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域 - 38.　憧憬（下）

38.　憧憬（下）

　　收到那禮物，她心裡是真的高興，卻有種被別人看穿的無奈，估計周圍的人都把她的個性摸透了，她對自己還一知半解。畢竟人的目光生來就是往外看，往前看，除非刻意去留意，否則很難反觀自身。

　　剛開始的時候都很順利，她還滿懷信心，但是越來越深入之後，又不免就要失去耐心，漸漸磨光了起初那種無往不利的衝勁。最大的原因就在，她好像怎麼唱，都不會更好聽了。

　　再怎麼練習也得不到進步，彷彿走在一條坑坑窪窪的路上，不停地踉蹌碰撞，弄得滿身傷痕，還看不到盡頭在哪裡，簡單來說就是瓶頸。她知道想唱得好就要不斷練習，但練習本身就很乏味，而她最受不了乏味的事情。她以前做其他事也是這個毛病，不能無聊太久，一旦超過了忍受的範圍，就要開始疲乏倦怠，原本再怎麼好玩的事，也漸漸不再迷人，像一顆糖含在嘴裡太久，總有一天就要失去味道。

　　「靠——」

　　一聲驚叫猛地爆出，尾音瞬間拔高岔開。超商裡其他顧客往旁邊的桌子轉過頭。王曉禾被嚇了一跳，從對面看了她一眼。

　　「妳幹嘛啊？沒事叫這麼大聲！」

　　孫少初放下手機，倒在桌上，感覺渾身脫力。

　　「上學期的分數啦！出來了。」

　　「真的！？」

　　王曉禾瞪大雙眼。她抓起手機，趕緊登入網路，系統跑出資料的時候，彷彿脖子上抵著一把刀。戰戰兢兢地快速滑過，她呼出一口氣。

　　「還好！還活著，不用休學了！」她拍拍胸口，看向對方，「欸，那妳咧？」

　　「自己看啊。」孫少初躺屍一樣地說。

　　王曉禾接過她的手機，瞇著眼滑動螢幕，慢條斯理地說：「嗯？妳這不是被當了很多科嗎？」

　　「我知道啊，不用妳講。」

　　她死氣沉沉地說，聲音像陷入塵埃裡，腦袋埋進胳膊。

　　「被當了要怎麼辦？」

　　王曉禾無聲瞥過。

　　「重修唄，還能怎樣？」她涼涼地說，安靜了一下，終究忍不住開口，「還不是因為妳這學期真的太混了！沒來上課，考試又亂考，妳到底在幹嘛？我都過關了，妳竟然被當！」

　　她想了想說：「欸，妳不是說妳在唱歌嗎？結果咧？練得怎樣？」

　　王曉禾垂下視線，盯著對方倒在桌上的頭頂，一片沉默。等了半晌還是沒回話，估計結果就是跟這情景一樣，無聲無息了。

　　她聳聳肩，也沒意外，早就知道會這樣。

　　「好吧。」她換了個口氣，「要不要去唱ＫＴＶ？」

　　沒來由的一句話。孫少初緩緩抬起頭。

　　「啊？」

　　王曉禾收拾好東西，起身就拉著她。

　　「哎呀！走啦——走啦——今晚就去！」她說：「慶祝妳被當！」

　　孫少初被她生拉硬拽，最後一臉空茫地坐在包廂裡，麥克風遞來的時候，她還有點提不起勁，直到後來喝茫了就不管不顧放聲高唱。那晚她跟王曉禾兩個人唱了整夜，通宵達旦，喝到全身血液被酒精滲透侵蝕，意識懸空顛倒，看包廂裡投射的燈光像種迷幻的光彩。拖著她來的人早就倒在旁邊沙發上，呼呼大睡，她坐在底下鋪絨布的地板上，仰頭盯著牆壁的螢幕自顧自地唱，好像最後她能擁有的就是這些，一個在黑暗中發亮的螢幕，一個迴盪著歌聲的空間，只有自己聽到。

　　其實她也覺得沒什麼好難過的，感覺自己沒有特別難過，反正也不是很在意。她本來就不是個會過度悲傷的人，就算到了這地步，任何失敗還是那麼無足輕重，她甚至不知道該為了什麼難過，是她考爛了搞砸一切，還是她發覺唱歌其實沒那麼好玩。

　　想到曾經的那些事，彷彿一片混亂，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的感覺。孫少初趴在自己床上。那個人質問她的時候，她什麼也說不出口，無法替自己反駁，原因就在她也懷疑了。她喜歡唱歌嗎？所有的熱情慢慢倦怠，隨著時間一久，好像也跟著改變了什麼，她就那麼不確定了，說到底也只是興趣而已，畢竟一開始就這麼衝動，僅憑著一首歌，還以為能帶來什麼轉變。

　　事實就跟大多數的興趣一樣，不持續碰觸，就無疾而終了，從生活中漸漸消匿，只會隨著時間淹沒，而且是不知不覺的，不是一下子突然的滔天巨浪，而是一點一滴侵蝕瓦解，就是這種滴水穿石的頻率才讓人可怕，等到她回想起來時，卻已經完全掏空了。

　　不過或許是一開始就沒擁有什麼，所以最後失去了也不會難過。她喝到爛醉，麻痺神經，也不是想要消愁，只是一種難以忽略的苦澀潛伏，堵塞在心頭，一種負疚感。孫若白送她的東西，還沒練習怎麼吹呢，那一陣子心情煩躁，做什麼都沒精神，就這麼被她帶去了學校那邊的房子裡收著。

　　某種角度來說，也算是對她有所期待吧，可是她還是辜負了，克服不了自己的惰性。時過境遷，她依然是當年那個很難改變的人。

　　既然改不了，那就承認自己就是這樣好了。

　　孫少初從棉被裡爬起來，整頓了一番，關掉電燈，房間裡全暗了下來，又回到床上。快睡著的時候，她想起了以前發生的一件事。

　　「會不會我沒什麼天賦啊，所以怎樣學都學不會。」

　　某個中午，她跑去音樂教室找李方穎。對方坐在黑色的琴椅上，若有所思地說：「嗯……應該不會吧？妳只是還沒看見效果而已。」

　　「喔，那這樣的話，要什麼時候才能看見啊？」

　　她彎下腰，兩手搭在一張摺疊椅的椅背上，反方向坐在上頭。

　　「每個人狀況不一樣啊。」李方穎勸道：「我也沒辦法保證。有的人很快地就開竅了，有的人磨了好幾年，只能靠自己不斷嘗試才會發現。」

　　孫少初癟癟嘴，聽她這麼講，更覺得前路漫漫。她嘆出一口氣，「什麼時候才能唱得好聽呢？」

　　李方穎聽了琢磨片刻，忍不住開口。

　　「妳說的好是什麼意思？」

　　她頓了頓，這標準也不知道打哪來的，莫名地就在心頭產生。

　　「就是、就是……」孫少初尋思了一番，脫口而出，「至少要像那天那個樣子啊……感覺很厲害。」

　　「嗯，是很厲害。」李方穎附和道。

　　她揣想著，「她是不是從以前就很厲害？」

　　那端沉默了一聲。她望向對方，有點不解，李方穎又說：「可能吧，只是我覺得，再厲害的人也是要不斷練習的。應該是說，不論是哪一種人，都是要不斷地練習。」

　　「噢……我也知道啊。」她低低說：「但有天份還是有差吧？至少不用那麼辛苦。」

　　李方穎委婉地笑笑，語氣卻是堅定，「辛苦的都是過程，因為成功沒辦法一蹴可幾，沒辦法跳過那段過程。」她突然問：「妳聽過『台上一分鐘，台下十年功』嗎？」

　　「嗯？有啊。」孫少初當然聽過那陳腔濫調，她擺了擺手，「我知道妳想講什麼，妳要講努力很重要吧？短短幾分鐘的表演，要練習很多次，日積月累什麼的。」

　　她點了點頭，玩味地笑笑，「是可以這麼說啦，不過我要講的是別的。」

　　「什麼？」

　　「別的意思，從小開始，拉琴了這麼久，我自己理解的。」

　　李方穎挑起一抹微笑。下句話浮現出來時，她剛好沉沉睡去，意識陡然滑落，像陷入無邊無際的黑暗中，裡頭乾乾淨淨。

　　「一件事情重複了十年，都要像最後站在台上那一分鐘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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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murmur

孫少初篇章，不分開發了，一口氣發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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