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域 - 78. 開始

78. 開始

　　明天見。

　　什麼意思？

　　他明天還會來吃飯嗎？

　　謝刑安忍不住懷疑，昨天看見的那個人讓他很好奇，是住在附近的人嗎，不知道明天還會不會再來……還有，對方年紀看起來跟自己差不多，昨天跟他一起的那個人，應該是他家人吧。他們家的店開在夜市，還以為再也不會見到新客人了……他慢慢地走進學校裡。

　　開學第一天，天氣前所未見地明媚，陽光異常晴朗。太陽不減一絲兇猛的威力，氣勢洶洶地發散著光芒，剛才他站在校門口前等紅綠燈的時候，周圍沒有任何庇蔭的地方，光是站著都能感受到一股熱烘烘的暑氣，他抹掉滑落額角的汗水。儘管是個晴朗的早晨，周圍一點也沒有朝氣蓬勃的感覺，其他人半瞇著眼皮從旁邊經過，神情懨懨，一副沒睡飽的樣子。

　　「啊，好想睡！」隔壁的同學趴在桌子上，「七點太早了！」

　　謝刑安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前幾天返校日他們排過位子，一開始他還有點忐忑，分班之後都是不認識的同學，幸好坐他隔壁的是個挺開朗的人，叫莫家云，主動先找他搭話，初次見面也不會特別僵硬。

　　「會嗎？」

　　他想著該怎麼回答。

　　「……我覺得還好。」

　　「不行，我無法。」對方嘆了聲，「暑假都可以晚起，開學後簡直要死了。」

　　「妳都幾點起床？」謝刑安看了看她。

　　「十點啊，十點起床。」她說：「剛好吃早午餐，現在根本還在睡夢中。」

　　「大家早安！」

　　教室門口響起了歡快的聲音，一個人迸了進來。

　　「早安！」

　　「這麼早唷！」

　　「班長俐落登場！」

　　班上的人嘻皮笑臉回應。

　　「怎麼了？沒去打球喔？」莫家云從桌上直起身，「今天沒在球場看到你。」

　　「沒啊，在討論社團的事。」剛才進來的人揹著兩個書包，走到不同的位子分別放下，「今天第一堂社課，我們有迎新活動耶！早上六點就來學校了！哈哈。」

　　莫家云喔了聲，「孫若白沒跟你來？」

　　「她還在社團教室啊，在準備東西。」

　　謝刑安在一旁默默聽著。他想加攝影社的時候還沒有發覺，直到走到社團教室裡頭才知道，原來社長、副社長都是他們班上的人。

　　後方有個人叫喚著，帶著一種戲謔的笑容。

　　「孫昱白，教官有沒有怎樣？早上來的時候。」

　　「才沒有咧！」對方回道：「我還跟他打招呼呢！」

　　「他還沒叫你染回去？」

　　「對呀！」

　　「他就讓你頂著那顆頭進來？為什麼？」

　　「啊？那還用問？」

　　孫昱白撓了撓頭，教室燈光在他染了色的頭髮上透出光澤。

　　「當然因為他也覺得很好看啊！」

　　喧囂聲如潮水湧起。

　　「哈哈哈哈！！！」

　　「才怪啦——」

　　一片群情激動。

　　「欸，你那顏色退了會變成什麼？」莫家云跟著笑，「芥末還是抹茶？抹茶布丁？」

　　他靠了一聲，「我餓了啦！」

　　「那芥末布丁？」

　　「那什麼口味啊！」

　　教室裡爆出歡快的聲響，所有人笑成一團，那片熱鬧的空氣迅速瀰漫在班裡，唯獨將他隔絕了開來。謝刑安看了看周圍，有點不知道他們在笑什麼，到底有什麼好笑的？跟布丁有什麼關係……他當然能看出對方染了頭髮，返校日那天就看過了，只是看不懂是什麼髮色，又灰又綠，有點奇異的顏色。

　　笑聲還在迴盪，逐漸失去控制。他有點受不了這喧嘩，喧嘩就代表人多，而他就待不住人多的地方，周圍都是不怎麼熟的同學，一片陌生的氣息。整個暑假他在自己家裡的小店待久了，清靜慣了，一到開學就難以適應，立刻被丟回人群當中。

　　他走去外面裝水，像逃離裡頭的氣氛。慢慢踱回教室的時候，後門附近出現了一個人。謝刑安傻住。

　　何祈斜挎著書包走近。

　　「早。」

　　「……喔，早安。」

　　他稀里糊塗跟著回應，腦子還轉不過來。

　　「你是、昨天的……」

　　嘴上欲言又止。他看了看對方，又望向自己的教室。

　　「不用看了，我們同班。」對方好像能看出他在疑惑什麼，一下子所有問題好像消除了。

　　謝刑安杵在原地，盯著那人身上的白襯衫。跟自己一樣的制服。沒想到會在這裡再看到對方。

　　腦中掠過一道閃光。原來明天見是這個意思。

　　「我坐哪？」

　　旁邊的人忽然說。謝刑安皺起眉。

　　「嗯？你忘了自己坐哪嗎？之前就排過位子了，返校日的時候……」

　　他往旁邊看去，發覺對方用同樣疑惑的眼神看著自己。

　　謝刑安面有難色。

　　「你那天沒來？」

　　「嗯。」

　　「你知道有返校日嗎？」

　　「……」

　　「那好吧！你先坐那裡好了，我記得沒有人坐。在那裡！」

　　焦急地搜尋一圈之後，他隔空指了指方向，找到了一處空桌椅。對方應了聲，跨幾個大步就要走去。他猶豫了幾下，總覺得還有些不妥。

　　「那個……」謝刑安出聲，「你返校日那天沒來，還是去找一下班導比較好吧？」他想著該怎麼說，「班導人還不錯。那天他有來班上，第一眼看起來有點兇，不過感覺是個很好的老師！應該不會罵人，呃，雖然我也不知道他會不會罵人……」

　　他慢吞吞地說完。對方在那瞬間瞥了自己一眼，迅速掠過。

　　那個人回答他。

　　「嗯。」

　　上午開學典禮結束，剩下的時間都在忙發書的事。有人把書搬回來後，其他人就負責拆了包裝，分發下去。書本的數量不容小覷，先不說動用了多少人力，光是講台就快不夠放了。

　　謝刑安抱著一疊書發下去，走到最後一個座位時，發現人不在位子上，就是那個人的座位。他左右張望，看到對方原來在外頭，跟他們班導說話。

　　確切來說，是班導在說話，那個人只有聽而已，嘴巴動也沒動，聽的時候一張淡漠的表情，跟那時候一樣，也說不定根本沒在聽。

　　他遠遠地觀望了一下。

　　幾個星期下來，他發現對方似乎就是這副樣子。

　　沉默寡言，獨來獨往。班上的同學似乎不怎麼跟他說話，最主要的原因是，大部分的時間都在睡覺，下課睡，上課也睡，甚至還會突然不見。座位上只留下書包，卻沒見到人，上了一整天課也沒回來。有些人對此很是疑惑，但也沒有持續太久，就像從水裡浮出的氣泡，波動了一下子，很快地又恢復平靜。好像是那個人已經變成一種可有可無的存在。

　　不過……謝刑安心想，自己也沒資格說別人。他也是那種不活潑的，一開口就緊張，與班上的連結也是非常薄弱，身邊沒幾個人能聊天。幸好莫家云偶爾會跟他閒聊，在學校裡才沒那麼無聊——開學之後就感到一股沉悶的壓力，每天課表排得紮紮實實，令人喘不過氣。

　　他抱著課本，走出教室。下一堂要去別棟樓上課。剛走沒多久就突然被叫住。

　　「刑安！幫個忙可以嗎？」

　　有個人跟了過來。謝刑安對她挺熟悉的，叫孫若白，就是他們社團裡的副社長，平常就是聰明可靠的模樣，頭髮全部綁成一團，紮在腦後。

　　「可以幫我拿到化學教室嗎？」她說：「我要去找一下班導，他忘了給我數學考卷了，明天要用。」

　　「嗯，好啊。」

　　對方笑著道謝，「每次都拜託你。下次社團買點心的時候，偷偷多給你一份好了。」

　　他急忙擺擺手，「不用了啦！」

　　「沒關係啊！反正你都很捧場，每次社課都有來。」

　　「那、那只是因為……」

　　還沒把興趣兩個字講出來，孫若白就點點頭，露出一個會意的微笑。可能是因為個性相似的關係，孫若白跟他比較合得來。不像孫昱白那麼精力充沛，喜歡呼朋引伴，她就顯得沉靜多了，和他比較有話聊。

　　「嗯……這個是？」

　　對方不只遞來了課本，還有一樣東西。謝刑安看了看。

　　「點名表。」孫若白說：「最後一節課了，等等直接再拿去教官室，我懶得再跑。」

　　眼神不自覺掃了一遍。謝刑安喃喃。

　　「他又沒來……」

　　「噢，何祈嗎？對呀。」她說：「今天也是，來了半天又走了。連書包都不見了。」

　　謝刑安沉默下來，過了一會兒也沒說話。孫若白看了看他。

　　「你知道為什麼嗎？」

　　「欸？……不、不知道啊！」他回過神，趕緊搖搖頭，「我不知道……怎麼要問我？」

　　「問一下而已，好吧，沒什麼。」

　　對方笑了一聲，拍拍他的肩膀。

　　「快上課了，趕快去教室吧。」

　　謝刑安沒再猶豫，抱著書踩下樓梯。要上課的教室挺遠的，在操場對面，他走進相鄰的另一棟樓，抄了小徑過去，經過半露天的走廊時，周圍已是空空蕩蕩，見不到其他同學的蹤跡。不曉得上課了沒。

　　他快步走過，一片寂靜之中隱約咚地一聲，悶悶的，從某個方向傳來。轉頭望去，走廊旁邊就是學校圍牆。

　　空曠的地面上多了一個書包。

　　他停下腳步。

　　為什麼書包會在那裡。

　　沒過多久，圍牆上冒出來一個人影，翻過了牆落地。

　　謝刑安：「……」

　　書包安靜地落在腳邊，何祈彎下腰，手一勾背帶就撿了起來，再直起身時，面前一個人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你……你跑到外面？」

　　謝刑安張了張口，眼神在他身上不停打轉，最後定住。

　　對方脖子上掛了什麼。一台相機。

　　「那個是你的？」那東西看起來很新。謝刑安屏著呼吸，緊張地說：「你、你從哪裡拿來的？……」

　　面前的人不為所動，只是看了一眼，好像在看他著急的樣子。

　　「當然是我的。」何祈低低道：「哪裡拿來的……買的啊。」手裡拉開書包，他從裡面翻出一個東西。

　　「盒子還在。」

　　「……」

　　心裡一點莫名的疑慮消除，謝刑安鬆了口氣。「剛剛試拍一張，怎樣？」對方接著又湊過來。他聞聲低下目光，眼睛一亮。

　　「欸？不錯啊，滿漂亮的！……呃，不是啦！我不是要說這個！」他退後幾步，「你為什麼擅自跑出去？感覺不太好啊，再怎麼樣，也不能偷跑出去……」

　　何祈拉起書包，揹到身上。

　　「誰說的？」

　　「……大家不都這樣說嗎？」

　　「別人說什麼你就做什麼？」

　　謝刑安止住聲。

　　聽起來是沒錯，但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你……」

　　謝刑安轉過身。對方已經從圍牆邊離開，揹著書包走回大樓裡頭。他想到剛才何祈身上的相機，上次在店裡也一樣，主動問起照片的事。各種思緒在腦中浮現，用一條線串了起來。

　　「你是不是喜歡拍照？」

　　他跟上去。

　　「如果你有點興趣，要不要來攝影社看看？」他說：「這週有外拍活動，就是去外面拍照的意思。應該會滿好玩的，如果你也喜歡拍照的話……」聲音頓了頓，「那個，雖然我也不喜歡上學，不過還是來學校比較好吧？也不是所有課都那麼無聊，我們社團……」

　　謝刑安觀察了一下。對方一語不發，臉上沒什麼表情，不知道是什麼想法。還以為得不到回應的時候，他聽到何祈說：

　　「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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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 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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