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石聽見安珩提起秦思安這個名字，走回到秦雨荷身前，瞇起眼睛輕聲問：「秦思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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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雨荷還愣坐在急診休息椅上，剛剛安石過來的時候，她僵著身子不敢轉頭看人，等到兩人走到旁邊談話，她才偷偷望向他，目光濕潤看著她的大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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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珩將安石帶到旁邊，並不是為了要迴避秦雨荷。他只是擔心站在走道上談話會擋路，所以他帶著父親並沒有刻意走得很遠，一站到旁邊不影響動線的角落就開始說話。秦雨荷就坐在附近的座位，多少能聽見他們的談話內容。她聽見安珩的自責內疚，也聽見安石的溫情愛護，更看見他們父子對彼此的接納擁抱。舐犢情深，秦雨荷戀慕的眼光注視著他，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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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爺長大了，成熟了，跟她想像的一樣風度翩翩氣質沉穩，是個有擔當的男人。是個好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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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雨荷眼睛裡有水霧，還有滿滿的柔軟欣喜，可在這一片綿軟的情緒裡，又有一絲酸楚。說不上是忌妒，她就是羨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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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羨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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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起小安很小的時候，趴在窗戶上看著隔壁鄰居的小朋友吃棒棒糖，眼睛都看直了，還不停地嚥口水。小小的他並沒有哭鬧著要吃糖，只是安靜看著那小孩吃完糖進屋了，才回過身坐好，奶聲奶氣地對她說：「吃糖糖會蛀牙，安安一點也不想吃。」欲蓋彌彰的童言童語把秦雨荷弄得心底酸軟，小小孩童嘴裡嘀嘀咕咕不要吃糖，可那大眼睛裡明目張膽的羨慕，是如何也遮掩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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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根棒棒糖，秦雨荷不是負擔不起。只是她當時太累太忙，有太多更必須的開銷要支出，所以乖乖小安的軟性需求有時會被推遲，甚至一延再延就忘了。會吵的孩子才有糖吃，而越懂事的孩子，就越遭忽略，到最後，連他自己都忽略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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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秦雨荷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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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雨荷忽略自己的需求。她書讀得不多，但她知道大局為重，還知道這個大局裡沒有自己的位置。她想當好人，想成全每一個人，卻獨獨全不了自己與肚裡的孩子。她的一意孤行讓秦思安失去什麼？是小時候一根沒吃到的棒棒糖，或是她用盡全力也無法取代的父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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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真的是好人嗎？那她怎麼對自己跟小安這麼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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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緒胡亂飄盪，秦雨荷一顆心紛亂嘈雜。未婚懷孕、單身生子這些難堪苦楚她都撐過來了，在當初選擇離開安家的時候，也知道自己拱手讓出了丈夫與孩子的父親。她是真誠祝福安石少爺與明珠小姐他們一家能幸福和樂，從未曾想過要回來打擾。可親眼看見安石的父愛給了另一個孩子，身為母親的秦雨荷，這十八年來的淡定平靜處之泰然，一時之間被擊打得搖搖欲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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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雨荷心酸地看著安珩。那個她一心祈禱要平安出生、健康長大的孩子，如今果然長成玉樹臨風氣宇軒昂的模樣，她覺得她做對了。可想到現在躺在病床上接受治療的小安，又不禁暗自懷疑，她是不是也做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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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經過任何人同意，改變了其他人的人生軌道。難道就真的是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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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雨荷正迷茫著，那個男人已經靠近她，帶著不明的晦暗情緒，澀著聲問：「秦思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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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秦雨荷慌亂回神，不安地站起身回話。她不明白安石少爺這一句問話是要問什麼，只得胡亂點頭，「是，秦思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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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誰？」安石的聲音很沙啞，像是刻意壓著某種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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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他是……」秦雨荷還沒想好怎麼回答，就聽見治療室門口有人在喊：「秦思安的家屬？秦思安的家屬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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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靠在牆邊、離治療室最近的安珩立刻直起身大聲回答，同時快步往治療室方向走。秦雨荷跟安石也緊跟在他身後，秦雨荷走到醫師面前著急問：「我是秦思安的媽媽，他現在怎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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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診醫師向家屬解釋病況：「洗胃療程已經結束了，病人雖然沒有生命危險，但胃鏡顯示整個上消化道，從口腔、喉嚨、食道到胃部的黏膜都有程度不一的受損，需要住院觀察。住院之後會再幫他詳細評估各部位的損傷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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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名護理師將躺在推床上的秦思安推出來，推去旁邊的留觀室讓病人休息。其中一人拿著單子要家屬去辦住院手續，安珩主動接下單子跟著護理師走了，留下秦雨荷與安石在留觀室陪伴秦思安。秦雨荷看著兒子雙眼緊閉臉色慘白地躺在窄窄的推床上，眼淚又克制不住地流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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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安，小安……」她站在推床邊撫著秦思安的被蓋，輕聲叫喚兒子，旁邊還在調整點滴的護理師安慰她：「他剛剛打了鎮靜劑，所以睡著了。妳不要擔心，等一下他就會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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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雨荷再三向護理師道謝，等護理師走了之後，她又繼續呆呆地看著秦思安。安石站在推床的另一側，跟秦雨荷一樣，注視著推床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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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思安，這個孩子有一個跟自己相似的臉型，一樣微微上揚的唇角，還有弧度一模一樣的懸直鼻樑，眼睛……眼睛沒有睜開，不知道像誰，希望是像雨荷，雨荷的眼睛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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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石盯著秦思安蒼白的唇色，心裡突然尖銳地疼痛起來。推床上那個人是與安珩同樣年紀的孩子，也應該要像他一樣健健康康活蹦亂跳，此刻卻病氣沉沉躺在薄被之下，顯得那麼瘦弱無助。安珩說他誤喝了清潔劑，還說他眼睛生病了，所以也看不見。安石不知道男孩身上到底發生了多少災厄，他只痛恨自己居然無能為力阻止它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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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沒有用盡全力去尋找她們母子，要是早幾年、幾個月，甚至是早幾天，他是不是就不會躺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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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石的眼眶也濕了，他歉疚慚愧又滿心憤怒。可他不知道他的怒氣該向誰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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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還沒回答我，他是誰？」安石哽啞的聲音打破了他與秦雨荷之間的凝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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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雨荷不敢看安石，只好一直盯著秦思安：「他，他是我兒子。」她的手抓著秦思安的薄被，不自覺地絞在一起，洩露出她的焦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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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呢？」他除了是妳的兒子，還是誰的兒子？雖然安石根本就知道答案，他還是想聽她親口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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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雨荷低下頭抿了唇，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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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樣問好了，」安石深吸了一口氣，換一種更引導式的問法：「『秦』是隨妳姓，『思』是思念，那『安』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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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安，」秦雨荷恍恍惚惚又慌慌張張，脫口而出，「『安』是平安。」她依然還低著頭不敢看安石，只感覺推床另一側的人好像動了一下。秦雨荷囁嚅地補充道：「我想著要這個孩子平平安安。所以，所以取作『思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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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安石的聲音很低很輕，還帶著非常輕微的、類似哼笑聲的自嘲，「那是我自作多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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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雨荷呆了一瞬。她聽出安石平靜語氣下壓抑的惱火，正猶豫要不要再進一步說些什麼，安珩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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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秦阿姨，住院辦好了。」安珩已經先上去一趟堂明珠的病房換下他的濕衣服，他拿著秦思安的住院單子過來，「我訂了特等病房，也聯繫好看護中心，等一下他們就會派人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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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不用，」秦雨荷聽到安珩說這些，才從渾沌情況被拉回現實。現實就是，他們住不起什麼特等病房，也請不來看護。秦雨荷侷促地說：「小安住一般健保床就好了，也不用看護，我自己就可以照顧他。多謝你費心了，你們快回去，已經忙一個晚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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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安珩被秦雨荷拒絕了，不知道該怎麼辦，轉頭問安石的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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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石還來不及說話，就被秦雨荷接下來的話戳到爆點：「安石少爺，您快帶小少爺回家休息吧。他晚上淋了雨又在這裡一直吹冷氣，怕會感冒的。接下來小安的事我自己可以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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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不知道妳自己可以處理。妳這麼行，都「自己可以處理」了十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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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石大少爺原本心裡就憋著一座火山，聽見秦雨荷這聲生份的稱呼，還有要與他劃清界線的客氣，簡直就像往火山口扔下炸藥，剛剛一腔不知該向誰爆發的怒氣，通通掃向她。他內心怒火奔騰衝撞，顯現在外的卻是比秦雨荷更加的有禮克制，他用一種與客戶協商的客套語調說：「秦女士，您不是希望思安平平安安嗎？我覺得給病人一個安靜獨立的病房專心治療休養，還有專業的看護來協助您照顧他，勢必比在吵雜的病房由您一個人忙進忙出還來得有效率，對病人本身而言，也是比較好的一種選擇。我建議就按照安珩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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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石的話聽起來客氣，實際上卻是強硬得不容拒絕，秦雨荷有些左右為難。她知道安石說得很有道理，為了兒子後續能得到最好的治療，她應該接受他們善意的安排，也知道以安家的家境情況，安排個頭等病房、找個專業看護，根本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只是再小的恩惠，她都不應該受。畢竟以他們複雜的關係，是不適合再有進一步牽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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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衡量在秦雨荷心裡飛快地過了一遍，正打算再次拒絕。安石看出她的意圖，沒給她開口的機會，自己先一步說話：「您是明珠的老朋友了，幫您這點小忙也不是什麼大事。如果您不滿意安珩剛剛的安排，可以再提要求，一定讓您滿意為止。不然，」安石停頓了一下，勾起一個刻意的笑容，「我太太會怪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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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不，」秦雨荷被「我太太」三個字刺了一下，神情顯得有些黯然與不自在，聲音也微弱下來，「沒有不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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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這樣說定了。安珩，幫幫你秦阿姨，看等一下思安上病房後還有什麼需要的。」安石維持著他的笑容，溫聲說，「現在，我要去看我的夫人了，她就在樓上住院。秦女士之後有空的話也可以上樓去看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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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石朝秦雨荷紳士地點了下頭，接著轉身離開，留下一臉迷惘的安珩與不知所措的秦雨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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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雨荷看著那挺直走遠的背影，知道她的大少爺生氣了。非常非常生氣，短時間內哄不好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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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低頭苦笑了一下。是說，自己也老早就沒資格去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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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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