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說人與人之間是由一條又一條的紅線連繫在一起,那麼不管他們的背景和處境有多麼不同,必定會有一個個「偶然」使他們相遇。即使他們沒有刻意保持聯絡,甚至在努力保持距離,最終仍會因為某些原因相聚。
該說是命運不饒人,還是該說那條紅線實在過份堅韌,硬要把人們連在一起,直至死亡分隔他們?
緣份究竟是天上給予人類的祝福,還是詛咒?
即使是出於好意而與對方保持距離,在遠方守護着,只求對方的人生能夠安全且平凡,可是當命運硬要把兩人拼在一起時,我們應該繼續掙扎,還是認命地接受這個緣份?
恐怕沒有人能夠答得上這條問題,那麼我們能夠做的就只有隨機應變,做出在當時而言最合適的選擇。然後誠心期盼着這個選擇所帶來的結局是美好的,並小心翼翼地珍重着這條紅線,一同走向未知。
即使那未知的盡頭是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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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 Forever 的總部,身穿校服的李愛敏正認真地翻閱着手上一份資料,她腳邊隨意地放着一個書包。
身為Forever最資深接待員的陳映琪正坐在她對面優雅地喝着黑得得墨汁的咖啡,靜靜地等待着自家頂尖殺手看完剛才交給她的任務資料。由於Forever的創辦人兼最高負責人長期不在,所以分配任務的工作全部都由陳映琪負責,該說也只有長時間在這個組織中工作和有高強工作能力的她才能勝任這個職位。
眼見李愛敏看得差不多,陳映琪放下杯子,開始講述這次的任務內容。
「相信你已經察覺到,這次的工作不是平常的暗殺或搜集資料,而是保護性質的工作,簡單來說就是保鑣。」
李愛敏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以示了解。
保鑣的工作李愛敏也接過不少,意外地有挺多人聘請他們這類人保護自己。畢竟李愛敏他們日常的工作就是計劃如何暗殺掉目標,反過來說,他們是這個世界上最清楚別人會用什麼方法來進行暗殺的人,所以請殺手來當保鑣是一個相當精明和安全的做法,前題是這個殺手不會背叛你。
本應是保護你的殺手會因為對方給予的利益更優越,便決定跟你對着幹,輕易地殺掉原僱主的事例多得如星沙。殺手可沒有什麼原則,僱主除了金主的身份,於他們而言毫無價值,所以一個不小心,讓一匹只會向錢看的惡狼近身了,便會適得其反。
所幸,李愛敏雖說也是一個沒什原則的人,但是她同樣不是一個發錢狅的殺手,可說是這一行中的異類。再加上Forever這個組織本身的原則就是以惡制惡,以暴制暴,所以找他們來保護自己免受傷害是十分好的方法。
「這次僱用我們的,如資料所示,是我們香港十分成功的商人之一-王成。他因為擁有卓越的生意頭腦和商業眼光,成功在這數年把自己的公司打造成全亞洲百大公司之一。可是在這之中,最為難得的不是他的成功,而是他的人品。雖然身為一介商人,他卻從沒有染指任何違法行為,甚至很愛護員工,連一點欺詐和用權打壓其他公司的行為也沒有。」
李愛敏聽到這兒也罕見到挑了挑眉,可見她對陳映琪所說的話深感疑惑和不信。
商界和政治根本是一個樣子的,都是充斥着爾虞我詐的地方。要從中找到一個依着本子做事和無私的商人,可說是比中六合彩更低的機率。
陳映琪明顯也很了解李愛敏那表情的意思,便說:「我調查他時也感到很驚訝,便重新仔細地調查了一次,以為他只是把足跡藏得很好。但是這次的結果也和第一次無異,他的背景和做事方式真的如一張白紙般乾淨。我可是連他有多少條頭髮也快查出來了,所以這個資料沒有錯,也是我接受他的委托的一大理由。這種人可是稀有動物,是珍禽異獸,不好好保護他的話,這個組織建立起來還有什麼意義?」陳映琪誇張地揮動着手,做個演說者般說着她的想法。
李愛敏眨了眨眼,認真地思索一番陳映琪的話和她的可信性,最後認同地點了點頭。
得到李愛敏的同意後,陳映琪咳了一聲,平定稍為激動的語氣,繼續說:「嘛,雖說他是難得一見的正人君子,其他人可不是那麼友好。見到王成的成功後,很多人也靠近他,想從他身上取點好處,但是他把所有不懷好意的人一一拒絕,只與一些真心有意為社會服務的公司合作,大力支持它們的發展。被拒絕的那些人當然十分不滿,當中就有一些把王成視作眼中釘,決定要把他除掉。」
李愛敏聽到這又有些不解,便開口問:「如果要除掉的話又怎麼能來得及找我們?」
「當然是因為第一次失敗了。」陳映琪揚起嘲諷的笑容,伸手拿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才說:「好像是想假裝成車禍,但是又撞得不準,僅僅把王成撞成輕傷,還要被附近的閉路電視錄下了事前視察的影像。警察和王成也不笨,馬上把所有證據加在一起,推斷出有人想取王成的生命。然後王成一邊聘請私家偵探找出幕後兇手,一邊找人保護他,最後兜兜轉轉就得知我們的存在,親自來找我們。我看他挺有誠意,便決定看看有沒有幫的價值。」
「最後就決定讓我去保護他。」李愛敏緩緩加上總結。
「對。」
李愛敏明白地點了點頭,接着問:「那我的工作就是保護他的同時,找到幕後指示的人,然後?」
「狠狠的威脅對方。」陳映琪臉上漾起與說話內容相反的燦爛笑容,甜美得叫人眼前一亮,可惜她口中所說的話又讓殘酷得教人發抖。「讓他們乖乖做自己的本分,如果不聽話的話就殺掉。」
無視她輕快的語調,李愛敏低頭再檢查一遍資料後便點頭,然後站起來打算離開。
陳映琪急急忙忙喚着轉身就想走的李愛敏。「等等!等等!還有事要說!」
李愛敏把臉面向她,眉頭微微向上,用眼神提問:「還有什麼事?」
「王成這個星期五晚上有一個慶生派對,他已經說會給你一張邀請函,好讓你能在更接近他的情況下保護他。所以你記得星期五先過來這兒,我給你打扮一番才派車送你到會場參加派對。」
李愛敏一聽,那雙好看的眉毛馬上縮成兩條彎彎曲曲的毛毛蟲。
不待她張口,陳映琪已經搶先說:「我已經勸告他說這是一個危險的做法,因為派對人流又多又集亂,對殺手來說是一個天賜良機。但是他卻堅持說他沒有取消派對的念頭,因為那是他特地為自家員工和其他公司開設的派對,希望大家可以增加交流。再加上,他可沒有打算長期過着擔驚受怕和備受限制的生活,所以倒不如在萬全的準備下讓對方衝着他來,早日了結整件事。」
李愛敏有點無語地呆了呆,懊惱地問:「他說的萬全準備該不會是指我一人吧?」
「唔⋯⋯他身邊也有不少保鑣在,應該是加上他們吧?」陳映琪有點心虛地回答。
「那就是說看我能不能在保住他的同時,追上那殺手吧?」
「那些保鑣也會幫忙保護他,也有可能可以捉住那殺手呢?畢竟那殺手看起來也不是那麼厲害⋯⋯」
「⋯⋯」李愛敏突然覺得頭開始痛了起來。
陳映琪在這時加了句:「其實⋯⋯我挺欣賞這個王成。」
李愛敏不滿地瞪了她一眼,一副「他把事情弄得這麼麻煩,你還欣賞他?」的樣子。
「不,但是你看,他不但是一個正直的商人,還有那個勇氣直接面對這種事。比着其他人,大有可能一直躲在安全的地方不願意出來吧?」
所以?
李愛敏繼續用眼神表示她的不滿。
「而且他在走之前說,很明白自己提的要求有點過份⋯⋯」
「不是有點過份,而是相當過份。」李愛敏插嘴說。
「但不是做不到吧?」
陳映琪的話換來一對更兇狠的瞪視。
她裝作看不見,別過眼說:「但是他說自己不願意讓對方看輕他,即使他真的因為自己的決定而死去,他也不會自願地使自己處於對方之下。他一直忠於自己的本則而活,那麼就算面對有危生命的情況,他也會直面面對一切,不會逃避,更不會屈服。」
陳映琪嘟嚷地說:「不是挺帥嗎?這麼有骨氣的人可不是那麼常見的。」
李愛敏聽後,歎了口氣,說:「有骨氣是一件值得尊敬的事,但是有骨氣和拿命來拼是兩件截然不同的事。希望他真的是如你所說一個精明的人,而不是一個只會嘴上說漂亮的話,卻不懂得保護自己的笨蛋。」
她別過臉,繼續往門口走去,並怨恨地吐了句:「而且他根本是打算把整件事都拋給我吧!」
雖然看不見李愛敏的表情,但是陳映琪卻彷彿看見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黑暗氣場。不敢再說一句話,她默默地注視着漸漸遠離的李愛敏,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再一臉厭棄地放下。
冷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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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香港某一幢大廈裏,徐晧從書包拿出門匙,推開家門。看到媽媽在家時,便對她說:「媽,我回來了。」
在客廳看着信件的徐媽媽滿臉慈愛的笑容,回過頭對着放學回家的兒子說:「歡迎回來,學校如何?」
「沒什麼特別,跟平時一樣。你在看什麼?」徐晧一邊脫下書包,一邊走近她。
徐媽媽揮了揮手上一大疊信件,說:「在書房看文件看累了,便出來處理一下信件。」
「是嗎?有什麼需要我幫忙嗎?」
自從家中的一家之柱去世後,徐媽媽便擔當起賺錢養家的責任,接手了整家運輸公司。在公司忠心員工的幫助,以及她自身的能力下,公司倒沒有什麼大問題,營運如以往一樣順利。
雖然還未得知殺死丈夫的人是誰,但是接手公司後的徐媽媽很快便找出徐富的暗帳,並猜出自己的枕邊人在自己不知情的情況下做了些違法的行為。不知道徐晧一早便得知此事,徐媽媽為了不讓兒子大受打驚而決定把證據交給警察後閉口不談這件事,希望兒子能儘快從喪父的打擊中回復。
同樣不知道媽媽已經發覺真相的徐晧同樣為了不令父親在母親心中的形象崩壞,而沒有把真相告訴她,連同李愛敏和Forever的事情藏在心頭。
「還好,你先做功課吧!不用那麼擔心公司的事情,媽媽我可不是省油燈,一點公事還是處理得來的。」
「好吧!那我先回房了。有事就叫我吧!」徐晧笑了笑,便拿着書包回房去。
關上房門,徐晧深深歎了一口氣,背靠房門,說:「她今天整天也在學校,那就是這幾天沒有什麼任務吧?」
他口中的「她」當然就是李愛敏。
李愛敏那天轉身離開時那個落寞的笑容和她所說的話一直纏繞在他的心頭,想忘也忘不了。是說,怎麼可能在得知自己的同班同學是殺手後,還能開開心心地裝作無知,每天愉快地上學去?他的神經可沒有粗得能輕易地把父親的死和罪都忘掉。
他對李愛敏的興趣有增無減,很想更了解她的事情,更想知道她曾經對自己說過那些話的意思。可是李愛敏卻彷彿真的把那段時間的事情拋於腦後,在學校再次無視他,不管到哪兒都孤身一人。不過回想起來,她一向也是這個樣子。當時也不過是他像牛皮糖似的黏着她,跟緊她的每一步,才顯得經常跟她在一起。可是事實上,那只是他單方面的跟隨,李愛敏打從一開始就沒有向他示好。
這樣想的話,怎麼覺得自己很淒慘?
徐晧苦笑着想。其實連他自己也搞不懂自己為什麼會對李愛敏如此感興趣,假如僅因她是殺手,那麼上次跟着她一起進行了一次暗殺任務後,那股興趣不是應該減退了嗎?怎麼反而在不在接近她,不能再靠近她的時候,才越發在意她的一舉一動?
想着想着,頭又開始痛了起來。
「算了,不想了,還是做功課吧!」徐晧搖了搖頭,坐到桌前,把功課都拿出來,腦海卻突然浮現一個疑問:「她上課一向都不聽書,怎麼考試考到的分數都挺不錯呢?」
「啊!怎麼又想她了?不想了,不想了。好,做功課!」
徐晧開始排除所有雜想,專心一致地做功課。一個不留神,做完功課的時候,天已經全黑,房門也傳來敲門聲,然後徐媽媽的聲音從門後響起:「小晧,吃飯了,快出來吧!」
「知道了。」
徐晧簡單地收拾好桌面後便推門出客廳,跟徐媽媽一起吃晚飯。
「媽,公司這陣子怎麼樣?我已經做好功課,可以幫忙處理一下文件。」
「唔⋯⋯也沒什麼不同,但是媽媽我前陣子成功取了一張新的單子,所以要處理一下一些文書。」
「唉!新單子?真厲害!」
「對吧!你媽媽很厲害吧?」徐媽媽一副驕傲的樣子,鼻子都快碰到天花板。
「是誰的單子?」徐晧好奇地問。
「是王氏公司的單子哦!」
「王氏?王成的那所公司?」徐晧這下真的是驚訝得張大了口,連吃飯也忘掉。
「對,就是那所。」
「他的公司可是被冠為全港全成功的公司,而且好像還成為了全亞洲百大公司之一,不是嗎?」
「對。正因為他的公司規模越來越大,所以才有更多運輸工作,而我們則是全港最大的運輸公司,也慢慢往其他亞洲地區發展中,加上媽媽我和其他員工的努力,終於爭取到這個大生意。」
「辛苦了。」徐晧誠心地慰勞了徐媽媽。
徐媽媽開心地漾起笑容,說:「謝謝你。」
徐晧笑了笑,再次拿高飯碗,打算吃快一點,幫忙處理新增的工作。
此時,徐媽媽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啊」地叫了一聲,把徐晧嚇了一跳。
「怎麼了?」
「差點兒忘記了。王先生寄了一張請貼來,邀請我參加他的生日派對。」徐媽媽邊說邊站起來,往剛才整理好的書信堆中翻找。
「生日派對?」
「對,派對。嘛,不過這些派對都是名義上的東西,其實都是商界人士借機擴展人脈的社交場所。咦?我放到哪兒了?」
「哦!是什麼時候?」
「是⋯⋯啊,找到了。」徐媽媽拿起邀請函,看了看,說:「是這個星期五。」
徐晧接過邀請函來看。
那是一張十分華麗卻又不會過份奢華的請貼,米牙色的紙張,配上金色的邊框,紙的四角都有一縷縷複雜的花紋。文字是用純黑的墨水印上,為整封書件添上穩重的感覺,教人深深感受到寄件人高貴的地位和嚴穩的性格。
「唔⋯⋯不是挺好嗎?那我那天晚上自己吃飯就可以了吧?」
「不是啊!我是想叫你跟我一起出席。」
「啊?我也一起去?」
「對!信上不是說歡迎攜伴嗎?小晧不是在積極參與公司的行政嗎?我覺得是時候也讓你參與一下文件以外的工作,而且那天是星期五的晚上,第二天不用上學,不是挺好嗎?」3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M94OqVbah
「我真的可以去嗎?」徐晧有點猶豫地看着手上那張請貼。3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LkiLvNk3o
「沒問題,除非你沒有興趣去?」
一聽,徐晧馬上抬起頭來否認說:「才沒有這回事,我很想去!」
「那就行了。」徐媽媽笑着拿回邀請函。「那就要快點去買西裝了,小晧明天有事做嗎?沒事的話我們就去找熟悉的裁縫師給你做件好看的西裝了。」
「沒什麼特別事。」
「那就太好了。明天放學我來接你吧!」
「知道了。」
決定好要去後,徐晧在感到緊張的同時,也有點興奮。與此同時,不知為何總有一股莫名的期待,彷彿是停頓下來的命運將會在那天再次轉動的感覺。
那是一種奇怪得,連本人也不能好好形容和演譯的感受。
那是一種預感,是一種自己一直在尋找的某個東西會在那天找到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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