巿場盡頭最後一家店專賣禽肉和蛋類,只要走進店裡對老闆說「我來拿我家主人下訂的進口雉雞蛋」,就會被店員引到店後方的專放稀有貨品的倉庫,而菖蒲花騎士菲利浦就在裡面等候。
他和蘭蒂爾約好,每隔半個月在這裡見面,報告廷達利宅邸裡的狀況。
聽完廷達利家的繼承風波和近日的雞飛狗跳,菲利浦搖頭,「這下子瓦倫堡鐵定要大鬧一場了。」
蘭蒂爾很困惑。「現在已經決定由耶德維爾少爺繼承,王弟殿下應該沒辦法出手了吧?不管再怎麼希望自己外孫當上公爵,也不能干涉別人的家務事啊。」
菲利浦搖頭微笑。「這可不是家務事,是國家大事啊。妳知道瓦倫堡在樞密院裡的職位是什麼嗎?」
「呃……」老實說,她還真不知道。
菲利浦說:「不怪妳,他是海軍大臣。妳應該連我們艾榭里王國有海軍都不知道吧?」
艾榭里王國只有小小的一段海岸線,和三個漁港,完全無法想像他們要把海軍往哪裡塞。
「總之瓦倫堡公爵想要擴建海軍,增加人數、建大船,還要在外海建軍港,首相第一個反對。別的不說,擴軍要一大筆錢。吵了半天以後,國王陛下說話了:擴軍可以,但是瓦倫堡公爵要自己籌軍費。」
蘭蒂爾說:「他是王弟,應該出得起吧?」
菲利浦沒好氣地說:「想太多。就算他把名下所有城堡跟土地都賣了,也頂多只能撐三年。我說啊,國王陛下一開始把他親愛的弟弟派去管海軍,八成就是不懷好意,想害他破產……啊!」
他倒抽一口氣,伸手摀住了嘴。
「我身受王室恩典,居然說出這種大不敬的話!我真是罪該萬死!」
他羞愧萬分,朝著王宮的方向跪地叩拜。
「國王陛下!屬下說話不經大腦,真的萬分抱歉!請您原諒我!陛下——」
蘭蒂爾忙著勸解,「好了好了,你再怎麼道歉他也聽不到,反正一開始他就沒聽到你講他壞話,不,他一定已經原諒你了!你就不要浪費時間自責,好好工作吧!」
好說歹說,總算把菲利浦從地上拉起來,繼續談正事。
「所以瓦倫堡公爵把女兒嫁給赫里塞斯,無非是想藉著親家的關係說服查爾斯出錢。查爾斯卻不肯出錢只肯貸款,而且只能貸一半的金額,利息還超高,瓦倫堡差點氣死。」
蘭蒂爾心想,查爾斯跟康絲坦夫妻感情又不好,當然不做這種賠本生意。
菲利浦說:「講得難聽點,查爾斯猝死對瓦倫堡是天大的良機。傳言一直說查爾斯的長子身體不好,應該不能繼承。等坎納繼承爵位,康絲坦擔任監護人,瓦倫堡的手就直接伸進廷達利的金庫了。」
「監護人應該是勞倫斯吧?」蘭蒂爾說。
菲利浦搖頭,「母親的權利大於叔父,除非首相同意由叔父監護。不過首相確實有可能指定勞倫斯,搞不好還會幫他弄個爵位。畢竟阻止瓦倫堡擴軍,比起報情婦被搶之仇重要多了。況且被勞倫斯戴綠帽的男人多的是,首相也不必太計較……我幹嘛又在聊別人的是非啊!身為神職人員,怎麼可以講話這麼不謹慎!我錯了!我該死!嗚嗚……」
蘭蒂爾實在沒力氣再勸,只能讓他盡情懺悔個夠。
她回想起當首相登門弔喪的時候,勞倫斯一開始確實是自信滿滿。可惜殺出個耶德維爾,還有查爾斯那封奇怪的信……
她小心地打斷了菲利浦的自怨自艾,問道:「更換繼承人一定要首相同意嗎?」
菲利浦蹲在地上,雙手抓著頭髮,回答:
「長子繼承法已經行之有年,教會也認定是神的旨意。尤其是赫里塞斯這樣的大貴族,如果開了任意更改繼承人的先例,貴族圈甚至王室可能就會掀起幼子爭產的風波,這可不是好事。所以更換繼承人必須由家主向首相提出申請,說明長子重病或其他重要理由不堪繼承,等候首相裁決。不過呢,」
他輕歎一聲,「正因為是『大』貴族,首相在收到申請之後,勢必要好好考慮一下,要不要賣對方一個面子。畢竟兒子到底有沒有病,病得多嚴重,照理應該大概是父親最了解,不是嗎?」
也就是說,無論是老公爵要求撤換查爾斯,或是查爾斯要求撤換耶德維爾,都是非常有可能過關的。
而根據菲利浦的說法,首相不希望瓦倫堡得逞,自然也會設法阻止坎納繼承。所以他很有可能說謊,查爾斯確實向他要求剝奪耶德維爾的繼承權,只是他趁著查爾斯猝死把這事搓掉了。
查爾斯到底在想什麼呢?她真的非常困惑。
「總之,就算現在讓耶德維爾繼承,瓦倫堡也不會收手的,廷達利家還會亂上一陣子。最重要的是!」
菲利浦猛然站起,「廷達利家的繼承問題根本不是重點!魔王呢?妳有沒有找到魔王的線索?」
蘭蒂爾慚愧地說:「老實說,沒有,家裡人那麼多,我不知道該從何找起。」其實是忙著照顧耶德維爾,根本沒在找。
菲利浦翻了個白眼,「哪有很多?預言說魔王是在廷達利家族出生的,那麼老夫人、康絲坦和勞倫斯的妻子都可以排除,僕人更不用說。有可能的就只有耶德維爾、勞倫斯和坎納三個人。」
蘭蒂爾思考著,「勞倫斯確實城府有點深,權力慾也很重。他半夜清理查爾斯的書房,實在是非常可疑,加上查爾斯原本想趕他走,他也有動機……」
菲利浦很快地拉回主題,「我們不是在調查查爾斯的死因。」
「啊,對哦。總之,沒有證據證明勞倫斯是魔王。坎納連話都不太會講,應該也當不了魔王。耶德維爾確實說過自己是魔王,但是魔王不會自己承認吧?」
「那可難說。」菲利浦說:「搞不好他就是認定別人不會相信,所以才隨口說出來,讓人排除他的嫌疑。」
這就叫做「我預判你的預判」嗎?蘭蒂爾心想。不過她還是很難相信,那個孤獨哀傷的男孩會是魔王。
菲利浦說出更殘酷的話:「況且魔王也可能還沒覺醒。上一任的魔王,也就是廷達利家的二少爺,覺醒前一天還在舞會上開開心心追著姑娘跑,第二天就大開殺戒了。所以妳不能對任何人掉以輕心,包括坎納。」
蘭蒂爾心中一涼:這可真不是開玩笑的……
菲利浦說:「魔王覺醒有幾個前兆:第一,死亡事件會增加。」
他和蘭蒂爾心中都想著同一件事:查爾斯的「中風」。
「第二,魔物出沒的次數會增加,不過首都四周都有結界,不用太擔心,重要的是不要隨便跑去郊區。第三個比較麻煩,魔厄會頻繁出沒。」
所謂的「魔厄」,指的是將靈魂出賣給惡魔換取特殊能力的人類。魔厄外表跟平常人無異,卻都擁有異常的邪惡力量,用來為非作歹。而且魔厄生命力極強,加上身體是人類,結界對他們無效,只有少數特定人士,例如菖浦花騎士能殺死他們。
「第四,魔族的眷屬會舉行黑暗儀式增加魔王的力量,所以妳要在宅邸裡多巡幾次,看有沒有舉行秘密儀式的痕跡。還有,舉行儀式需要祭品,所以可能會有人無緣無故失蹤,妳自己也要小心點,別被拖去作祭品。」
聽著菲利浦的講解,蘭蒂爾心中暗自埋怨:這麼重要的事,不是一開始就該告訴她嗎?
話說回來,搞不好菲利浦早就說過,是她自己上吊的時候把記憶給丟了。
幸好她的思考能力沒跟著弄丟,問出了一句至關重要的話。
「請問,你為什麼會找我做這麼重要的工作呢?我只是個普通人,對驅魔一竅不通,只會浪費你的時間。讓經過教會訓練的人來處理不是更好嗎?」
菲利浦笑了笑,笑容中有幾分尷尬。蘭蒂爾頓時明白,其實這招他們之前已經用過了。
「前幾次送進去宅邸臥底的驅魔師,全都無緣無故失去聯絡,連人影都不見。上面討論以後,認為教會的人不擅長隱藏身分,很容易被敵人看穿,直接派真正的女僕進去比較有效。況且對抗魔族最重要的不是訓練或能力,是信仰。」
菲利浦的表情鄭重無比,「信仰不夠堅定的人很容易被魔族蠱惑,最後淪為魔厄。而我對妳的信仰有百分之百的信心。妳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嗎?啊……」他恨不得踢自己一腳,「什麼蠢話,妳當然記得。總之,總之妳絕對不會投靠魔族的。」
蘭蒂爾默默點頭。沒錯,絕對不會,因為她跟魔族有不共戴天的大仇。也正是因為這樣,她才和菲利浦相識。
當時她在菲利浦的懷抱裡掙扎,大喊大叫一定要殺光魔族。正是她的決心感動了菲利浦,他才給她機會,進入公爵宅邸執行這麼重要的任務。
想到這裡,她不禁對菲利浦由衷感激。
「不過呢,」菲利浦來了個先禮後兵,「我覺得妳有點太偏袒耶德維爾‧廷達利,不要忘了他也是可能的嫌犯。他的身世確實可憐,但是魔族原本就擅長藉著可憐無害的形象來欺騙人類,妳千萬要小心。」
看到蘭蒂爾沒回答,他繼續勸說:「而且妳仔細想想,他好手好腳沒病沒痛,他父親為什麼要先把他丟去鄉下再鎖進塔裡?會不會是查爾斯發現了什麼跡象,所以要防止他跟別人接觸?」
「不會吧,是因為他祖母討厭他,所以……」
菲利浦毫不放鬆,「妳確定?沒有其他可能了嗎?」
「……」
確實,耶德維爾被放逐的理由只有查爾斯知道,偏偏查爾斯莫名其妙就死了。
蘭蒂爾瞬間又想到很不妙的事:查爾斯死前那晚,耶德維爾跑出來找父親吵架,該不會……
不對,查爾斯是流血而死,流到家人不得不廢掉一張地毯。而她見到耶德維爾的時候,他身上沒有一絲血跡,白斗篷也白得發亮,他沒有殺自己父親。
只是,耶德維爾身上的謎團確實很多。查爾斯鐵了心剝奪他的繼承權,莫非正是因為他察覺自己兒子有點不對勁?
她忍不住喃喃自語:「他只是個想要離家出走去賣藝的傻孩子啊。」
「離家出走?開什麼玩笑!」菲利浦說:「要是他離開宅邸,跑到我們找不到的地方覺醒了怎麼辦?」
蘭蒂爾無言以對,只能聳肩。
菲利浦直視著她的雙眼,一字一頓地說:「聽好了,不管妳用什麼方法,絕對不能讓他離開,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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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主云:間諜的工作是收集情報,情報就是訊息,而且是未公開的私密訊息,也就是八卦,所以做情報工作的人是不可能不聊八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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