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域 - 2.　城市

2.　城市

　　何祈緊繃著呼吸，身上感官知覺都被放大，一陣微風吹來都能感覺到一種毛骨悚然的涼意，心臟怦怦狂跳。

　　一陣惶恐之際，他聽到女人輕輕呢喃，像羽毛飄落。

　　「天亮了。」

　　遠方出現一道亮白，然後黑暗開始慢慢退散，視野明朗起來。

　　何祈仰頭，放眼望去，原本漆黑的景色慢慢泛白，一道道日出的晨光劃破深沉的夜色，黑夜逐漸被白晝吞沒，在晨曦的微光中，周圍的景象慢慢顯露，沉在陰影裡的輪廓漸次現出了形體，隨著光線越來越亮，他終於看清楚了眼前的景色。

　　他眨了眨眼，讓眼睛重新適應久違的日光。

　　他們站在一塊荒地之中，周圍都是裸露的土地，眼前有一片斜坡，他感覺到那兩個人往後退了退，渾身僵硬。

　　太陽出來之後，原本藏匿在黑暗裡的恐懼暴露在陽光底下。那群生物不知道那是什麼，身形高大，紅色的眼睛，咧出猙獰的利牙，全身有暗灰色的毛皮覆蓋，像一種大型狼類，四腿立在前方的山坡上，距離他們不到幾公尺。山坡上頭有一整片濃密的森林。

　　何祈緊盯著那群野獸，一股不安與恐懼瀰漫在四周。他們命在旦夕。

　　奇異的是，野獸與他們對峙幾分鐘，並沒有其他的動作，沒有如他們所想立刻衝過來。紅色的眼睛閃了閃，接著轉身前掌一蹬，唰地齊聲竄進了樹林，再也不見蹤影。

　　他們呆立了幾秒後，像解除了警戒，女人雙腿發軟，直接坐在地上。

　　「嚇死我了！我以為要被吃掉了！」

　　三個人紛紛鬆了口氣，懸吊空中的心臟終於著地。

　　「沒想到只是虛驚一場。」男人苦笑著說，他看著面前的山坡，「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不過還好牠們沒有衝過來。」

　　女人虛軟地擺擺手，「先不要追究那些了，還活著就該慶幸了，管他是什麼原因！」

　　她站了起來，現在天色已亮，已經不需要手電筒了，她把手機收回褲兜。稍微整頓一下，幾個人往四周看去。剛才情勢危急，只是粗略地看過幾眼，現在有機會好好觀察了。

　　他發覺這裡就是一塊空地，面前有個山坡，坡頂緊接著一座森林。轉過身去，空地的另一邊出現各式建築群，密集的高樓與房屋在眼前鋪展開來，馬路與街衢在樓房的空隙間若隱若顯。

　　一個城市的樣貌。

　　他仰起了頭，天空蒼白模糊，像一大片白色的霧，籠在城市的上方。

　　女人也看到眼前的房子，「這種地方居然有城市還蠻可疑的，不過有房子就代表有人吧？事到如今，也沒什麼辦法了，硬著頭皮去看看吧。」

　　她移動腳步，何祈跟男人不約而同地跟上去。女人走到一半，又突然轉過頭。

　　「對了，你們叫什麼名字？」她問，「總不能一直叫『你』吧，這樣太麻煩了。」

　　「也對，大家先認識一下好了。」男人笑了笑，「我叫徐子善。」

　　「孫少初。」她接著說。

　　那兩個人朝這裡看過來，他回望著他們。

　　「何祈。」

　　「好喔，多多指教囉。」

　　她打了個響指。

　　「那我們出發吧。」

＊＊＊

　　一陣稀薄的涼風穿越四方八達的街道，輕輕地拂上臉面。道路之間縱橫交錯，不遠處的路口豎立一根紅綠燈，燈號沒有發光。

　　孫少初瞪大雙眼，看著眼前的街景，難以置信。

　　「這又是怎麼樣？」

　　他們三個並肩站在一起，何祈左右環顧，前方一條寬敞的馬路延伸出去，周圍聳立著高高低低的大樓，看上去極其尋常的景色，路上卻一片空蕩，不見半個行人或車輛。

　　許多大樓外牆的玻璃帷幕反著光，照出對面的高樓，蒼白的天空反射在鏡面上，天空中一片迷濛，冷清的日光微弱地撒下。

　　街道上安靜無聲，這裡像座空城，感覺像一座文明都市，但是只剩下空殼，內在卻被掏空，沒有任何人事物活動的痕跡，他們心底升起一股詭異的感覺。

　　「喂－－」

　　孫少初扯開嗓子大吼，她的聲音發散在安靜的空氣中，接著像是被吸收了一般，又恢復一片沉寂。

　　她兩手叉著腰，「雖然知道問也沒用，不過人都上哪去了？」

　　徐子善推了推眼鏡說，左顧右盼往四周觀察，「感覺上這裡好像只有我們，這樣的話想找個人問都沒辦法。」

　　她覺得一陣心累，「才剛脫離險境，不會又是什麼奇怪的地方吧？受不了，我想回家啊！」

　　孫少初大聲哀嚎著，徐子善瞥過眼前多棟並排的摩天大樓，最後目光停在樓頂上的水塔跟基地台。他轉過頭。

　　「對了，我們現在已經進了市區，手機應該可以用了吧？這樣不就可以打電話了？」

　　「對唷！」她愣了幾秒，「快點！快點！終於可以打電話了。」趕緊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按亮了螢幕，定睛一看，上頭訊號格一片黯淡。

　　當下心裡有種不好的預感，她試著打了通電話。何祈臉上漠無表情，安靜地在一旁看著她。手機離開耳側，她悻悻然掛斷。還是無法通話。

　　「搞什麼啊？怎麼還是不行？」她抱怨一聲。

　　「還是不行嗎？」徐子善皺起眉，「要不要試試別的方法？」

　　「找找看這附近有什麼，像是什麼公共電話，還是借大樓裡的電話打打看。」

　　孫少初邊說邊環顧四周，開始挪動步伐，腳步踩在空蕩的道路上發出迴響。

　　「至少這裡也像個大城市，不是什麼鳥不生蛋的地方，我就不相信會在這麼先進的地方迷路。」

　　孫少初走在最前頭，何祈跟在他們身後。他們靠近了一家馬路旁邊的銀行，先前還沒怎麼注意，一走近就發現裡頭竟然是亮的，大片玻璃門照出室內的樣子，燈光明亮充足，裝潢簡約潔淨。

　　電燈開著讓他們有點忐忑，似乎有人在裡面的樣子，他們沒來由放慢腳步接近，剛到門邊時，自動感應門嘩地一聲打開。

　　入口附近可以看到一長排服務台，劃分成好幾個位置，各配有一台電腦。銀行內部光潔乾淨，纖塵不染，白色地板亮得反光，東西都擺放得整整齊齊，看起來再正常不已。

　　「有人在嗎？」

　　孫少初壯起膽子用力一喊，等了半晌，沒有聲音傳來，跟外面的情況一樣，冷冷清清。

　　「少初，有電腦。」

　　徐子善指著門口附近一台給民眾使用的電腦，孫少初拉開椅子，坐了下來。這電腦是開著的，螢幕還亮著光，她隨手操縱滑鼠，心頭怦怦跳著，點開了網頁，沒等多久，視窗跳了出來，出現的卻是連不上網路的告示。

　　她愣了一下，嘗試了幾次連線問題之後，依然無解，最後氣餒地放下滑鼠。

　　「不行－－連不上網。」她往後仰倒在電腦椅上。

　　「這邊電話好像也不通。」

　　徐子善站在服務台邊，隨便找了一台桌上的電話。

　　「我試了好幾次，但都是這樣，電話那端一直沒有聲音。」

　　「真的？」孫少初從電腦前抬起頭，「會不會是電話線的問題？還是電話壞了？」

　　「不知道，線接得好好的，可能是電話本身的問題。」

　　「是嗎？讓我聽聽看。」

　　孫少初走過去，接過話筒，原本期待聽見一般電話都會發出的嘟嘟聲，不知道為什麼，裡面卻是一片安靜，什麼聲音也沒有，她隨便按了幾鍵後，也沒什麼反應。

　　兩個人還在服務台那裡，何祈在大廳內到處瀏覽。他晃到一根柱子底下，上面掛了個大時鐘，他抬著頭，盯著看了一會兒，指針走到某個時刻，接著沒有再繼續轉動，一動也不動地停住了。

　　壞了嗎？

　　「電話不能用，電腦也斷網，不會這麼巧吧？任何方式都行不通。」

　　孫少初的聲音從遠處傳來，何祈轉過身，走了回去，他們從服務台後出來。

　　「沒關係，我們再去其他地方試試。」

　　他們離開銀行後，來到了旁邊的一棟大樓，一樓大門往兩邊敞開，進去的時候，裡面同樣開著燈，同樣是空無人跡。

　　繞到大樓管理員的桌子後頭，他們如法炮製地試了所有通訊方式。

　　孫少初拿起電話，屏氣凝神地聽著，何祈跟徐子善湊在她旁邊，一會兒過去，電話那端無聲無息，如同真空般寂靜，耐性一點一滴流失，耳邊的靜默靜默依然長久地盤桓不去。

　　「下一間！」

　　她忿忿地放下話筒。

＊＊＊

　　一家診所裡，孫少初雙臂交疊，整個上半身趴在掛號的櫃檯上，徐子善抵著話筒，對她搖搖頭。

　　重重地嘆了口氣，她身子離開桌面，在走廊上踱著步。何祈跟徐子善擦身而過，走到隔壁的看診間。

　　「怎麼辦？這裡的電話也不能用。」

　　徐子善繞出櫃檯，看到她馬不停蹄地走來走去。

　　「沒關係，我想想看哪下要去哪裡。」

　　她雙手環抱，旁邊都是病人等候的座位。正前方的牆上嵌著一台電視，黑色的大螢幕吸引了注意力，她稍微停了一下，突然想到什麼。

　　「快，來幫我一下。」

　　孫少初來回搜索，徐子善有點不名所以，就看到她不知道從哪裡找來了一張塑膠凳。她把凳子搬在電視底下，踩了上去，他站到一旁顧著。

　　稍微摸索幾下後，她找到開關打開。

　　螢幕立刻顯示出等待畫面，孫少初激動地叫了一聲，但是沒過多久又變成雪花紛飛。

　　收不到訊號。

　　「討厭！還以為有希望了！」

　　她懊喪地說，跳下凳子。

　　徐子善看了一眼，畫面裡刷著黑白雜訊，噪音滋滋作響刺著耳膜。

　　「連電視也不行。」

　　「搞什麼？這裡太詭異了吧？到底有什麼問題？！」

　　「而且好像每個地方都一樣。」徐子善苦笑，看向頭上的日光燈，「明明電燈都還可以使用。」

　　「電燈沒壞，只壞了所有能通訊的東西，還真是湊巧。」她冷哼一聲，「本來想說，之前發生那麼嚴重的水災，一定會有新聞報導的，這下子連新聞都沒得看了，什麼訊息都無法掌握。」

　　兩個人的說話聲斷斷續續，隔了一點距離滲入耳中。何祈坐在看診間裡，身旁擺放各種器具的架子亂中有序，他坐在辦公椅上轉了半圈，腳下往前一踩，連人帶椅拉近一張桌前，上頭有一台電腦。

　　與之前相同，電腦開機著，頁面上還留著病患的資料，密密麻麻的一堆英文字，他根本懶得去看。隨便按了幾個鍵，陡然跳回桌面，位在最角落的時間倒是拉過了他的目光。

　　何祈稍微想了一下，那時銀行大鐘顯示的時間，似乎跟這裡的不一樣，不過肯定的是，半晌過後，時間還是同樣靜止不動。

　　再看到底下的日期，頭腦有點停滯，那數字挺奇特的，讓他頓時挪不開視線。

　　一九九七年，是二十年前。36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2MS8wMCew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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