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孰真孰假>
九月初的晚夏,帶暖的微風輕輕地吹拂著,溫暖的晨光徐徐照耀著這座已醒來的城。
城中心流著一條名叫雲起川的運河,猶如靈巧的大蛇延綿貫穿東西兩方。靠著河流連接對外相望灣和更遠陸地帶來的貿易商機,使這城在古代之時已經成了著名的港口,帶來的無盡財富更促使二千年前的統治者一舉遷首都於此,還建了不少宏偉著名的建築。儘然如今,古代輝煌早已伴隨歷史西落,昔日留下的種種痕跡還是吸引了許多遊客前來朝聖,河流上總是有不完的白船來回接著遊人悠悠地遊走,都城繁榮不減。
河的兩畔有一座座大橋小橋連接南北兩地,倚在畔邊站著一棟棟大大小小的建築,不僅有留下來的珍貴遺跡,亦有簇新的現代高樓,巧妙地融合在一起。
當中,有一座格外漂亮的白色建築倚在南邊的一方,從前的舊火車總站現在被改建成了劇場。這五層高的建築亦是城中藝術的殿堂,知名劇團表演的劇目、以及遠道而來的外國劇隊,都會被安排在此處演出。
金色的晨光透過落地大玻璃,照亮著建築內偌大的大堂。落地玻璃層層環抱四面,伸向天幕最高處延成優雅的半弧,從高處垂掛著的是一盞盞古銅色的小吊燈。大堂另一面的最遠處高高掛著一個大銅鐘,它是這座建築的標記,在百多年前還是火車總站的時候就有著重要的意義。因此,雖然已經過了很多年,已經很有歷史了,但維修的人總有辦法修好它,於是它總是在動,歇而不息的在走。
縱然沒有劇目會在今個晚上上演,大堂活動著的人不多,就只有在票務處和紀念品店的職員在等待著觀光客前來,三樓卻有著截然不同的活力,魚魚貫貫穿戴光鮮的人們擠擁著某處的門外。
此時,有一名高大的男子穿過正門入口的玻璃大門緩緩走進來,他雙手插袋站在寬闊的大堂,抬頭看著天幕光潔的玻璃窗,晨光映在他棕色的短髮下,呈好看的淺褐色。
哦,竟然還在呢,他有些意外,同樣是淺褐色的眼睛輕輕瞇著,嘴邊卻不由得地微掀。天幕的這個位置會懸掛正在上演的大型劇目橫幅,橫幅內的自己正俯瞰與他對視。
這幅屬於他的橫額,恐怕很快會被取締下來吧,畢竟戲都已經落幕了。
他不禁感到有些空虛,輕輕歎了口氣,又為自己的多愁善感而失笑。他一手拿著溫暖的咖啡杯,長腿邁著大步轉去,熟悉地爬著扶手電梯到達最高層。到達了主劇場的大門口,他看到了熟悉的大型海報滿滿地貼在門外通道的兩旁。
那是他的舞台劇海報,海報最中間的就是他,擺出了劇中角色那副認真的樣子。還不止在劇場內,剛才駕車而來之時,雲起川兩旁的步道仍然連綿不絕地貼著他的舞台劇宣傳海報。
看來還是沒有立刻要被取下來的必要。
他忍不住一笑。然後,他緩緩推開那兩道厚重的紅木門,輕步走進去,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就是這個味道了。
已經過了一個月,他還是很懷念這裏。
首次主演的舞台劇經過半年的演出,上月終於在主劇場終演。他出道只有短短兩年多,卻被選中在今期春夏的重磅劇目中擔當男主角,這不單是他演藝生涯中第一齣主演的舞台劇,還是演主角。對他來說不僅是全新的挑戰,還是讓他事業更上一層樓的黃金機會。
本來電視劇的演出經驗已經不多,還要首次挑戰難度更高的舞台劇,傳媒對他這個半新人擔當主演總是一輪冷嘲熱諷,而他擁有的出色外型,更是使他受到說他光有外表的無情攻擊。
雖然經驗不多,但他在演戲方面還挺有天份,加上不服輸的性格,他努力地排練。除了一般的演藝課程之外,他還額外上了聲樂、呼吸訓練,比其他人花更多時間練習,連劇組人員都對他刮目相看,還暗地為他向傳媒記者說好話。
比任何人都不服輸,因此比任何人都更努力,可是他二十多年來的座右銘啊。而這次演出的成功,除了成為他這個演藝新人的一個重要轉捩點,還為他帶來更多演出機會。
這一切來得都不容易,最後演出的那夜,他非常不捨。因此直到現在,他還是很懷緬當時在台上的一切感覺,那是屬於他和舞台之間的激動。
剛好今天在這裏也有事要做,又知道主劇場今日早上都不會有人用,於是他就潛了進來這個過去幾個月以來都屬於他的地方。
他一步一步爬下階梯,找了前排中間的一個好位子坐下來,靜看著前方漆黑的大舞台,緩緩啜飲著微苦的咖啡。沒有表演,因此射燈也關了,只靠著劇場內兩旁的點燈微弱地照著整個空間。
他就真的這樣安靜地翹著腳坐著,好像他有很多時間似的。
還是有機會回來吧?他想。他知道外間對他的演出評價很不錯,所以對於下年的回歸他有相當的自信,也已經期待著下年的劇目了。下回,演甚麼角色好呢?
要是……如果……他們還在,也來看他演出的話,那會有多好呢?應該也會很自豪吧?
那卻永遠都不會發生。
想到這點,他的心輕輕抖顫了兩下。
然後,他又失笑了。他為甚麼會突然這麼多愁善感呢?
真安靜。
如此偌大的空間安靜得他兩耳都鳴了。這樣發呆待著,感官都開始麻木了,眨眼睛的頻率也開始放慢……
他今天很早便起床了,這樣讓腦袋放空,對於忙碌的他來說還真是難得呢。
在視線漸漸模糊的瞬間,大舞台的最後方好像點了一盞紅燈,緩緩地朝著他那邊飄來。那紅燈的光影很是溫暖,像是暈染了周圍的空氣,輕輕映出一波波紅影。
他用力張開眼睛。
那紅影愈染愈廣,而且,那好像不只是一個影子而已。
他眨眨眼睛。
有一個身穿大紅長袍的長髮女子站在舞台中央,還筆直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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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真是太丟臉了!
醒覺的一瞬間,他翻倒了咖啡杯,溫熱的飲料濺了他的手,他不但尖叫了,還嚇得從座位裏跌坐在地上。
他真的沒有這樣被嚇過!
是隱藏攝錄機的玩笑嗎?難道劇組知道他會潛進來,於是安排了這個驚嚇?不然,為甚麼這一個披長髮、穿紅衣的女人會突然出現在舞台上?
但她也好像嚇倒了,紅唇微微張開,目光驚訝地定看著他。她整個人從頭都腳,都像在暗黑中映著紅光,很是嚇人。
他心中驟然明白是甚麼一回事,鎮靜的站了起來。然後,雖然真有些丟臉,他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
「我真的……真的被妳嚇壞了!」他輕聲笑著,並沒有生氣,反而笑著自己的膽小。
紅衣女子眨了眨眼睛,看來真有些擔憂,微皺了眉,說:「我不是想嚇你的。」
即使舞台的光線暗淡,他還是敏銳地捕捉到她驚訝又疑惑的表情,目光依舊鎖定在他身上。那聲音有些沙啞,像是久未開聲的,但他聽到出來,那必原是一道清亮的嗓音。
「別擔心。」他反過來安慰她,又問:「妳是來面試的吧?」
她那因憂心而皺著的眉皺得更深了,欲言又止了數秒後,她開口低聲問道:「面……面試?」
她喃喃的話語,就好像是對他說,又像是自言自語似的。
「女角色的試演應該已經開始了,妳不用趕快去報到嗎?」他又開朗地說:「妳放心吧,我不會因為剛剛的事而扣妳的分數。」
她卻愕然地看著他,一動也不動。
他指著她說:「妳這身衣服應該花了不少時間準備吧?不用整理一下嗎?」
難道外面正下雨嗎?為甚麼她長至及腰的黑色長髮都濕了?頭上那頂精緻髮冠斜歪一旁,使她看起來狼狽不已,身穿那身大紅金線古式嫁衣還因為濕透了像是很笨重。
因為舞台燈光不亮,所以他實際上看不清她的模樣。然而,他總是感覺到,她的目光沒有離開過他的。
剛才他一路走上主劇場時,就看到很多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在下層等待,從二三線的女演員、模特兒到不知名的人都有。他只瞥看了一秒,免得讓人看見他而引起混亂。雖然當中也有些人穿上了古裝,但如此裝扮成新娘的就好像只有她一人,而她身上那件嫁衣看起來還挺像樣的,不像是廉價網購的貨色。她似乎花了不少時間打扮自己,看來對角色選拔很著緊呢。
終於,她又開口說話了。
「你……你是誰?」
這次,到他愣著了。
她是傻的嗎?她不可能不知道他是誰吧?要是她得到了這個角色,他將會是她的主要對手呀!
而且,他可是最近灸手可熱的男演員,竟還有公眾不認識他,真傷他的心呢。
還是一個看來這樣年輕的女子!
他指了指後方出口的方向,她那道迷茫的目光順著他的手勢看著那邊,然後又輕輕飄回到他身上。
他說:「妳應該要去樓下的,不是來這裏。」他真不明白,她既然是要來面試,竟然還能夠如此迷糊,甚至跑到主劇場來做甚麼呀?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這樣友善,但究竟是出自真心的善意,或是想儘快終止在她面前一次又一次的丟臉,他都不了解。
然而,她還是沒有行動,只是依舊迷茫地看著他。
他的手機忽然響了,紅衣女子身子忽然微微一動,好像被突然的聲響嚇著了似的。他接了電話,說:「我已經到了,現在就過來。還有,要麻煩有人過來幫忙清潔,我不小心打翻了咖啡,真是抱歉。」
掛了電話,他抬起頭,簡短地對她說:「待會兒加油啦!」然後就轉身彷似逃亡的快步離開主劇場,留下紅衣女子一個人站在舞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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