬼本身自帶的陽光下活動能力也是很久很久以前他們透過大規模擬態成能在陽光下活動的某種特定人型生物才使得這種生物特徵傳給了後代──若在這場鄰國的人魔領地戰爭影響下,發生了吸血鬼大規模獵殺精靈人的情況,那今後的吸血鬼可能就會永續性地獲得本是精靈人擁有的自癒能力,變成比以往更棘手的魔物,不,甚至成為魔物中的王者吧。」
魔物中的王者。
曾經這個稱號是龍尊享的──世上沒有任何魔物任何生物能憾動其地位。龍這種有著絕對壓倒性破壞力的、完全就是「災厄」化身的龐然巨物若現今仍存在於這世上,那人類文明也不可能發達至此,光靠我們元素魔力血統者可無法抵禦龍對人類社會的毀滅性打擊。
而至今人魔之間能夠取得平衡和平共存,其最根本的原因──是因為現今沒有像龍那樣的、對人類具有絕對威脅的魔物。
在以人類文明為核心的平衡下,魔物之間也同樣維持著盡可能互不侵犯的平衡──可這樣的平衡,現在已被打破,因於鄰國爆發的人魔領地戰爭。而若這個被打破的平衡透過吸血鬼殺害了精靈人這樣的惡性象徵事件進一步傾斜──那所引致的後果將不堪設想。
以人魔仲裁會的立場,這樣的事態必須予以全力阻止──
「沒想到──這樣的事情,居然發生在了本教會醫院裡。太、難以置信了……」
漢娜露出了略有點苦澀的、沉下了嘴角的表情。
在得知這個教會的主教及其女兒現在皆為吸血鬼擬態,且於教會醫院內發生了如此悽慘的殺人事件後──此刻的漢娜作為在這裡工作許久的修女會是什麼心情,我無法想像。
因為,我是一名魔女偵探──
「那,漢娜修女──能請妳繼續說明關於這個現場的疑問和矛盾嗎?唯有嘗試解決事件,才是接下來這家教會醫院唯一的出路。」
「您說得對,可露依小姐。抱歉,我有點動搖了。」
我想,在這個場合下會有所動搖只是人之常情。
不過我沒有將之說出口──
我不想用這類廢話般的鼓勵來動搖對方的覺悟──
「若真相真如可露依小姐所說──那我就更想不明白,犯人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妳這裡所說的目的是指?」
「是指──今早現場被打開,並且嘗試將罪嫌推到蘇菲亞那孩子頭上的行為。」
果然,這個聰明修女的雙眼是雪亮的。
真的越來越想要邀請漢娜加入人魔仲裁會了。
既然,這裡的院長實際上早已被吸血鬼殺死,聖艾勒曼教會本身恐怕也很難繼續經營下去,我想我確實可以趁此機會──
「從犯人自行購買冷藏寶對遺骸進行防腐處理來看──犯人應該是想要極力避免屍體的氣味從現場傳出,加上犯人之一的祭司大人能夠擬態成庫爾泰爾先生,以及本也只有犯人兩人能出入現場來看,他們始終封鎖起現場不讓其他人進入才理應是他們的最大目的兼可行手段。
庫爾泰爾先生已經死亡起碼兩週以上──這即表示,犯人也至少已經將現場隱藏起來長達兩週之久,在這個情況下,犯人根本沒理由突然讓現場的門敞開並將罪嫌推到他人的頭上。」
「此話怎說?」
「相信可露依小姐肯定明白我的意思。因為,這不正是您之前說服祭司大人時用以攻擊對方軟肋的武器嗎?」
「妳太抬舉我了。」
「總之──今早這個現場被打開一事是不合理的。若果犯人的目的是把罪嫌推到他人頭上──為什麼他們不一開始就這麼做?而且他們看起來也完全沒有為這個目的做好準備,就因為蘇菲亞發現了現場就把罪嫌推到她頭上,看著更像是衝動為之。
再說庫爾泰爾先生的遺骸脖子少掉了一截這件事──這乍看之下像是犯人想要隱藏起這是其作為吸血鬼的犯行而為之。可是,要隱藏起這起犯罪,明顯依然是讓現場維持封鎖不被打開的狀態更為有效──而且,既然被害者已經被殺害了兩週以上,若真想處理掉遺骸那也應該整個都處理掉而不是只處理掉脖子的一截。既然遺骸一直被留在了現場並一直受到防腐處理,就更說明犯人應該是更傾向於持續封鎖起現場、且對於現場永遠不會被發現一事抱有信心。在這個情況下,犯人也沒有理由將脖子的一截處理掉──因為沒必要隱藏起根本不會被發現的罪證。可若說藏起脖子的一截就是犯人為打開現場所作的準備之一,這也很奇怪,因為我能想到的、在有所準備的情況下打開現場的行為能給犯人帶來的最好結果應該是將庫爾泰爾先生處理成失蹤的假象,而非把罪責推到他人身上。
總之,在現場打開的情況下只處理掉脖子的一截無論怎麼看都很拙劣,因為這遺骸只要仔細調查就會明白已身亡兩週以上,這樣一來一週前那位『活著的庫爾泰爾先生』就會變得十分可疑──若目的為藏起吸血鬼的證據,只拿走脖子根本不夠。」
「會不會是犯人並不知道被害者已被殺害很久一事能這麼簡單地被看出來?譬如說,他們打開現場並把罪嫌推到蘇菲亞頭上就是為了佈置出被害者才剛被殺害的假象呢?他們可能以為,只要持續給屍體進行防腐處理,就能使之看起來像是剛被殺害一樣。」
「很難想像犯人會愚蠢至此。若目的是佈置出剛被殺害的假象──那麼,應該會在現場留下可用於分屍的切割工具,並且至少用假血製造更多血跡。這個房間以一個『被害者剛被殺害並分屍的現場』來說有點太乾淨了──犯人再愚蠢,也不可能沒注意到這點。」
「條理很清晰的推理,漢娜修女。那,妳認為這是怎麼一回事?」
「既然犯人沒有理由打開現場,那我認為,包括拿走遺骸脖子一截在內,乃至於現場被打開的行為──皆是第三者做的。」
推理至此時──
漢娜忽然微抬了抬頭,以其精明且銳利的棕色雙瞳直勾勾地凝視著我的臉龐。那眼神,彷彿是想要在她說出「第三者做的」此一推理的那一瞬間,盡可能細緻入微地觀察出我的情緒變化,並試圖從中讀出什麼般──是徹頭徹尾的、偵探的眼神。
搞不好,這個人比我更適合當偵探。
「請問怎麼了嗎?漢娜修女?」
「不──我只是在想,可露依小姐您是昨晚剛入住的本院,而就在您剛入住後的今早,這個現場的特別病房即被打開了。」
「妳是想說,我就是打開了現場的第三者?」
「尤其考慮到您甚至利用了此一狀況說服了犯人並且提出交易的事實──就更是如此。」
「看來,我有必要作出澄清了。」
既然火燒到我的頭上了,那我也不能再任憑自己處於漢娜的被動中──當然,一開始是我主動把發言權讓給了對方,所以這也算是我自己造成的爛攤子吧。
我從放有庫爾泰爾屍體的病床邊移開了步子──走向房間最盡頭處一擺放在那牆邊的、全身的立鏡。
我來到立鏡的前方時──
發現此刻鏡中的我並沒有戴眼鏡──我立即從收納空間裡拿出了我那副無鏡片的純框眼鏡,戴了上去。
我往立鏡施加了魔法──
使得這鏡面能反射言語魔力之光的、魔法──
「昨晚──更正確來說是今天的凌晨,蘇菲亞在把我帶到分配給我的病房後,直到今早妳叫醒了我,致使我跟著妳離開為止,我一步都沒越過被分配給我的病房房門,也同樣沒越過該病房的窗戶。」
鏡中的我、釋放出了彩色的言語之光。
而這光現在亦應該能透過我施加在鏡面的魔法──反射到漢娜的肉眼裡。
「並且,昨晚我在抵達該病房後沒多久──即趴在了房內的桌子上入睡了。從那之後直到今早妳叫醒我為止,我都一直處於沉睡、睡夢中的狀態。」
眼前鏡中我的頭部周圍所呈現的依然是──表示我說的話語皆為真實並非謊言的、彩色的言語之光。
而鏡面,則把這絢麗的七彩光芒反射得更為猛烈、更為有說服力──
「這彩色的光芒是……?」
從身後傳來漢娜疑惑的聲音。
「漢娜修女,我們魔女能看見一個人說的是真話還是謊言──我之所以同意了讓妳協助調查,也是因為確認了妳的、並未犯罪或協助犯罪的回答為真實的、彩色的肺腑之言。」
我轉過身──
再度正面朝向了──仍站在病床邊的漢娜。
「剛才我對這立鏡的鏡面施加了魔法,使之能反射出這言語之光。現在相信妳也明白,我的澄清皆為真實,絕無虛假。」
「……」
漢娜沉默了一會兒──
不,沉默了良久──期間她時而看向我,時而則把目光落在病床上的屍體,最終還是認命了似地、向我躬下了身。
「既然您都說到了這個份上,那我也相信可露依小姐的自辯是真實的。恕我冒犯了。」
漢娜‧巴爾格薩修女──不只是智商,看來情商也是相當之高。
我對此稍微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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