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域 - 45.　流言

45.　流言

　　天花板的燈關了一半，於是教室裡成了一處昏暗的空間，投影幕上的影像清晰起來。下午的課總是讓人昏昏欲睡的，班裡的同學耷拉著腦袋，靠在桌子上，一臉困倦。

　　許力霄打了一會兒遊戲後，把手機扔回抽屜裡，從桌邊書堆裡抽出了地科講義，壓在公民課本上頭。本來他們跟這科目早就沒關係了，高三文組不會上理科的課，一二年級教完基礎內容就這麼結束了，可是偏偏大考又要考，所以基本上都是靠他們自己念。他草草地瀏覽過去，這個科目不像物理、化學，投資報酬率很低，出現沒幾題而已但還是會出現，又不想完全不看，念個重點帶過就好，有多少算多少。

　　前方講台上，公民老師一手拿起麥克風，講話時漏出滋滋的電流聲。她翻過自己的書本。

　　「模擬考前是上到這裡吧？那繼續往下，之前跟你們說過，選修的內容都是跟以前的東西，只不過再往下加深一點，這個章節也是一樣……」

　　公民老師用投影片上課，目光掃過班上，巡過一圈後，忽然發現底下有個位子是空的。

　　「欸，那裡是怎麼回事？今天誰沒來嗎？」

　　「老師，是子善。」空位隔壁的女同學舉起手，「他還在班導那裡，這堂課不會來上。」

　　呂沐婷回答。許力霄原本專注看書，只是一聽到那名字被提到就抬起了眼。

　　「喔……好，我知道了。」

　　她點點頭表示允諾，繼續上課，底下卻起了波瀾，像一圈漣漪不斷擴大。有人忍耐不住好奇心，轉頭就想說個一兩句。

　　「欸，他去太久了吧，中午之後就沒回來了。」

　　「不知道啊，他沒說什麼事。」呂沐婷也茫然。

　　「嘖嘖，我去拿考卷的時候，就看到他還在老師那裡。」剛才跟她問話的程思緣想了想，雙眼瞇起來，「聽到什麼面試的……該不會，他去申請學校了吧？」

　　周圍立刻掀起了一陣波濤。眾人紛紛從昏迷中驚醒過來，倒抽一口氣，此刻都來了精神。

　　「哦——現在好像是這個時候啊。」公民老師恍然大悟道：「其他班也有人在講，也是有幾個人缺席。」

　　「他報名了喔！？」

　　「欸，那他們說了什麼？」有個人拉長了脖子問。

　　呂沐婷跟著半信半疑，「……真的？」

　　「不知道啊，但我覺得很有可能。」他摸著下巴，顯得信誓旦旦，「我看老師好像跟他說了很多，那氣氛超嚴肅，我從旁邊經過都不敢說什麼，反正肯定是在說學校。」

　　「所以他真的去囉？」其他人瞪大了眼睛。

　　「不去才奇怪吧，幹嘛那麼驚訝？」程思緣換了種口氣，「每次都是第一名，欸，我記得他的名次都沒有掉下來過啊，三年都這樣，校排應該很有優勢，去報名說不定就上了，不去太浪費了吧？」

　　班裡瞬間翻騰著各種聲音，像鍋爐上的沸水，喧沸不止，咕嚕嚕冒著煙氣，好像找到了目標轉移了壓力，沒人專心在書本上了。許力霄靜靜坐著，在這紛紜的議論中，始終保持緘默。他目光還停留在同一頁上，卻感覺一個字都讀不下去。

　　坐在他附近的人倒也很安靜，神色如常。或許是跟他一樣，覺得根本就是意料之內的事，即使知道了也沒多驚訝。

　　「噢，那還不錯呀！報名了也很好，也是個機會。」公民老師聽著台下七嘴八舌，平常印象最深的也是大家討論的那學生，「那東西就是申請通過了，之後就不用考試了吧？」

　　程思緣回答她，「基本上是這樣啦！但對我們學校來說，根本不切實際！」這話題好像多令人激動似的，他越講越急切，語速不自覺加快，「看得到吃不到！每間學校都只有固定的名額，名額還很少咧！看在校成績，還要全校前幾，那更不可能了啊！而且最後還有面試！如果最後一關被刷下來了，那還是沒學校念！」

　　公民老師不禁喟然，「上個大學這麼麻煩！」

　　「喂，所以他現在是有學校了喔？」

　　有人拉回剛才的話題。不知怎麼地，全班突然安靜下來，一點躁動也沒有了，都想聽到他的回答。

　　「嗯……」

　　程思緣猶豫了一下，靜默了幾秒就是沒開口。許力霄無聲盯著他。

　　「那個，我沒別的意思喔，只是陳述事實而已。」程思緣說：「我覺得……他應該沒上。」

　　班裡一片譁然。

　　「什麼！？」

　　「為什麼？」

　　呂沐婷皺著眉。

　　「他們是這麼說嗎？」

　　「我沒聽清楚，但是——」

　　「那你也不能確定啊。」

　　「……是沒錯，但我嚴重懷疑，應該就是這樣啊！」程思緣跟她解釋，「今天他要是被錄取了，大家就沒事了啊，那老師還跟他講那麼久幹嘛？就是因為落榜了，老師才會跟他約談啊！」

　　這番話立刻被捲入一陣狂風驟雨中，眾人之間翻起一片鼓譟，驚愕不已，突然事態脫軌，難以遏止。老師用麥克風喊了幾聲，勉強壓制住底下的混亂。

　　「好了好了——安靜一下！」她在喧譁的餘勁中開口，「在這裡亂猜也沒用，等人回來了，再去關心他就好了啊。閒聊有點久了，趕快回來上課！」

　　注意力終於拉回書本上。她在黑板上寫了點什麼。

　　「大家也別灰心！現在對我們很不利沒關係，再等幾個月就好了，畢竟我們學校的優勢就是考試啊！」

　　她的話像一種莫大的鼓舞，給所有人信心喊話，班裡的人迅速平靜下來，又凝聚起念書的氛圍。

　　許力霄眼神暗了暗，手上終於把講義翻到下一頁。

　　下堂課就是體育課。陳江平揹著泳袋過來找他，他沒戴泳具，對方就先去游泳池了。從抽屜裡抽了一本英文書，他走出教室，戶外明亮的光線立刻當頭澆下。

　　許力霄舉起書本，稍微擋住陽光。二月才剛過，天氣又迅速升溫了，彷彿沒有過渡一樣，氣溫一下子熱了起來。他邊走邊逕自胡思亂想。季節的交替是因為地球繞太陽公轉加上地軸傾斜，太陽開始直射赤道，所以北半球進入春季……他眼皮一跳，連忙甩甩腦袋。剛才看完地科記憶太鮮明了，不知不覺就帶入相關的知識。他加快腳步走去。

　　泳池裡已經有人在玩水了，一連串嘻笑夾雜嘩啦的水聲，迴盪在偌大的空間中。他捲起褲管，避開地板上的水灘，找了一處乾燥的地方坐下。

　　其餘不下水的同學跟他一樣，坐在池邊，本來也是帶了各科目的書來看，但離開教室之後就全沒心思了，圍成一大圈都在玩遊戲。平時壓力太大，一群人全玩瘋了，一下鼓掌，一下歡呼的，吵得他無法集中注意力。

　　室內的透明天花板毫無遮攔，陽光狂放地潑灑下來，照在身上熱烘烘的，令人頭腦發昏。他眨了眨眼，英文句子又臭又長，囉囉嗦嗦，又不停被一堆單字卡住，讀了好幾遍還是不知道在說什麼。他闔上書本，扔在一旁，往後就倒在地板上，大字型躺著，渾身虛軟，像一灘融化的冰淇淋。

　　躺了一陣子後，他發覺臉旁邊濺上了什麼，涼涼的。

　　許力霄偏過腦袋。洪瑋竹把手收回去，拉起蛙鏡戴在泳帽上。

　　「喂。」她喚道：「在那裡睡覺會中暑的。」

　　對方靠在泳池邊緣，兩條手臂交叉抵著，水流順著手臂線條滑下來，濕淋淋一片。他側身翻了起來，盤腿坐著。

　　洪瑋竹看到他的書，「你幹嘛不下水？這麼認真。」

　　「忘了帶泳具。」

　　「啊？你又忘了帶了？」

　　「嗯。」

　　「你不是故意的吧？趁機在體育課上唸書。」

　　「才不是！上面很熱！」他拉著領口搧風，「每次我想著要帶，然後又忘了。」

　　「哈哈！你好像老人，提早失智！」

　　「我都記更重要的事啦！」

　　「難得今天的天氣游泳剛剛好欸，太可惜了——」洪瑋竹拉長了語調。她戴上蛙鏡，三兩下就潛回水裡，咕嚕咕嚕吐出氣泡，一副樂活樣。許力霄冷冷看著她，接著想到什麼，遲疑幾下。

　　「對了，妳知道什麼嗎？」

　　「幹嘛？」她從水裡冒出頭來。

　　「剛剛班上說的啊。」

　　「喔——你說子善的學校？」

　　「他到底有沒有去申請？」

　　「不知道啊。」

　　許力霄蹙眉，「連妳也不知道？」

　　「嗯，他可能是還沒跟任何人講吧，人都還沒回來。」

　　「……說得也是。」

　　「如果你想知道的話，就去問他啊。」

　　「……」

　　「又沒關係，他人那麼好，又不會生氣。」

　　「算了。」

　　幾秒的空白過後，他改口說著，敷衍過去。

　　「妳不知道就算了。」

　　他真的沒打算主動問起。他一直覺得，這種事就跟問別人考幾分一樣，就是個禁忌的話題，更何況現在是敏感時期，風聲鶴唳，一提起就要為之變色，弄得跟反應過度一樣。而且被問的人也變得異常突兀，成為眾人的目標，現在所有人還在奮鬥的時候，只有自己有學校了，好像哪天就會被暗殺掉。但如果沒上的話……許力霄慢慢抱著書本回去教室。坦白講，他也完全不相信。幾乎可以很肯定地說，從認識對方開始，他一直都是全班第一，每次頒獎或發成績單的時候，聽他的名字都聽膩了，怎麼可能還會被刷下來？就好像有一天他不再是第一名了，所有事都顛覆了原本的預期。太反常了。

　　他以為憑那樣的表現，要上什麼學校都行，去哪裡都沒問題，就算是最好的學校也一樣。一切都那麼理所當然，所以……所以不可能落榜才對。

　　許力霄望著黑板，若有所思。前方老師站在台上，拿粉筆寫字，刮擦出了細微的聲響。他隨意瞥過，旁邊的教室門口出現一個人影。

　　「老師抱歉，我剛從班導那裡回來。」

　　徐子善告知一聲，笑著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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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murmur

關於考試的制度設定不一定寫實，全都調整過，一切都為了劇情服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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