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域 - 40.　過錯

40.　過錯

　　「喔，等等……我好像有印象。」孫少初聽他這麼說，隱隱約約回想起什麼，「就是你們兩個一起玩的那個社團……攝影社是吧？我看你那時挺風光的啊，竟然可以當社長。」

　　他有點哭笑不得，「『竟然』是什麼意思，我很稱職啊。」

　　「我看是因為沒人想當，所以才選你吧。」孫少初哼哼幾聲，「你跟她是不是說好了？一個社長，一個副社，然後事情其實都是副社長在做。」

　　「哪有！我也有做事啊。」他委屈地抗議，「我沒有強迫她喔，她自己也想當的，因為新社長上任的社團就是很好玩——」

　　「好啦好啦！知道了——」孫少初歪了歪嘴角，沒有笑出聲。臉色一正，又說：「然後咧？那件事……有個人過世了是不是？」

　　「嗯，對。」他說：「他是我們社團裡的人，也跟我們同班。」

　　「對喔。」記憶逐漸鮮明起來，「我記得孫若白很難過欸，每天都哭，眼睛紅得跟兔子一樣，還想說她是不是考差了才哭得那麼慘。」

　　「因為很突然啊，大家都很震驚，老師還特別在班會課上安慰我們。」

　　她喔了一聲。

　　「我是不知道細節啦，都你們告訴我的。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去年，高二快要結束之前。」孫昱白說，低頭看腳下的步伐，「他沒辦法跟我們一起繼續上學。」

　　孫少初噤了聲。公園小徑上恬適悠閒，身邊有幾個慢跑的路人經過他們，行人稀疏散落，連鳥聲都沉寂下去。

　　腦海中浮現昨天的人莫名激動的樣子。她忍不住開口。

　　「他跟那個人也是朋友？」

　　孫昱白看了對方一眼，「嗯。」他想了想說：「其實我覺得他是最難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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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若白走出電梯靠近家門的瞬間，感覺心思不斷顛倒翻騰。剛才等電梯的時候，兩個人都是一陣沉默，似乎無話可說，說了又像沒話找話，這種無言以對的空白令人難受不已。她轉動鑰匙開門。也不是後悔了，只是意外，想也沒想先帶人上來了，她以為自己會再考慮一下。然而讓她更意外的是，對方也竟然沒拒絕，跟著她上樓了。

　　孫若白杵在門邊，她剛剛有問對方需不需要什麼，但人家根本不用招待，現在有點不知道該做什麼了，氣氛有點乾。明明在學校都沒這麼尷尬，她自顧自地想，大概是因為還可以做題目轉移注意力，她一專注起來就忘了旁邊有什麼了，簡直旁若無人。

　　當下還在躊躇的同時，她發覺一起進來的人已經不在身邊了，走去了一面牆前。他們家的照片牆。

　　她跟著湊過去。這牆上的照片偶爾會換下來，但大抵都是他們的生活照或全家福。孫若白瞄了他一眼，對方目光低垂。她無聲地注視，下方的區塊都是有關社團活動的照片，他們全體成員的合照，謝刑安也在裡頭。

　　其中一張是所有人仰望著鏡頭的自拍，背後一片綠意盎然的景色。她說：「那個是我們寒訓去山上玩的時候，很冷，還住在小木屋裡，都是別人提議的，寒假還去山裡玩。」

　　何祈沒說話。她繼續移動目光，「噢，還有這個。我們校慶擺攤賣的東西。」照片裡拍出其他照片，擺在一張長桌，看起來五彩斑斕。「結果生意很好，全部都賣光了，還好自己有留著一些。」

　　「我知道，他也有送給我。」他不冷不熱地說，語調平淡，「但早就丟了。」

　　聲音落在空氣中，毫無波瀾，緩緩下沉，終歸於寂靜。孫若白深吸一口氣。

　　「剛開學一發現你沒來學校，班導就在給你打電話。」她說：「他告訴我們，有在校外看到你的話，一定要趕快告訴他。他找你找得很急。」

　　他嗯了聲。

　　「他說要再有學生發生意外，他就要考慮提早退休養老了。」

　　「他要是知道我也想死，可能會直接去退休了。」

　　「你覺得他會死掉都是你的問題嗎？」

　　冷不防地一句話衝口而出，像戳破所有防備，再也不能拿沉默做掩飾。她調整呼吸，抑住一股湧起的激動。

　　「你這麼做又能怎樣？為什麼要那麼固執？為什麼就不能好好來上學？你死了也不能解決問題，只會讓人覺得生氣，很蠢好不好！」

　　孫若白壓抑著嗓音，心底的某個感覺越發明顯，讓她有點口無遮攔，失了平時的分寸，一股莫名的膽量驅使著。她看不下對方這種無所顧忌的樣子。

　　「明明他就沒怪你，就算你真的做了什麼，他也不是在生你的氣……更何況你也沒做錯什麼……」

　　「我不知道。」對方打斷她，「我覺得我根本不懂他，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孫若白張了張口，又逕自停住。她遲疑了一會兒，被一種灰暗的情緒包裹。她深長地嘆了口氣，「如果我那時多做點什麼，也許就不會變成這樣……他打電話給我的時候，他就說他很苦惱，不知道該怎麼辦，我也只是一直安慰他，但好像都沒有效果。我知道他情緒低落，老師也知道這件事，但我沒想到最後會這麼嚴重。」

　　「我現在都覺得很後悔，雖然已經於事無補了……他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跟我說那些，他平常都不會說……那些很難過的話。我還記得很清楚，他以前從沒這麼難過，是加入了社團之後改變了他很多。我沒有問他什麼意思，是不是我當初就不該拉他進社團……」

　　旁邊沒有回應，只是聽著她的聲調越來越低微，彷彿積了一層厚厚的灰塵，直到最後掩埋在底下，沒有了任何響動。

　　過了片刻，他輕輕地開口，像揚起塵埃的風。

　　「在他死之前，我去了他家，就是最後一次看到他，我們還大吵了一架。他說了很多，一下生氣，一下哭，都不知道他想說什麼，他甚至說他再也不想拍照了。」何祈說：「但他從來沒說過討厭攝影社。」

＊＊＊

　　日光挪移偏斜，終於逐漸退出了天空，暮色昏暗，暈染一片不均勻的陰影。步道旁邊有塊大空地，建成了一座球場，兩三個人影在籃框下馳騁跳躍，手裡的球砸到了籃框，彈飛出去，撞擊地面，咚咚悶響。

　　「那現在咧？你們還有社團課嗎？」孫少初跟他往外走開了一點。

　　「沒啦，上了高三就沒有了，之前就幹部交接，交給學弟妹了。現在只剩念書而已，感覺好無聊。」他嘟噥著說。

　　孫少初笑他，「乖乖念書啊！你看你妹都沒時間睡覺了，還有時間嫌無聊？」

　　他嘆了口氣，「現在只想趕快上大學而已，感覺有很多好玩的事，啊！好想再玩社團……唯一的缺點就是，上了大學就不能跟她同班了，有點可惜。」

　　「你跟她考同個系不就好了？」

　　「呃……我就算了吧。」他困窘地笑笑，「也不可能讀那個，話說也根本考不上啊。」

　　孫少初伸手搭上他肩膀，「喂，就算考不上，你也要念書啊，你是覺得只要她認真就好是不是？」

　　她目光往上一瞥。對方比她高了一點，於是這搭肩的動作就形成一種彆扭的姿勢。

　　「我們家也沒要求什麼，但你也想想自己要考去哪啊。」

　　「有啊！有啊！我有在想。」孫昱白被她靠著也不在意，乾笑了幾下，「只是現在還沒想到。」

　　「有在想就不錯了！慢慢想吧，反正考上之前都還來得及。」

　　孫少初準備收回手，這時才發覺什麼，又順手擼了一把他的頭髮。

　　「欸，你的亞麻綠呢？怎麼都掉光了？」

　　孫昱白撓了撓自己的黑髮，「掉很久了啊，暑假之後就退光了。」

　　「喔，那再染啊。」

　　「沒啦！不染了，收心收心！我現在好好考大學。」

　　「之前不是說想玩的嗎？又要奮發向上了？」孫少初噗哧一笑，鬆開他，「走吧，回家了！順便買晚餐回去好了。」

　　兩個人順著球場旁邊的小徑，準備離開公園。周圍的人潮不比其他地方，變得熙攘許多，人群不約而同地拐入旁邊的一條大路上，似乎不是來運動的。空中迴盪著似有若無的嗡鳴。

　　孫昱白好奇地不停打量，「那裡好像在辦什麼活動。」

　　向晚的天空一隅被白光照亮，從路邊樹林望過去，隱約亮著鮮明的燈光。她專注地聽了片刻，才發現那嗡鳴就是音響裡傳來的樂聲。

　　孫少初往那方向凝視著，手上拍了拍他。

　　「你先回去吧，我去看一下。」

　　「喔。」他點了點頭。

　　「晚餐你們自己吃吧，不用等我了。」

　　「好喔。」

　　他想了想，又從身上掏出手機。

　　「打個電話給她好了。」

　　一陣響亮的鈴聲陡然驚起，將他們的注意力拉過去。孫若白迅速調整了情緒，趕緊繞過他，走到角落。

　　「喂？」

　　她接起來。何祈轉過頭，在邊上旁觀，就聽到對方嗯了幾聲，具體沒說什麼內容，隨後就掛了電話。

　　她轉過來，「姐好像不會那麼快回來，連晚餐也不吃了。我哥說他們逛到一座公園裡，那裡有什麼活動，她要留在那裡看看。」

　　何祈聽她這麼說，心裡盤桓幾下，視線從照片牆挪開，就問：「那個公園在哪裡？」2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6GjnDRR3K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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