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楓,乖,快睡。」
「媽媽…」
「小楓,我們回家…」
「爸爸……」
夢裡,媽媽溫柔地笑得像朵花似的,爸爸抱著他不時輕拍著他的背,撫著他的頭,哄他快睡,偎在爸爸厚實的肩窩感覺很安心,很舒服。
可是,他四肢毫無力氣,頭痛欲裂,胃也沒來由地一陣陣的抽疼,他哼哼唧唧地小聲抽泣,輕輕囈語著,「媽…我疼…疼……」
小楓趴在雋顥的肩上,沉沉睡著,臉異常的潮紅,雙眼緊閉,幾日的傷痛和疲累壓垮了他,小腦袋瓜歪在雋顥的頸窩蹭動,喃喃自語。
雋顥細細一聽,覺得有些不對勁,觸摸小楓的額頭,額上虛汗直冒,手心裡的溫度高的嚇人,才發現他病了。
「小楓,小楓……」雋顥輕拍下小楓的臉,小傢伙眼珠子轉了轉,睫毛顫顫,不一會兒又哼唧唧地睡下。
見狀,雋顥急了,正想著該怎麼把小楓送到醫院去,遠遠地看到村長朝他招手,跑了過來,原本好像想說些什麼事的村長,看到小楓被雋顥橫抱著,湊上前關心的問道,「小楓,怎麼了啦?」
養大了兩個孩子的村長,看小楓臉色蒼白地有些不正常,立刻直覺地捂上小楓的額,果然發著高燒!
「哎呀!孩子發著高燒哪!」
「是呀!村長,請問這裡哪有醫生啊?」雋顥急忙問道。
「這邊,這邊,快跟我來。」方才還好端端的一個孩子,怎麼突然就發熱起來了,村長也被嚇了一跳,趕緊領著雋顥往診所去。
雋顥將小楓送到附近不遠的診所,這個診所據村長所說,是鄰近幾個村裡算是很不錯的,村莊裡的人生了病,大多都在這間診所看病。
幸好,診所裡的病患並不多,村長叫雋顥抱著小楓坐在外邊的椅子上排隊等著,自個兒則來來回回的幫小楓掛號,怕雋顥年紀輕,不懂怎麼照顧孩子,不放心的又進到了診間,特別跟醫生護士說了幾句,才先行離開。
村裡的人個個都很和善,如果沒有他們熱心的幫忙,雋顥還真不知該如何是好,經過這幾日的相處,著實讓住在冷漠高樓叢林裡的他,深深地體會了鄉村裡溫馨又熱忱的人情味。
突然,雋顥的目光被排在他前頭的大嬸吸引過去,大嬸帶著孩子來看病,孩子嚷嚷著死活不肯進診間,大嬸見孩子鬧個不休,馬上來了火,抓住孩子啪啪地就往孩子身上招呼去。
「媽媽,不要打我…」孩子哭喊閃躲,最後,仍敵不過媽媽的魔掌,被媽媽揪著耳朵,硬是拉進診間,邊走邊罵道,「你這孩子怎麼就這麼不聽話,淨是折騰人。」
不一會兒,大嬸心疼地安撫著被護士”好好修理”過的孩子出來,剛才,還鬧著彆扭的孩子現下卻緊抱著媽媽,哭著尋求安慰。
這種尋常人家天天發生的情景,看在雋顥眼裡卻很是新奇,身為言氏唯二的繼承人,從小被當成菁英份子教育的雋顥,腦子被灌輸的全是要有抗壓性,要沉著,要勇於接受磨練,無論遇到什麼天大地大的事情,他都已經習慣深深地壓在心裡,從不曾這樣肆無忌憚的放聲大哭過。
現代貴族的假道學,教戰守則第一條就是教孩子學變臉隱藏心事,雖然家中長輩確實把他寵在心尖上,可當他在這個小男孩的年紀時,更多時候他想要的,其實僅僅是親人的溫暖擁抱,甚至只是一個眼神也好。
或許,吵吵嚷嚷地才是幸福,對即將到來的新生活,心中頓時充滿了期待,他不想重蹈父母的覆轍,更不想在小楓面前賣弄假道學,裝冰塊臉,以後生命中多了懷裡純真可愛的小傢伙,相信兩人的生活定也能如此真實,不再像過去只有工作,空落落的獨自一人了。
很快,護士小姐出來喚他們入內,這也是雋顥生平第一次,才靠近到診療室,迎面而來濃郁刺鼻的酒精藥味兒,讓雋顥忍不住皺了眉頭,難怪剛剛的小男孩害怕地哭鬧著,寧願冒著挨打的風險,就是不肯進來。
環顧幾分斑駁的牆面,有些昏暗的光線,簡陋程度讓他出乎意料,還以為回到了19世紀,室內只有一張病床,一個藥櫃,和醫生正寫字用的桌子,這和他從小進出的六星級豪華私人醫院,當然是天淵之別,一時間,甚至不知道該坐哪。
在護士明示暗示之後,坐到了診療椅上,埋首寫著病歷的老醫生,這時才抬頭拿開老花眼鏡,看清是小楓後,面色變得親切慈祥許多。
這小村莊裡沒幾戶人家,關於小楓的事,診所裡的醫生護士也都略知一二,母子倆相依為命,孩子的媽剛過世,留下這未成年的孩子孤單一人,無親人照料,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可憐呐!這麼一個乖巧的孩子!小小年紀就要承受喪母之痛,和舉目無親的未來,即便是看盡生死離別的老醫生也不免感到唏噓。
老醫生詫異地打量了下抱著小楓來求診的陌生男子,從未見過的面孔,他推了推老花眼鏡,定睛細瞧,男子有別于一般中國人的深邃眉眼與小楓頗為相似,立即關切道:「這位是?」
「你好,我叫言雋顥,是小楓的叔叔。」雋顥禮貌性地和醫生握個手。
聞言,老醫生在心裡暗自替小楓高興,老天爺也捨不得這孩子孤零零的一個人呀!
「你是小楓的叔叔啊!太好了,還有個叔叔,不然,留下小楓一人該是怎麼辦才好!」站在一旁的中年護士不舍地頻拭著淚,聽到小楓還有個叔叔,頓時寬心了許多。
看雋顥言談舉止應該是家世修養都非常好的人,老醫生也放心的點頭,厚實的大掌撫上小楓窩在雋顥胸前的額頭探溫道:「燒的厲害了。」
「哎喲,39度了。小楓跟我家兒子是同個班上的,成績可好啦!每學期都是領獎學金的呐!我家兒子說小楓前年就通過跳級考試,要不是孩子的媽生病,孩子捨不得離開媽媽,老早到省城念書去了,這麼聰明,要是燒壞腦子就糟糕啦。」中年護士像個老大媽似的,邊量著體溫邊嘰嘰喳喳地叨念著。
瞟了眼長相俊逸貴氣的雋顥,臉上淡笑,似乎不覺得討厭,又接著嘮叨著母子二人的事:「這孩子乖巧又懂事,孩子的媽生病的這幾年,他不但要讀書照顧媽媽,還去田裡幹活補貼家用,這孩子真是孝順,嫂子走了,留這孩子,我們看了真捨不得啊。」說著又拭了拭淚,問道:「孩子的媽過世了,那以後有什麼打算?」
「等事情處理妥當了,我就要帶小楓回美國去了。」雋顥在心中暗自下了決定,以後,不會再讓他過這種苦日子了。
「孩子的爸爸在美國?」護士立馬睜大了眼睛,八卦地問道,原來,真不是私生子啊!
「不,大哥已經過世了。」
「看你年紀輕輕的,不到30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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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25!」
「才25歲,那還得工作,一個人怎麼帶得了孩子?」看雋顥不過是個剛畢業的年輕小夥子,護士不免心生質疑,村長說他連看病要先掛號都不知道,怎麼照顧孩子。
竟然被質疑"無能",雋顥額上青筋抽了抽,不動聲色的忍下,沒有回話。
護士又接著不依不饒地說,「一個大男人是照顧不好孩子的!你自己都忙不完了,怎麼照顧他!」
其實,她指的是全世界所有的男人,卻生生地踩中了雋顥的尾巴,抿了抿嘴,忍不住回道:「我想憑言正集團的財力,不會連個孩子也照顧不了的。」
言正集團...護士張大了嘴,老半天說不出話來。就連正拿起聽診器準備替小楓做檢查的醫生,也驚訝地頓住了手。這是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得的集團,董事長言正是地道的中國人,年輕時在中國打響了名號,遠征美陸成功的第一家公司。
想不到,她們眼中的私生子竟是鼎鼎大名言正的孫子。
那……眼前這位不就是現任年輕的總裁囉……
朦朧中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感覺衣服被撩開,突然一個冰涼的金屬貼在他胸口,
令他寒毛直豎,很不舒服。身體蹭動了下,想擺脫掉它,立刻被兩隻大掌牢牢抓住。
「小楓,乖,別動,讓醫生檢查。」是雋顥的聲音。
小楓微微睜開眼看著面前頭髮花白熟識的老醫生,他拿著木制壓舌片,哄孩子似地要他張嘴。小楓眼神沉沉低低地滿是哀傷,扁著嘴就是不張口。
醫生心知孩子經歷喪母之痛還未平復,哄了幾次無果也就放棄了,小楓是哀傷過度和身體疲勞引發了高燒,連著幾日,食不下嚥的空著肚子,有些輕微的胃炎,大致地檢查過一遍,醫生開了些藥,先打針退燒,還建議給病人注射營養液。
醫生仔細跟雋顥交代注意事項的同時,護士小姐過來扎針,正要拉開小楓衣服,一向順從的小人兒執拗的不讓護士動作。
雋顥感覺到手上傳來的濕涼觸感,低下頭對上小楓盈著淚珠的眼睛。
「不要,我不要打針。」
小人兒抽抽噎噎地鬧起彆扭來,護士小姐一抓住他的肩膀,他就使勁的扭動,僵持著就是不讓打針。
記得小時候,媽媽背著高燒不退的他,大半夜地跑在無人的田梗路上。媽媽邊跑還不忘邊哄著他說:「小楓乖,一會兒就到了。」小楓很怕打針,每次打針前總會哭鼻子,要媽媽哄:「等會媽媽給你做甜薑餅吃哦!又甜又香,以後就不用打針了。」雖然還是很害怕,但是有媽媽哄著,似乎就不那麼疼了。現在,媽媽沒有了,再也沒人哄他,也沒人做甜薑餅給他吃了。
小楓的哭聲帶著太多的哀傷悲黯,淚水涓涓而下,讓雋顥心痛了起來,那種沉重情感讓雋顥無法忍受。
老醫生和護士見狀,覺得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一人抓手,一人抓腳,想粗暴的壓著小楓,強行施針,「我不要……」被抓住手腳的小楓反抗更加激烈,大聲嘶喊。
聽得雋顥心快碎了,止住兩人的動作,暗示給他一點時間,柔聲拍哄著小人兒。
「嗚…我不要…」二人一放開手,小人兒立即竄進雋顥懷裡,死命地抓住他,抓得緊緊地,聲嘶力竭地哭。
「…不哭了…」其實,雋顥心裡也沒個底,不知該如何止住小人兒心中的痛,唯一的親人,又是慈愛的母親,縱使是個成年人都不一定能受的住,他只能輕哄著,希望小傢伙別哭得這麼傷心。
看著孩子哭的這樣傷心,一旁的醫生護士跟著難過心疼,卻也束手無策。
「…媽媽沒有了…」小楓燒得幾乎神智不清。
「沒有媽媽。還有我呀!」雋顥吻著小楓的額和不停滾出淚滴的眼睛。「別怕,還有我在呀!寶貝!別哭了。」雋顥在他耳邊重複的說,小傢伙漸漸地不再那麼激動,小身子慢慢地鬆軟了下來。最後,虛弱無力垂下手,任由雋顥抱著,才飄忽地把真正的原由說出口,「…沒有人做甜薑餅了………」
雋顥耳尖的聽見小楓含糊不清的話,心中一喜,撥掉又要奪眶而出的淚珠,微笑看著小傢伙道:「怎會沒有,你乖乖打完針。回家,我做給你吃。」
我做給你吃.........
小楓頭腦昏沉的盯著雋顥近在咫尺的臉,聽了這話,真止住了淚水,不再反抗,雋顥將小腦瓜往自己身上摁,悄悄拉開衣領,小楓都沒抵抗,才放下了心,終於聽話地乖乖就範,讓護士小姐打針退燒。
雋顥照著護士指示,接過酒精棉球揉著小楓手臂上的針眼,問道,「是不是,很疼?」
小楓低著頭病蔫蔫,雙手緊緊地拽著他的衣擺,剛才那一針,不知是不是護士手勁太重,身子狠狠地顫了下,小傢伙也跟著哼了聲,讓雋顥看著不捨。
「當然疼呐!你看他瘦的,這肩頭剩沒幾兩肉了。」
雋顥撫著小人兒削尖的下巴和臉龐,也有同感,本就纖細的身子,幾日下來,真是剩層皮了,看這胳膊細瘦的,連下針的地方都找不著。
「他這樣營養不良可不好,你以後得管管他,我家孩子都比小楓壯了兩倍,回去讓他每頓吃兩大碗飯。」
聽到這話雋顥倒是笑了,輕輕拂開小楓幾日未經修剪的頭髮,低頭道:「聽見沒?護士小姐說你以後得每頓給我吃兩大碗飯才行。」別說是兩碗飯了,他恨不得把這世上最好最補的東西全搜羅來,把小人兒養的壯壯的。
還拗著的小楓可不愛聽這個,扭頭把小臉埋進雋顥懷裡。
被這麼一提醒,老醫生掰正龜縮著的小臉,翻開下眼瞼觀察。
「還是掛個水吧。」
「啊?」以為苦難終於結束的雋顥,一聽到醫生這話,鬆開的神經瞬間又繃緊,「能不能不掛水啊……」心想打個針都鬧成這樣了,再打吊針,豈不把屋頂給掀了。
「不行。」醫生直截了當地斷了雋顥的希望。又補充道,「先掛一瓶,配點藥回家吃,如果明天沒好轉再過來掛。」
對上小傢伙又朦上水氣的眼睛,雋顥真苦了臉。
「又不是你打,你緊張什麼。」老醫生笑道。
雋顥忍不住在心裡暗罵:白髮惡魔!
抱著小傢伙躺到病床上,不一會兒,護士小姐拿著託盤過來。
橡皮管,酒精棉罐,針管,吊瓶……盯著輸液的器具,小傢伙不自覺的縮著身子,雋顥急忙將顫抖的身子環抱住,把小臉轉向自己,一雙滿是驚懼的紅紅兔眼望著他,像似求救一般,讓雋顥的心陣陣生疼。
看著護士在他手臂綁上橡皮管,拍了拍,找好血管,正用酒精棉花消毒。雋顥不禁收緊了手,緊緊地圈住他,輕聲安撫:「一下子就好了。乖,別怕。」
一針下去,小傢伙嚶泣一聲,眼淚就汪汪地淌了下來。
雋顥還沒來的及安撫抽泣的小人兒,眼看著纖瘦小手被護士小姐折騰著,連戳幾針都沒有成功之後,倒是先白了臉。
見狀,老醫生趕緊湊到雋顥面前,搖了搖他,問道,「你暈血嗎?」
「不!不是。」雋顥抹了把臉,強定了定神。這麼嬌弱的小人兒他實在捨不得他受一點痛,一針又一針的折騰,讓他胸口犯堵,說不出的難受。
「他又沒喊疼,你緊張個什麼勁。」老醫生不禁揶揄起他來。被看穿了心思的雋顥,面紅耳赤地恨不能找個地洞鑽進去。
就在此時,雋顥遮著臉的手被一隻溫熱小手拉開,低下頭,看著小傢伙水漾眸光凝在雋顥身上,抿緊了蒼白的薄唇,用力眨掉眼眶裡的水珠,緊抓住他的手靠在胸前,深吸了口氣,側過身,竟勇敢地把另一隻手主動伸向護士,讓雋顥吃驚不已。
還好換過一隻手後,一針就成功地紮進了血管。
藥裡面可能加了鎮定劑的成分,小傢伙打著吊針不一會兒,便沉沉地睡去,雋顥守在病床邊,呆呆地看著藥劑從細小的滴管裡一滴一滴的下來,最後經由針孔,進入血管。
原來哄生病的孩子是這麼難!
心疼地輕揉著平白被刺了好幾針的小手,回想扎針的那會兒,小楓驚異的舉動,讓他既心疼又感動。
撫著小楓仍舊發熱的額頭感覺體溫略降了些,雋顥全身繃緊的神經終於放鬆下來,長長的噓了口氣,老醫生看他大姑娘上花轎頭一遭的表情,笑著拍拍他肩膀道:「小夥子,照顧孩子可不容易了。」
他轉身正想回老醫生話,卻見老醫生緊盯著自己臉上瞧,看得他神經緊張,突然,伸手掐按他身上的穴位,雋顥一個沒忍住,直接痛叫出聲。
老醫生怒瞪著他,狠狠拍了他一掌:「外強中乾!你這重創過的身體,沒比那小子強到哪去!去去去!你也去躺著,別是他醒了,你卻倒下了。」
於是,雋顥迫不得已在"專業"強逼怒視下,捏著鼻子,暗飆著髒話,躺到他曾發誓再也不沾的病床上,沒兩秒,也沉沉的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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