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域 - 10.　線索

10.　線索

　　何祈默不作聲地聽著，還沒做出回應，書店的大門打開，他往門口一瞥，石頭握著門把走進來。

　　他似乎在門口就注意到了這裡，視線穿越重重書櫃，精準地鎖定在他們身上，下一秒直接朝他們跑來。徐子善迅速調適了情緒，轉頭看著他靠近。

　　「歡迎回來，有找到什麼嗎？」

　　咚咚地跑了過來，他的貝雷帽有點滑落，從他一進門，身上的衣物看起來就是亂糟糟的，不知道跑了多遠又回來了。他把歪掉的帽子戴好。

　　「沒有，什麼都沒找到。」

　　他搖著頭說，眼睛一直盯著徐子善手上的書。

　　徐子善察覺到他的目光，蹲下來與他平視，把手裡的書舉到他面前，「你想看書嗎？」

　　「好。」石頭應了聲，伸出手把書接了過來。

　　他揣著東西，走到貼牆而立的書櫃前，逕自在地板上坐了下來。他把書本翻開。

　　徐子善跟著坐在他旁邊，「咦？石頭你識字嗎？」

　　「不認識。」他把書本平攤在腿上。

　　「沒關係。」徐子善說，點了點上頭的書頁，「這個是繪本，插畫很多，可以幫助你理解。或者我也可以唸給你聽。」

　　「真的嗎？」

　　「嗯。」徐子善笑笑。

　　稍微沉澱一下，他緩緩地講述起來。

　　「從前，有一群小小的橡果人，他們住在自己的小村莊裡，裡面有大大小小的各種城堡，全都是沙子蓋的。雖然說是城堡，你可能會以為它很大，不過，橡果人很小，他們的房子並不像人們住的那麼大，其實，他們的城堡就跟向日葵的枝莖一樣高……」

　　何祈在附近觀望，剛才還一片緊繃的氣氛突然煙消雲散，跟什麼也沒發生一樣，立刻恢復平常的樣子。他的心神飄盪著，幾乎沒怎麼注意旁邊說了什麼。他拉開一張椅子坐了下來，想的全是剛剛的事。

　　老實說，他也不怕有人發現，他只是嫌解釋很麻煩而已，乾脆就不提了，但是被發現了也無所謂，反正也跟他們沒什麼關係，不過是一群外人。

　　何祈當然明白徐子善的心意，那種鼓勵人的話他沒少聽過，可是他回去了要做什麼？過去的事情已成定局，事情壞到谷底，不可能再挽回了，未來也沒什麼好期待。他就是覺得活著沒什麼意義了，才會徹底放棄一切。

　　說到底徐子善根本不知道他經歷了什麼。

　　何祈默默堅定了心意，不管會發生什麼事，他都要留在這裡，不管到底有沒有出口這回事，反正他是沒打算出去了。

　　他這次離開家，早就做好赴死的準備，中間發生了各種怪事，不過是意料之外的轉折，但那並不能改變他的想法。

　　樓梯間裡一陣腳步聲中斷了他的思考。孫少初踩著階梯走下來，她睡覺前放下來的長髮又重新紮好，肩膀上披了一件外套。

　　她一走下樓，便與他的視線撞了個正著。

　　「原來你在這啊？」

　　孫少初說，剛睡醒的關係，語氣有點懶洋洋的。她指了指樓上，「要不要去休息一下？趁許力霄還沒醒來，可以去睡沙發喔。」

　　何祈已經睡意全無，「不用了，現在一點都不睏。」

　　「喔，那好吧。」

　　她聳聳肩，走到其他人那裡。徐子善唸到一半停了下來，看到了孫少初，跟她寒暄幾句。

　　「剛才睡得還好嗎？」

　　「睡得超好！現在精神都回來了，又可以繼續忙了。噢，對了，這個還你，謝啦。」

　　她脫下披在肩膀的外套，遞給對方。她身上只穿了件薄短袖，剛才睡覺的時候跟人家借了衣服蓋著。

　　「不會。」徐子善接了過來。

　　孫少初看到石頭腿上色彩斑斕的扉頁，稍微彎下身子。

　　「欸？你們在看什麼啊？」

　　石頭回答她：「橡果人的故事。」

　　孫少初好奇地瞄了幾眼，「哦，好像挺有趣。」她在石頭的另一邊坐了下來。

　　徐子善翻過下一頁，對著他們講故事。兩個人聽得入迷，一下子點頭一下子發出驚嘆，很是投入。因為是兒童取向的繪本，故事其實並不複雜，篇幅也短，一會兒就說完了。

　　結束了後徐子善說：「你們知道裡面的沙堡，其實是公園的沙地嗎？小朋友都在那裡堆城堡玩，因為作者小時候帶妹妹去公園，才產生了靈感。」

　　孫少初眼睛一亮，「真的？你怎麼知道？」

　　徐子善看著她，微微地笑了一下。

　　「其實這本書是我寫的。」

　　她張大了嘴，一時難以置信。

　　「什麼？沒想到你是寫書的！」

　　「在這裡發現自己的作品，感覺有點違和，沒想到這裡也有。」

　　他謙虛地笑笑，孫少初拿手肘推他一把。

　　「你自己也沒說啊，還敢說我！」

　　他笑著迴避，「我只是半個寫書的，上班之餘抽空寫寫而已。」

　　「噢，原來如此。那你這樣不是很辛苦？」

　　徐子善說：「其實還好，雖然平常很忙，只能撥空斷斷續續地完成，也不會有什麼壓力，主要是因為自己喜歡吧。」

　　「你喜歡書嗎？」

　　石頭聽到他們的對話，忽然抬起臉來。

　　「嗯，對呀。」徐子善對他笑道。

　　孫少初面向石頭，「對了，你也喜歡書是吧？剛剛看你很專心的樣子。」

　　他沒有回應，就這麼安靜了下來，兩手抓著攤開的書頁。孫少初覺得有點怪異，跟徐子善對視了一眼。

　　他微微捏著兩邊的書角。

　　「石頭不會喜歡任何東西。」

　　孫少初愣了一下。

　　「『喜歡』是人類才有的，只有人類才會喜歡什麼。」他說：「我只是石頭，不會有那樣的感覺。」

　　她聽得有點茫然，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這樣說好像也對喔……」她想了想說：「不過，你真的沒有感覺嗎？如果對書沒有感覺的話，就不會那麼感興趣了吧？」

　　石頭又是一陣安靜，過了許久，他答道：「只是想知道而已。因為不知道，所以想知道。」

　　他眨也不眨地盯著眼前的書。

　　「石頭是感覺不到任何事情的，在城市的時候，我知道涼爽的微風、溫暖的太陽與咖啡的味道，但我並不知道那些東西代表什麼。可是人類不一樣，他們會因為陽光，或是精美的食物而露出微笑。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會笑，那些西有種意思，只有人類才會知道，只有他們才有感覺。」

　　石頭緩緩地說，孫少初臉色沉重了起來，她看向徐子善，給他打了個暗號。他們默默起身，退開了石頭。

　　何祈看到兩個人躡手躡腳，湊到了自己桌邊，當事人還渾然不覺，坐在原位看書。

　　孫少初低聲說：「你們那齣戲到底是在說什麼？怎麼很有戲的樣子。」

　　「看來他跑出來之後，也還是記得自己的事，好像還活在那故事裡面。」

　　徐子善苦笑著，他稍微回想了一下。

　　「其實沒有很複雜，大意就是，城市廣場上有一座小男孩的石雕像，這座雕像有點像人，他每天看著廣場上各式各樣的人，這城市的人們生活得都很快樂。但是他並不能理解人類的快樂，所以他想要變成人類。」

　　「他找上了魔法師，希望他能幫助自己變成人類，但是魔法師有一個條件，他要石頭去尋找令人快樂的東西，裝在一種特殊的水晶球裡帶給他，直到他滿意了之後，才會實現石頭的願望。」

　　徐子善迅速概括完，孫少初表情微妙，又轉回去偷瞄石頭，她皺起眉。

　　「我還是覺得很詭異，怎麼故事裡的人莫名其妙地跑出來了？是因為這個奇怪的地方嗎？」

　　徐子善尋思著說，回想剛來到書店的情景，「會不會跟那個老人有關？石頭好像認識他的樣子，還說要帶著我們去找他。」

　　孫少初有點崩潰，「感覺那個人神神秘秘的，很多事都沒講清楚，就算問他，恐怕也不一定會回答……」

　　她頓了頓，突然腦中靈機一動。

　　她說：「對了！他不說的話，我們去問石頭啊！」

　　何祈看著他們又衝回石頭那裡，他已經放下那本書，擱在一旁，背對著他們，仰頭看著架上滿滿的書。孫少初叫住他，「欸！那個，我們有事情想問你。」

　　「什麼事情？」石頭轉了過來。

　　她吸了一口氣，「你知道那個人是誰嗎？就是、就是你帶我們去找的人。」

　　他眨了眨眼。

　　「就是老爺爺啊。」

　　「哎喲！不是那個意思啦，我是想問……」

　　孫少初斟酌了半天，徐子善想了想，問道：「你知道他為什麼在這裡嗎？」

　　石頭看向他，眼珠子轉了轉。

　　「我來這裡的時候就遇到他了。」他說：「這裡沒有別人，只有老爺爺，還有一隻鳥，牠是去找人的。」

　　所有人都沉默了下去，一瞬不瞬地望著他。

　　「牠會在城市裡飛來飛去，到處找人，尋找迷路的人們，把他們帶去老爺爺那裡。不過最近就不行了，牠受傷了，飛不起來，所以我就代替牠，幫忙牠去找人。」

　　孫少初嘴裡念念有詞，「所以你才來找我們。」

　　「我沒有翅膀，沒辦法飛，只能到處跑來跑去，找了好久都沒有看到人。然後我看到那間店裡有很多書，就跟這裡一樣，我想去拿架子上的書，爬到一半就倒下來了。」

　　兩個人領悟地點了點頭，難怪那時會聽到一聲巨響，接下來的事他們都知道了。

　　石頭說：「但是你們想要走了，老爺爺說你們想出去。」

　　孫少初支吾了一下，「呃，其實我們還在考慮啦……應該不會那麼快走。」

　　徐子善半蹲著，「在這之前，你都沒見到其他人嗎？除了我們之外？」

　　「沒有，我沒有看到別人。」

　　孫少初問：「那……你知道其他人都去哪裡了嗎？……你知道『消失』是什麼嗎？」

　　石頭盯著她，眼睛的部位幽深灰暗，看不見眼珠子，只有石刻出來的兩個窟窿。

　　「我也不知道。」

　　轟隆隆一陣腳步聲響起，孫少初倒抽一口氣，差點驚叫出聲。所有人轉過頭，許力霄從樓梯間裡走出來。

　　「你幹嘛！？那麼大聲想嚇死人啊！」她喊道。

　　「靠！沒事幹嘛被嚇到？我才被嚇到！」

　　許力霄啞著嗓子吼回來，好像是剛醒來，臉上還殘留點睡意，看起來沒精打采的。

　　「什麼？椅子太難睡，做惡夢了？」

　　「才不是啦！」

　　他大力吸了口氣，穩住心神。

　　「外面好像有人。」3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AM805xPh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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