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風、歌 - 第一章之十、岔路 — 1

冬至後第二天。2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alhYeBTVk

木屑紛飛，溫德爾正在為砍下的原木削去枝葉。

你也許已經恨我到極點了。2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YN6n2AGZn

聽到那腦中的回音，溫德爾一咬牙，手上的動作也隨之加快，但是不知為何，今天他卻總是鋸不好。這份工作明明早已做過不知道千百回了，溫德爾卻無法像以往那樣準確而快速的動作，最後總會留下一小截顯眼的殘枝。2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3alv7olDh

信不信由你，不只是你，對我來說，這也是件無可奈何的事。

「該死！」

溫德爾低聲咒罵，右拳用力砸在堅硬的原木上頭。儘管隔著一層麻布手套，名為疼痛的感覺還是確實傳到了手上。理智上，溫德爾知道這就是疼痛，但是他空洞洞的心，卻好像已經無法理解何謂痛楚了。

「你的無可奈何和我有什麼關係……」

聽見溫德爾的咒罵，附近伐木隊的隊員本能轉過頭看了看他，接著彼此對望一眼，露出有些無奈的表情。

冬至後第三天，一如往常，溫德爾一早就和伐木隊上山了，但在經過通往那座山峰前的岔路時，溫德爾卻和前一天一樣，罕見地沒有脫隊去做喬安所謂的「天氣預報」。領頭的喬安回頭瞥了默默低頭前進的溫德爾一眼，心中暗自嘆了口氣。

冬至後第四天。

「大夥兒，小心點，我準備要讓它往順風那邊倒了。」

要怎麼做，你自己慢慢考慮吧。

「喔！」

伐木隊的眾人都應了一聲表示聽到了，但隨即有人朝溫德爾喊道：

「喂，小子，你站錯邊了，趕快走開！」

另一方面，溫德爾完全沒注意眾人在說什麼，還是傻傻地站在原地。

「喂，溫德爾，喂！」

這時，溫德爾這才像是從夢中驚醒似地應了一聲。

「嗯？怎麼了？」

「嗯你個頭啦！趕快閃一邊去，我要把樹放倒了，別礙事！」

「……喔。」

在眾人擔憂的目光下，溫德爾默默走到了一旁。

我給你十天的時間。到時候，我會派人過去聽你的答案。

恍恍惚惚中，溫德爾下山結束了一天的工作；恍恍惚惚中，溫德爾回到家為自己準備好了晚餐；恍恍惚惚中，吃完晚餐的溫德爾，窩在墊著羊毛毯的躺椅上注視著爐火。

我到底在幹嘛？

溫德爾如此問著自己。

由於得不出答案，他自然而然起身走向書架，隨手抽出一本歷史類的書籍，只是剛翻開不到五分鐘，密密麻麻的蠅頭小字馬上搞得他心煩意亂。嘆了口氣，溫德爾又將書給放回架上。

去睡覺吧，明天還得早起。

雖然心裡這麼想，溫德爾卻感覺一點倦意都沒有，就在他猶豫著到底該不該去睡覺時，敲門聲卻突然傳來。

這麼晚了還會有誰？

溫德爾不禁感到有些納悶，但心中也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期盼。

難不成……不、不可能，這是不可能的。

儘管理智努力想讓溫德爾接受現實，他還是忍不住一個箭步衝向門口把門打開。

「老……」

話才說到一半，一看清外頭站著的人是誰，溫德爾就閉上了嘴，心中一沉，又變得空空蕩蕩。說真的，他也不知道為什麼還會抱著這種無謂的期待，明明那時自己都已經清清楚楚看見了。

看見那沒入身軀的冰冷利刃，還有隨後汩汩流出的溫熱鮮血。

「喂，小子，不請我進去嗎？」

喬安微微低頭，看著還愣在門口的溫德爾。

聞言，溫德爾這才意識到兩人還面對面站在門口，他也同時想起了主人應盡的禮貌，於是後退兩步道：

「請進，隊長。」

進到屋內，對坐在椅子上的兩人似乎都不知該如何開口，最後還是溫德爾首先受不了這尷尬的氣氛，說道：

「隊長，這麼晚了有什麼事？」

「嗯……與其說是我有什麼事，不如說是你有什麼事吧？」

喬安提出聽起來有些莫名其妙的反問。

「我記得前天就和隊長您說過了。」

「那時候你說的不是你的事，而是老薩和維格爾村的事。」

兩人繼續著毫無交集的對話，這也讓溫德爾感到愈來愈不耐煩。

「那你到底想聽我說什麼？」

說起來，喬安也不是那麼有耐性的人，見溫德爾依然不明白，他嘆了口氣。

「我剛不是說了嗎？我想聽的是你怎麼了。」

溫德爾對於喬安莫名其妙的提問再也忍無可忍，突然間一股腦爆發了出來。

「我怎麼了？我還能怎麼了！老爸都死了，除了日子照過我還能怎麼辦？你到底還想聽我說什麼？難不成你是想聽我說：『啊，隊長，我已經沒事了，明天開始我會好好工作』，你是想聽這些嗎？」

對於高聲怒吼的溫德爾，喬安沒有做出任何回應，相對的，他只是默默看著眼前的年輕人。

「說啊！你說話啊！要不然就告訴我到底還能怎麼辦啊！」

一邊大吼著，溫德爾不由自主哽咽了，說也奇怪，明明就連薩格費死的時候他都沒流半滴眼淚，但現在沿著雙頰滑落的淚水卻怎麼都止不住。

「為什麼大家的日子都還是照過？為什麼這世界好像一點變化都沒有？明明……明明老爸都……」

「……」

即使喬安不是什麼心思細膩的人，他也知道在這種時候，只能靜靜等待溫德爾發洩出深藏在心底的情緒。又過了好一陣子，見溫德爾終於慢慢冷靜下來，喬安這才開口道：

「我啊，和老薩是老朋友了。」

聽到這句話，溫德爾抬起涕泗縱橫的臉驚訝地望向喬安，他一直以為不常待在村中的老爸，在村裡連一個知交好友都沒有。

「雖然我不知道有沒有資格算作他的好朋友，但我能肯定，我們絕對算是彼此的好酒友。」

就連喬安平時粗魯的語氣，也因為懷念著往事而稍微柔和了些，只是此時此刻，溫德爾正因對喬安所說的話感到意外而沒聽出來。

「十六年前，我們第一次碰面。當時他好像是為了勘查地形恰巧經過我們村子附近，剛好天色也暗了，就在村子裡借住了一晚。嗯，沒錯，那時候也是冬天，你也知道在我們這種地方，冬天要想在野外露宿可真的是找死。」

聽到此處，溫德爾不由自主點了點頭。

「但那不是重點，總之，也不知是誰告訴他的，當天晚上他就跑到我家去了。起初我還以為他是來找我閒聊，結果聊到一半，在我順口問他要不要來點酒暖暖身子的時候，我才發現他眼中滿是期待！也就是說，他從一開始就是盯上了我家的寶貝才來的。那個現實的臭小子！」

聽著喬安的咒罵，溫德爾不禁破涕為笑。在哈薩德村這種地方，肯把珍貴的穀物拿來釀酒的也只有喬安了，於是久而久之，喬安家就莫名其妙成為了哈薩德唯一的「酒吧」。說是這麼說，實際上也只有偶爾供應一種粗糙釀製的小麥酒罷了。溫德爾笑沒多久，眼淚又開始不受控制的滑出眼眶，對此，喬安裝作沒看見，繼續說道：2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U9eEv9Hkx

「聊著聊著，他就開始跟我說他是什麼鬼將軍麾下最最厲害的斥侯，我也記不大清楚了。一開始，我以為那不過是酒後的胡言亂語，哼哼哈哈就應付了過去，也沒特別留心。一直聊到最後，他竟然問我以後能不能到我們村子來長住，當然那時我也以為他只是隨口說說，就簡單敷衍了兩句，結果沒想到過了一兩年，這傢伙還真的又回來了。而且這一次，他還多帶了一個人。」

「誰啊？」

溫德爾忍不住問，同時心裡想著，難不成是母親？

一聽溫德爾這麼問，喬安立刻哈哈大笑，伸手拍了拍他的頭道：

「傻瓜，除了你這小子還會有誰？那時候老薩養小孩也是笨手笨腳的，又沒看到孩子的媽，我們還在猜你是不是他偷偷抱來的咧。」

陷入回憶之中的喬安，微笑著繼續道：

「之後，那個不盡責的傢伙，也不管你還只是個小不點，三不五時就到處東奔西跑，常常兩三個月都不見人影，連伐木隊的工作也沒參加過幾次。在那段期間，每次他回來，除了陪你之外，就是趁晚上偷偷跑來找我喝酒。」

聽到這裡，溫德爾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以前老爸回家的時候，半夜常常不見人影就是因為這樣。

「總之呢，久而久之，在聽老薩講了幾百回之後，我也大概清楚他說自己是什麼斥候的這番話並不是唬人的，我自己也當過兵，多少能體會他以為將軍效勞為榮的這份心情。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和你說這些嗎？」

溫德爾搖了搖頭。

「因為我相信老薩一直奉行著那位將軍的信念，他曾跟我說，將軍是一個為眾人著想的人。聽到你之前對我說有關維格爾的事之後，我就知道老薩對於自己的所做所為肯定沒有一絲後悔。」

「所以您是要來告訴我，不用因此為老爸的死難過？」

「可以這麼說。」

一聽，溫德爾頓時感到一股怒火自胸中熊熊燃起，忍不住高聲道：

「你這個騙子！老爸明明就告訴我……」

說到一半，溫德爾突然想起薩格費曾叮嚀過他別說出御風術的事，於是把後半句話吞回了肚子裡。喬安揚眉道：

「告訴你什麼？」

仍感覺相當憤怒的溫德爾猶豫了一會，咬牙道：

「他說不要管別人的死活。」

聽到溫德爾這話，喬安顯得十分驚訝。

「老薩真的這麼說？」

「我幹嘛騙你？」

「他從什麼時候開始對你這麼說的？」

「我第一次幫伐木隊做出天氣預測之後。」

「很強的暴風雪那次？」

「嗯。」

聽到這裡，喬安開始有些明白薩格費為什麼會這樣教導溫德爾了，然而他並不確定該不該把原因說出來。考慮了好半晌，喬安才正色道：

「小子，我沒資格批評老薩怎麼樣教育你，但我無法完全認同他這番話。沒錯，人是應該為了自己而活，但人又怎麼可能只為自己而活？更何況，為了他人犧牲奉獻，毫無疑問是一件非常偉大的事情。」

「也非常愚蠢！」

「你的意思是你父親是個蠢蛋？」

面對喬安咄咄逼人的目光，溫德爾將頭轉向了一旁沒說話。喬安道：

「別傻了，我們都知道他不是！雖然過去或許發生了什麼事，讓他不得不這樣教你，但就算如此，老薩的信念還是沒變，所以他才會忍不住想要去救那些人！」

「就是因為這樣才蠢！就算救了再多條人命，又怎麼可能比的上自己的性命？而且這樣不就變成那些人的命比我……」

聽少年的聲音逐漸哽咽，喬安多少也猜到溫德爾原本打算說什麼，於是嘆了口氣。

「小子，這種時候，你就顯得很笨了。」

「我才不笨！我絕對不會變成像老爸那樣，我一定會只為自己而活！」

溫德爾這話已經有點賭氣的成分了，喬安當然也聽了出來，他語重心長地說道：

「隨你吧，這畢竟是你的人生，如果你真的覺得這麼做是對的，那就這麼辦。我只是要提醒你，老薩肯定不是這種人，而且說實話，他的為人也不會因為我們的認知而有所改變。你該做的不是說服自己父親應該是怎麼樣的人，而是真正去認識他！你不是說有個女人邀你跟她走，說是可以了解更多老薩的過去？」

「……是這樣沒錯。」

「你相信她嗎？」

猶豫了許久，溫德爾點了點頭。

「相信。」

「那就去吧！為了自己，想辦法去了解這一切！」

見喬安如此建議，溫德爾感到有些驚訝，因為他滿心以為隊長會叫他留下來。

見到溫德爾臉上訝異的神色，喬安道：

「你那是什麼表情？難不成你以為我會硬是要你留在這裡？還是你覺得少了你的『天氣預報』，伐木隊就活不下去？少臭美啦！就算沒有你，我還是能帶領伐木隊安全上下山！不然你以為你十歲之前我是怎麼當隊長的？」

一時間，溫德爾完全說不出話來。另一方面，這才了解到溫德爾是怎麼看待自己的喬安，又氣又好笑地說道：

「臭小子，我之所以關心你，不是因為你那特別的能力；同樣的，老薩之所以為了拯救維格爾的人賭上性命，也不是因為他想從對方身上獲得回報！你再好好想想吧，不論是你想成為怎麼樣的人，還是究竟要不要離開村子！決定好之後來跟我說一聲就行了，只要是你自己做出的決定，我就不會多說什麼，如果你決定要繼續留在村子裡，我當然非常高興，但是……」

頓了一頓，喬安加重語氣道：

「只有這種時候，千萬不能為了別人做出違背內心的決定！哈薩德的伐木隊可不需要這種心志不夠堅強、對自己毫不負責的男人！」

說完，喬安連晚安都不說就起身回家去了。溫德爾看著打開又關上的大門，一時之間還是難以理清自己紛亂的思緒。

「我……想成為什麼樣的人？」

在不知不覺說出這句話的瞬間，溫德爾忽然覺得，心裡好像隱約有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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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之十、岔路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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