雋顥壓住鼻間翻騰的酸意,一臉陰鬱的走出屋子,深深地嘆息一聲,感覺前路一片晦暗,本以為到這之後,把母子兩人順順當當的接回美國,也就萬事太平了,沒想到,會遇上大難題…
踏著沉重的步伐走到院子裡,正好瞧見自己那快瘦成竹竿的侄子,吃力地晃著一大桶子的水,朝他這方向走了過來,一雙堪比樹枝細瘦的手臂,彷彿隨時都要折了。
明顯不成比例的畫面,令他不禁擰起了眉頭,深深懷疑這孩子到底有沒吃飯啊,怎麼這桶子看起來都還比他一個活人要沉的多,不待他確切評估兩者誰輕誰重,雙腳已經自有意識的步了過去,單手拿過他手裡沉甸甸的水桶。
在羽楓驚呆的注視下,滿滿一桶的水輕鬆被男人給提起,像是拿了個塑膠袋似的換到另一手去,那幾近崇拜的眼神沒有半點掩飾,全收進男人眼裡。
用力過度的雙手有些發疼,羽楓下意識地背到身後搓揉著,突然被男人拉到眼前強迫攤開,就一眼,不知何故男人莫名的有些惱怒,羽楓看著有些後怕,不知道自己哪裡惹他不開心了,鼓著腮幫子在他身後嘀咕。
接著,就聽到男人問:「這要放哪去!?」
「廚房!這裡!」小楓趕緊領他往廚房走,把水倒進水缸裡。
「還要嗎!?」瞧一桶水才沒過缸底,雋顥回頭問道。
「額……」羽楓咬著兩片唇瓣,不知該如何回答,來者是客,打從進門都還沒給過一杯茶喝呢,就讓客人做勞動服務,似乎有些於禮不合啊!這叫他怎麼開口!
看羽楓猶猶豫豫不好意思回答,一雙大眼卻替主人悄悄洩漏了心思,讓人一猜就透。
為了解救被咬到快出血的唇瓣,雋顥好心幫他一把,直接了當的說,「你就不用當我是客人了……」
羽楓臉上一陣詫異,一雙彷彿會說話的眼瞳似乎在問:你…怎麼知道我想什麼!?
雋顥從沒見過這麼有趣的孩子,就像大貓抓到可以逗弄的老鼠似的,心頭一陣發笑。但他不想太快失掉這難得的樂趣,決定先不點破它,「我可能會在你家叨擾上一段時間!你就不用跟我客氣了,需要什麼直接跟我說。」
“住在這裡!?好幾天!!”羽楓這會兒驚訝地連嘴都合不上了。
瞧他吃驚地愣了好半响,雋顥那是再也隱忍不住的笑出了聲,心道:這孩子實在太可愛了!
在羽楓反應過來之前,雋顥趕緊攬過他的肩,推著他往外走去,到了井邊,他自動把水桶交到羽楓手裡,待他續滿了水,接著再提進廚房。
「還有沒多一個桶子?」這一次一桶的速度實在不合他的個性。
「有!我去拿!」羽楓馬上找另一個水桶。
見他一手抓起一個,「兩個太沉了吧!」羽楓擔心他手拉傷,結果,男人不但將兩個桶子高舉起來,還學健美先生練三角肌一樣上下舉著,接著,又耍寶似的挪到胸前,大秀肌肉,滑稽的樣子把羽楓給逗樂,自從得知媽媽得了絕症之後,羽楓就再也沒這樣開懷地大笑過。
看著男人的背影,羽楓不知怎麼地,感覺肩上的壓力頓時減輕了許多。
他小心翼翼地觀察著這個自稱是他叔叔的男人,表面上看似冷峻難以親近,可短暫相處下來卻沒有一點隔閡,好感度瞬間提升了不少;打從他有記憶起,這個家不曾有客人到訪,現在突然多出了一個親叔叔,還要住在一起,羽楓心中莫名地升起了一絲興奮和期待。
雋顴不厭其煩的來回把廚房的水缸填滿,在他笑容背後,沒有告訴羽楓的是,現在他正需要做些費勁的體力活,好快點忘卻心頭那股不祥的預感。
促膝長談後,雋顥清楚地感覺到支撐著大嫂活下去的唯一寄掛已託付給他,心中已了無牽掛。
十多年來,大嫂心心念念的始終只有大哥一人,多年的重擔終於可以放下,她期待著在天堂與愛人相見,心願即將實現的欣喜浮現在大嫂的臉上,平靜的喜悅看在雋顥眼裡,那股大嫂將不久於人世的第六感就越發的強烈。
相談中,他跟大嫂建議現在就啟程回到美國去,他會請來最好的醫生,一定可以醫好她的病,但她卻笑著搖頭拒絕了。
可能是長相與大哥太過相似,每每眸光略過總能看到大嫂眼底的滿足和一點點女兒家羞怯的微笑。或許在這所剩無多的日子裡,自己還能為這位堅貞守護愛情的女人做點什麼的責任感,讓他決定留下來。
他不敢將這不好的預感透露一絲一毫給羽楓知曉,擔心眼前這單純的孩子是否能承受的住失去至親的痛苦,萬一羽楓接受不了,他這一個才相認不久,沒有任何親情基礎的叔叔 ,該如何是好!?
不過,不論如何他都得先找到可以撥通國際電話的地方才行,這個村落實在太過偏僻,手機的訊號斷斷續續的,本以為,不管到哪至少都有電話有網絡可以與公司聯絡,卻事與願違,住慣了城市便利生活的雋顥看著手上等同於一團廢鐵的手機,不免心中哀嘆。
為了能聯絡上公司,雋頤帶上羽楓開車到最近的鎮上,打發羽楓去買些營養的食品,自己則是給公司及律師打電話,交辦一切孩子過繼和美簽的相關事宜,他必須避開羽楓,先不讓他知道這個噩耗,用最短的時間處理不久的將來可能面對的問題,必竟,他能停留在這的時日實在不多。
回程在村外停好車子後,雋顥拎著袋子跟著羽楓抄捷徑回家,羽楓蹦蹦跳跳顯得特別開心,在知道他遠渡重洋而來時,更是忍不住好奇,像只麻雀般嘰嘰喳喳的纏著 他問東問西,羽楓的好心情感染了他。
雋顥發現自己對羽楓出奇的有耐心,竟然一一回答了小鬼所有無理頭的問題,這個新奇的發現著實令他大感吃驚,他的沒耐性公司上上下下眾所周知,早就不是新聞。
於是,他自然而然地把對羽楓的這份好感,也歸類在親侄兒的關係上!
兩人走進了一大片翠綠林子,一條小河隱在綠叢中蜿蜒而過,清冽的河水氾著粼粼波光,在陽光映照下微微刺眼,吸引雋顥忍不住停下腳步,佇足欣賞都會裡見不著的清澈河景,耳邊羽楓突然驚呼一聲說河裡有魚,隨即下水撈魚。
「河裡好多魚喔!快來!」小楓邊撈魚還不忘對著雋顥招手,要他快點一起過來。
嬌陽曬得全身慵懶的雋顥正估量著該不該下水時,猛然間,一瓢冰涼的河水迎面朝他潑灑過來,嚇了雋顥一大跳,上身濕了個大半,一眼望去,就見小楓手裡拿了隻大扇葉,站在河中望著雋顥像只落湯雞般,淋了一身濕的窘樣,哈哈大笑,接著彎身又要往河裡盛水。
男孩們骨子裡到底都是愛玩的,不分年齡,更何況,雋顥不過才廿初頭,被小鬼頭這麼一糗,不甘示弱的他也趕緊摘下河邊的大扇葉,三步並作兩步的衝到河裡,不顧年長好幾歲的年齡差距,與小楓打起水戰,兩人玩瘋了起來。
「好啊!你敢偷襲我!」雋顥佯怒地向小楓潑水道。
「誰叫你反應那麼慢!」小楓笑著回潑雋顥。
「這樣叫慢!!!」雋顥快手狂撥來個萬箭齊發,擋不住水箭的小楓節節敗退尖叫連連,趕緊用大扇葉遮掩。
雋顥趁著小楓不備,單手突襲,瞬間勒住小傢伙的肩頭,報復般地奸笑道,「讓你嚐嚐什麼叫醍醐灌頂的滋味啊!」說著,連舀了好幾瓢水,灌進小楓的衣領 。
「啊!~~!好冰!~~~好冰!」清冽的河水流過小楓的身子,冰凍地他驚聲尖叫。
「哈哈哈!知道厲害了吧!」看著小楓冷的大聲尖叫,雋顥得意地哈哈大笑。
「啊!不玩了,不玩了!」小楓的氣力自然比不過雋顥,很快就敗戰下來。
「還不認輸,啊?」
「我投降,我投降!我輸了!」趕緊舉起雙手投降,雋顥這才放開了他。
全身濕透了的小楓累得撐著膝蓋喘氣,一群小魚自他嫩白的腿間遊過,撓得他禁不住呵呵直笑, 趕緊挪開腳讓過,腳下冷不防地一個踩空,一聲尖叫,整個人就要向後倒去,雋顥眼捷手快的一把撈過,護在懷裡,兩人噗通一聲,雙雙跌坐進水里,水花四濺。
小楓仍有些驚魂未定,嗆了好幾口水,雋顥已經先一步回神站起,雙手托起仍跌坐在水裡的小楓。
「哪傷著沒有?」雋顥急著問道,河底是大大小小堆積的黑石,雖然有些浮力,但也難保不撞到尖石。他一手環過小楓,一手抬起他的腿腳揉捏檢查。
小楓傻愣愣地看著彎身著急詢問自己是否受傷的雋顥,臉上起了紅暈,一種從未有過的溫情在心中流動。
這就是被父親疼寵的感覺嗎?小楓自問。
「是不是摔痛了?」一雙黑眸帶著擔憂地看著他問。
小楓低頭垂眼,試著轉了轉腳踝。
見小楓沒回話,雋顥更加心急,等不及他回話,乾脆把小楓整個托抱起,讓他攬著自己肩頭,就近察看。
小楓雙手緊摟著雋顥寬闊的肩膀,趴在他身上,感覺就像靠在一座高壯的山一樣安全,大手盈握住他的腳踝,掌心的熱力滲進小楓的心,那種被人照顧、被寵愛的感覺,是不曾有過的,不知為何感動地讓他直想哭。
他的母親當然很疼他,很寵他,可是母親的慈愛和父親的慈愛感覺卻是完全不同,在男孩心裡,母親總是柔弱的,永遠也不可能取代父親的地位。
小楓從未體會過被父親呵護關愛的感覺,第一次被成熟年長的男人強有力的臂膀緊摟著,自他懂事以來,第一次,有一個男人可以讓他毫無顧忌的依賴。
特別是在媽媽生病之後,在外發生什麼事,他都不敢回家去說,現在他再也沒需要故裝堅強,雋顥的溫暖親情輕易地沖毀了他多年來高築的心牆。
「扭到了?」雋顥觀察著小楓微妙多變的表情,回問道。
「沒。」小楓搖搖頭說。
「沒事就好。」這才寬了心,橫抱起小楓走回岸邊。
兩人玩水玩的忘了時間,太陽已經西斜。
「哈——啾!」小楓從頭到腳濕漉漉地,一離開水,身子跟著打顫,涼風一吹,立刻打了個噴嚏,他揉著鼻子,想止住發癢的感覺,還沒來得及反應。
雋顥已經二話不說扒了小楓溼透的上衣,用新買來的毛巾把小楓全身擦了一遍,拿出剛買來的T恤迅速套到小楓身上,瞧他沒在打噴嚏,這才放心。
小楓雙眼晶亮亮地盯著雋顥的動作,乖乖地任他擦拭擺弄,配合地抬手抬腳,除了媽媽以外,從沒有人像雋顥這樣把他當成寶一般呵護,甚至看著雋顥毫不遲疑地從袋子裡,拿出昂貴的T恤穿到他身上,似乎完全沒注意到他滿身的水草泥巴……
乾燥的T恤套在身上,不但暖了身子,更是讓他整顆心都暖烘烘的。
父愛……應該就是這樣子的吧……
「那你怎麼辦?」小楓關心地指指同樣也是一身濕的男人。
「我喔!?」雋顥邊說邊脫掉早就不成形的襯衫,雙手攏起沁著水的無袖背心下擺,用力一擰,隨意的甩一甩。
「應該待會就乾了!沒關係的。」
「走,回家吧!」
「好!」小楓用力的點點頭,心中油然而生起一股對眼前這個男人的認同。
晚餐是小楓做的,雋顥在一旁看著乖巧的小楓蹲在簡陋的爐房裡,一會兒洗菜,一會兒切菜,忙這忙那的升火煮飯。在簡單的幾樣菜端上桌後,小楓並沒有動筷,而是先扶起媽媽,把預先煮好軟爛的飯菜,一小口一小口的餵媽媽先吃,母慈子孝的溫馨場景,讓雋顥忍不住鼻酸。
這麼樣一個孝順的好孩子,言家的長孫,本該被捧在手心裡幸福長大的孩子,竟讓他流浪在外,過著清苦的日子,從小沒有父親可以依靠,是不是總是被人指指點點看不起?是不是沒有同年紀的朋友願意跟他交往?是不是一個人偷偷躲起來哭?
一想到這些,雋顥就沒來由的萬分心疼,讓他愈發地想要將他捧在手心裡疼著護著。
見小楓終於忙活完,坐下來靜靜地吃飯,雋顥盯著瘦小的人兒,禁不住地夾了肉夾了魚,盡往小楓碗裡放,簡直快堆成山。
「快吃。」雋顥揉著小腦袋瓜說。
小楓感受著神似自己父親的男人傳達來的絲絲溫情,那是自己渴望已久的父愛,一個完整家庭的感覺,他低垂著眼睫,遮蓋住眼底的濕潤,消化著這從未有過的短暫幸福。
夜裡,小楓和雋顥共睡一張床,小楓端來井水將蓋在床上的涼席擦拭了一遍,兩人才躺上睡覺,從小睡慣了彈簧床墊的雋顥,哪睡過這等硬木板床,感覺全身骨頭磕來碰去的,還有腦袋底下不時沙沙作響的綠豆殼枕頭,讓他難以適應,接近午夜仍然睡不著覺,他翻來覆去的動作,讓一同躺在這窄床上的小楓也不得成眠。
最後,雋顥只得放棄尋找舒適位置的念頭,靜靜地側躺著,欣賞窗外無光害的滿天星斗,小楓睡在內側,仰躺著,睜著兩顆星眸欲言又止地偷瞧著他,雋顥識趣地不問,等著小傢伙自個兒開口。
不久,小楓敵不過心中的魔障,低低地問出打從懂事以來,他最想知道的問題:「叔叔,爸爸……是怎樣一個人呀?」
雋顥想了想,才娓娓道來,幫自己大哥在無緣謀面的兒子面前說了一堆好話,當然,百分之九十也的確是實話,優秀的大哥英年早逝,真是應證了”天妒英才”的說法。
「總之,你爸爸就是你爺爺心中的驕傲。」看著小楓滿眼崇拜父親的眼神,雋顥油然而生一種莫名地望子成龍的心情,撫著小楓細軟的秀發,心想乖巧懂事的小楓是否遺傳了大哥的優異基因?若是,自己是否能將他培養成言氏新一代的接班人呢?讓他得到本該屬於他父親的一切。
突來的念頭讓一整天處在極度愧疚中的雋顥感覺好過許多,似乎也只有這樣做,才能彌補過去大哥和父親對小楓的虧欠。
正想問小楓關於這方面的問題時,小腦袋瓜已歪偏的倒進自己胸口,他輕輕環過小人兒,才摟了下,小小身子便自動靠攏過來,蹭了蹭,在他胸膛上尋了個好位置,滿足地睡去。
看著小楓沉睡的側臉,雋顥像個父親般暗自為自己心愛的孩子規劃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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