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風、歌 - 第一章 — 山嵐；一、訪客

戰火再起，世界的邊緣顛簸搖晃

時代的轉捩點

在悲傷的淚水之中，躍然紙上

世界從無絕對

一個人的執念，導致了眾人的悲傷

可眾人雀躍之時，我等又將迎來消亡

不過毋須喜悅，亦毋須害怕

因為命運的舞步

儘管紛亂無章

卻終將跳向前方

噓！仔細聽好了

一切的欲望

便由世界邊緣的風兒

悄悄地，奏響樂章

— 葛雷夫．米瑟利

《最初與最後的風歌，序曲》

劈頭蓋臉而來的漫天風雪

白色長袍上緩緩滲開的殷紅血漬

環抱著他的脖子卻越來越冰冷的那雙纖纖素手

還有胸中逐漸蔓延開來，像是要把所有情感與知覺都吞噬殆盡的強烈虛無

不可能。

這不是真的，這種事絕對不可能。

對了，我一定是在做夢。這是夢，這非得是夢不可，這絕對、絕對是……

「絕對是夢！」

如此喊著，溫德爾從夢中驚醒了過來。他驚魂未定地喘著氣，低頭看向雙手，仍感覺前一刻的自己似乎正用盡全身的力氣抱緊某個人，像是希望對方不要拋下他，不要留下他單獨面對這無比可憎的世界……

但那個人是誰？

這念頭一冒出來，夢中的一切頓時如潮水般退去，讓溫德爾再也想不起剛才夢見的內容，唯一剩下的就只有手裡和胸中那股異樣的虛無，那股久久不散、幾乎令人發狂的虛無。

「該死……」

溫德爾一邊喃喃咒罵一邊坐起身，伸手一擦額頭，才發現全身都在冒冷汗。

他常會做奇怪的夢。

所謂的奇怪，並不是指夢的內容天馬行空、匪夷所思，而是指那些夢真實地過了份。他做過太多這類的夢，棕髮女人被迫殺了摯友、王室私生子無助地看著敬愛的老師死去，打算復仇的男人卻把自己推入更深的悲劇……

夢中這些人溫德爾一個都不認識，可是在做夢的當下，他又會覺得這些人無比熟悉，像是他早已認識了一輩子，最後再被無法避免的悲慘結局給驚醒。大多數的夢溫德爾會慢慢淡忘，只有一個夢不斷重複，怎麼也忘不了。在那個夢裡，他會獨自一人在風雪交加的山裡辛苦跋涉，也不知道目的地是哪，就只是持續向西前進，像是在尋找某種早已失去、卻又絕不能失去的東西。

溫德爾也曾把老是做惡夢的事告訴父親，但父親聽了只是輕輕皺眉道：

「沒事，忘了就行了。」

溫德爾非常尊敬、也非常喜歡父親，一部分是因為父親說的話幾乎永遠都是正確的，一部分則是因為父親常會告訴他各種有趣的故事，但最重要的原因，可能還是父親在家時，即使晚上做了惡夢，只要聽到從隔壁房間傳來的隱約打呼聲，他就能繼續安心入睡。

只可惜，這樣的日子並不多。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裡，父親待在村子裡的時間加起來可能不到三個月，因此沒有兄弟姊妹的溫德爾，有大半時間都是一個人度過。雖說父親也會擔心讓一個年僅八歲的孩子自己待在家裡，而要求溫德爾在他離開村子時到隔壁佛雷夫婦家去住，但溫德爾並不是那種乖乖牌的孩子。

他很快就厭倦了和佛雷一家人一起生活，總會找機會偷溜回家或是到他的幾個秘密基地去，靠著看書度過短暫的白天時光。等到發現天空轉為橘紅，或是聽見喬安對伐木隊員宣布解散的大嗓門從村中廣場遠遠傳來，才會到佛雷家吃晚餐，然後回自己家過夜。

溫德爾住在大陸東北部一座叫哈薩德的村子裡，村子位於雪山山脈的山腳下，大多數村民以伐木維生，日復一日將山中砍下的木材運到鄰近的村莊販售。在這個與世隔絕的村落，外界發生的一切鮮少給村民帶來任何影響，他們會放在心上的，也就只有今天的天氣適不適合伐木，還有今年木材品質如何這類的事情罷了。

在這一帶，十月中旬以後就會降下初雪，進入十一月，雪會積得比膝蓋還高，一直到隔年二月才開始融化。換句話說，一年有大約三分之一的時間都是冬天。由於溫德爾才八歲，還不到需要加入伐木隊的年紀，冬季的時候，他幾乎整天都待在家裡，裹著毛毯窩在躺椅裡看書度過白天時光。

十二月中旬某一天，溫德爾一如往常把自己裹在毯子裡，窩在窗邊躺椅上愜意地看書。就在他開始感到脖子有點痠的時候，靴子踏過積雪的聲音忽然從窗外傳來。溫德爾本以為又是佛雷兄弟，結果卻聽見老爸熟悉的嗓音喊道：

「我回來囉。」

溫德爾馬上拋開書本從躺椅上跳了起來，三步併作兩步衝向大門。一打開門，溫德爾就撲向薩格費緊緊抱住了他。

「爸，歡迎回來！」

然而，面對高興不已的溫德爾，薩格費的反應顯得有些異常。以往，他都會一邊哈哈大笑一邊從腋下托起溫德爾，原地把他舉高旋轉好幾圈，等到溫德爾笑著抗議時才將他放下。但今天，薩格費只是拍了拍他的頭，說道：

「溫德爾，我們有客人。」

「客人？」

薩格費點了點頭示意溫德爾鬆手，然後把他的身體轉向一旁披著一襲深黑色斗篷的高壯男子。男子有著烏黑的頭髮和雙眼，在這一帶可說相當少見，也許是因為多日來的奔波，他一臉風塵僕僕的模樣，下巴也滿是鬍渣，不過卻意外讓人覺得有股親切感，而且溫德爾總覺得，他似乎曾在哪裡見過對方。

男子微笑注視溫德爾，眼神顯得有些奇異。看著這位不速之客，溫德爾下意識道：

「你是誰？」

男子臉上的微笑頓時變得有些僵硬，但這也可能是溫德爾的錯覺，因為對方立刻蹲下身子，堆起更為燦爛的笑容道：

「我叫霍恩，是你爸的朋友。這幾天會暫時借住在這裡，可以嗎？」

不擅面對陌生人的溫德爾退後一步，靠著薩格費的腿低聲道：

「如果我爸沒意見的話。」

霍恩點了點頭，但表情似乎顯得有些落寞，他站直身子看向薩格費。

「你兒子這麼說。老薩，沒問題吧？」

「說什麼廢話。溫德爾，先去泡兩杯茶，我們快渴死了。」

溫德爾立刻回身走向廚房，心中也暗自慶幸不用再面對這位陌生人。端茶走出去時，霍恩正在用濕毛巾擦拭身體，溫德爾看到對方精實的胸腹和背上有好幾道傷疤，忍不住道：

「那會痛嗎？」

見溫德爾主動搭話，霍恩顯得相當高興，笑了笑道：

「不會，這些都是很久以前的傷口了。」

「為什麼會有那些傷口？」

霍恩遲疑了一會，似乎是在思索該怎麼回答比較好，最後道：

「因為我必須守護某些人。」

「誰？」

「這個嘛，還不少呢。我的愛人、兒子、部下……嗯，一下子也說不完。」

「這樣不會很累嗎？」

霍恩輕輕搖頭，柔聲道：

「不會，一點都不累。」

薩格費看著兩人的互動，表情顯得有些複雜，過了一會道：

「溫德爾，等等我和霍恩叔叔要出門一趟。」

溫德爾訝異地看向父親，感覺心中像是有塊石頭沉了下去。

「你才剛回來又要走了？」

「我們只是出去一下而已，天黑前就會回來。」

「那你什麼時候要帶我去森林裡冒險？我們之前說好的。」

薩格費無奈道：

「過幾天吧，冬至之前我和霍恩叔叔有事要忙。」

溫德爾的生日恰巧是冬至前一天，想到老爸難得回家，卻連一點能撥給自己的時間都沒有，他忽然感到一股強烈的怨氣湧上胸口，衝口而出道：

「你永遠都有事要忙！永遠都不在家裡！你幹嘛不乾脆讓我改姓佛雷算了？」

如此吼著，溫德爾感覺委曲的淚水不由自主從眼角流了下來，屋內的氣氛也瞬間凝結。溫德爾怒視著父親，但薩格費只是避開他的目光，甚至還用有些尷尬的表情看了看霍恩。

這種時候還怕在朋友面前丟臉？

想到這裡，溫德爾氣得一跺腳衝回臥室，用力甩上了房門。溫德爾抱著雙膝坐在床角，他本以為老爸會直接和霍恩出門，沒想到過一會竟傳來了敲門聲。

「溫德爾？可以和你說幾句話嗎？」

是霍恩的聲音。

「嗯。」

霍恩推開門，小心走到床沿坐下，看了溫德爾一眼後輕聲道：

「你爸不是不想陪你，只是他真的有太多事要做了。他其實也想多花點時間待在家裡，只是情況不允許。」

「什麼情況？」

霍恩微微苦笑道：

「說來複雜，你現在大概也不懂。」

溫德爾帶著鼻音咕噥了一聲。

「大人老是用這種話當藉口。」

霍恩呵呵笑了出來，但溫德爾能感覺得出他的笑聲中滿是苦澀。

「是啊，大人都很狡猾。不過我剛剛和老薩討論過了，我們今天要去的地方沒什麼危險，如果你想要的話我們可以帶你去，而且那裡的確也在森林裡。要嗎？」

溫德爾半信半疑地看向霍恩。

「你沒騙我？」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好，我去。」

兩人相偕走到客廳，手腳俐落的薩格費已經準備好了冬季登山必備的道具，正在一一塞進背包裡。見兩人走出來，臉上滿是歉意的薩格費似乎想開口說些什麼，可一見到溫德爾刻意避開他的目光，就黯然垂下肩膀，把想說的話吞了回去。薩格費站起身來，剛準備把背包甩上肩，霍恩就從他手上把東西搶了過去。

「我來背吧。你看著溫德爾就好，有些地方可能還要靠你背他。」

「你背他還不是一樣？」

霍恩輕輕搖頭。

「這是長官的命令。」

長官？溫德爾在腦中搜索這個詞的意思，下一刻，他恍然大悟道：

「原來你就是老爸常說的將軍？」

霍恩背起背包，臉上的微笑頓時變得有些勉強。

「老薩跟你說過我的事？」

「嗯，他常講。」

霍恩責備似地瞪向薩格費，薩格費則是愧疚地低下頭。溫德爾不解地看著兩人的互動，隱隱約約間，他有種不祥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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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 山嵐；一、訪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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