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方便，李愛敏特地選在大圍吃，吃完便回家。
他們下車後，李愛敏帶着徐晧到一間小小的，很有日本風味的拉麵店。店裏頭只有十多個位置，也因已過了晚飯的時間而特別冷清。李愛敏早已決定好要吃什麼，所以一坐下便叫好了。而徐晧則看了一會餐牌，才下單。
接着，靜默再次降臨。
「你真的會去殺我父親嗎？」徐晧的問題再次打破了寧靜。
「會啊！今天晚上這件事更加深了我的決心，那傢伙果然是一個人渣，不早早解決，後果不堪設想。」
「⋯⋯」徐晧的臉色比剛才還要凝重。然後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氣餒地說：「不可以不殺他嗎？」
「為什麼你要為他求情？」
「因為⋯⋯」徐晧滿臉掙扎，不想說出那他早已知，卻裝作不了解的答案。
「因為什麼？」李愛敏追問，執意要他說出來，知道他一天不承認，心結是不會解開的。
「因為⋯⋯」徐晧像被打敗一樣，一臉悲傷地說：「因為他還是我的父親。就算他做出這些傷天害理的事，我還是很愛他啊！不過，你應該不會明白吧！這個又愛又恨，又想保護他又想傷害他的矛盾心情。」
李愛敏聽到後，眼睛掠過一絲痛苦，苦澀地笑說：「很可惜的是，我很明白你的心情。那是這個世界上最能令你感到疾首痛心的感受。」
驚訝地瞪大眼睛，徐晧問：「你怎會懂？」
看了他一眼，李愛敏蹺起腳，「沒什麼大不了，只是跟你有差不多的遭遇，但程度比你還要嚴重得多。」
她說得好像不再受那件事所困擾，但身同感受的徐晧卻聽得出她那隱藏的傷痛，也知道她沒有仔細說給自己聽的打算。不習慣如此失意的李愛敏，徐晧把腦海中第一個出現的問題拋出來。
「你會討厭人類也是因為這件事嗎？」我真的對她的價值觀很興趣。
李愛敏的雙眼閃過不解。
「你不是一直說人類要滅亡嗎？還不斷說人類是性本惡的，要得出這結論不難啊！」
「哼！看來你的大腦還是有點用。」
「你呢！」徐晧的語氣滿是無奈。
「⋯⋯也可以說是因那件事而起。我在小時候，大概八歲的時候，父母在同一天被殺了。」
倒抽了一口凉氣，徐晧沒有想過李愛敏的過去是如此的血腥。他本以為是父母其中一人犯了法，然後被拘捕。
因為目睹了父母被殺，所以才會認為人類都是邪惡的嗎？
「因為我那時還是小孩子，沒能力自己生存，所以就找了些親戚來照顧我。可是我爸爸和媽媽是在家人的反對下擅自結緍的，從此便被斷絕來往。不用想也知道，我是不受兩方家庭的歡迎。但為了面子，還有種種原因，他們仍是把我接下。那時的生活真是比得上地獄。」李愛敏想起，頗感有趣地笑了兩聲。
「有些家庭要我當僕人，每天為他們打掃、幫忙煮飯，一不高興就對我拳打腳踢。然後覺得要養我太麻煩，便會交給另一個家庭，再做差不多的事。啊！有的還不給我吃飯，要我完成一些對小孩子來說是不可能的事才允許我吃。所以我可以有現在的成就和精神力，都多靠他們多年來的悉心教導。」
徐晧一邊聽，一邊不敢相信有人可以對一個失去雙親的孩子如此殘酷。雖然李愛敏現在看起來不在意，但他可以想像到那時的生活對一個年僅八歲的小孩子來說是多麼的可怕。
「所以我從小就見識到人類這種生物是多麼的殘忍和可怕，為了自己，他們可以毫不在乎地傷害自己的同類。最可怕的是，有的人可以看起來正常得很，暗地裏卻是視人命如草芥和卑鄙的存在。明明這個世界很簡單，只是一個和平地存在着的個體，沒有什麼原因而存在，十分單純。但人類卻把自己稱作萬物之首，硬把自己的想法套在世界上。為了自己的利益而破壞所有美好的事物，所以我就想：只要人類全都不見了，世界一定會回復美麗，那麼便不會再有人自相殘殺，也不會有人感到傷心。」
徐晧看着如此落寞的她，第一次覺得自己在接近這個人，有認識真正的她，了解她心底的想法的感覺，也看見她眼疷的失落。
李愛敏，你真的是在討厭人類嗎？那為什麼你的樣子卻這麼失望呢？
「但你剛才不是叫我自私地活嗎？照你這樣說，我也會傷害到別人啊！」
「你的自私跟我所說的那些人有點不同。你能夠獲得別人的信任，即使是出於自己的欲望而行動，還是可以令其他人的生活得到改善，就像剛才那些女生一樣。她們是因你的行為而選擇對抗自己的命運，要把自己的人生重新掌握在手中。因為你，世界也許會變得不同，人們會因你而作出改變。你自私地去向父親報仇，在途中卻可以拯救很多不同的人；隨心所欲地跟着我走，了解到你父親是不可輕易原諒的人；幼稚地做着許多自相矛盾的事，卻帶動了很多人幫助你、認同你、擔心你，最終為更多人找到安慰和希望。那樣的自私，我倒覺得不錯。」
李愛敏說着說着，對徐晧展露了一個發自內心的微笑，點亮了她的臉，令徐晧看得痴了。
不過，那微笑如同曇花一現，立即變回徐晧所熟悉的嘲笑。
「而且，你也沒那個能耐去傷害別人。」
「你又在說什麼？」
「一個連自己是自私也承認不了的人，總是左想右想，不自量力地想連其他人的人生也考慮。明明不是自己的錯，卻會因內疚而全攬上身，最後還因找不到發洩的方法而要自虐。你給我說說，這麼愚蠢的人會有能力做出傷害無辜的人的行為嗎？恐怕在做之前，已經被罪惡感給壓扁了。」
「為什麼你就是要把一些優點給說成這樣？不可以說我是為他人着想，或是正直嗎？」
「在我的字典裏可沒那麼理想化的字詞。」
「那你的字典可真薄。」徐晧不服氣地反擊。
「夠用就好。」李愛敏輕鬆地回以一球。
知道自己鬥不過她，徐晧搖搖頭。然後兩人點的東西被送上，便安靜地把它們吃完。
接過徐晧遞過來的紙巾，李愛敏道謝後抺抺嘴，說：「好了。我要回家了。你也回去吧！」
「什麼？」徐晧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聽力不好嗎？我是說我要回家了。」
沒有聽錯。「但那些女孩怎麼辦？」
「沒怎麼辦。她們明天才會被移走，那我今天的工作已經結束了，不回家睡覺休息，還有什麼可以做？」
「話雖如此，我們不應該留在附近，以便追上去嗎？」
「不用。」站起來，把錢都付了後，李愛敏掉頭說：「我們要做的是回家休息，養足精神面對明天。還有你如果想跟來的話，便要想一個好的理由。」
「什麼好的理由？」徐晧邊問，邊把飯錢交還給李愛敏。
「先生，你忘記了嗎？明天還要上學，你不會是打算曠課吧？」
好像是，如果沒有李愛敏這一提，我倒真的忘記了。
「行了，我會想到個好理由的了。你記得通知我在哪兒見面就好了。」
「是，是！」
說完便自己走掉，回家去。
而徐晧則看着她遠走的身影，心想：如果在一個不同的環境下成長，她會生長成一個怎樣的女生呢？而我，在她的情況下會變成一個怎樣的人呢？
這是一個無從稽考的問題，但卻纏繞在徐晧的腦海中，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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