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域 - 30.　鐘響

30.　鐘響

　　鐘響的那一刻，他猛地從深眠中驚醒過來，像一片深厚的黑暗被沒來由地掐滅，平靜的幽冥戛然而止。

　　昏沉的腦袋從桌面抬起，他直起背脊，下意識往抽屜裡摸索，抓到手機，拇指按亮。已經十二點半了。

　　許力霄心驚肉跳地看著時間，幾乎完全醒了，趕緊翻開桌邊的講義。

　　上一科考完後，吃過午餐，他本來想著只睡十分鐘，睡醒之後再繼續念書，沒想到快睡掉整個中午。他最近不停在忙模擬考，根本就是睡眠不足的狀態，眼睛一閉就直接昏死過去，恨不得多睡一點，才沒注意到時間。

　　考試一點才開始，教室裡一片亮晃晃，雖然現在是午休時間，但不少同學根本沒睡，定定地坐在位子上，桌上擺著好幾本書做最後衝刺。

　　今天第一天就要考三科，範圍比以往多了一冊，加上他們高三上學期剛學完的東西。由於內容龐雜，昨晚主要複習的是國文跟社會，數學就憑著平日鍛鍊培養出來的手感——他對這一科還滿有信心的，平常也是數學最容易拿分，比起其他兩科要記一堆東西還經常超出範圍，數學就親切多了。

　　他翻開自己做的筆記，上頭整理了所有公式，又抽出空白的數學考卷，想算幾道題目醒腦一下。突然一陣低低的聲音傳來。

　　「許力霄……許力霄！」

　　他皺著眉迅速轉頭，「幹嘛！？」

　　隔了一個走道，陳江平朝他擠眉弄眼，鑒於班上都在自習，他壓低了音量，用氣音說話，不過根本還是很大聲。

　　「快點快點！」陳江平拿起一張考卷，湊近他面前，「我有問題要問你啦！這題你會不會啊？」

　　許力霄掃了一眼，上面文字密密麻麻。他咬著牙說：「你他媽來亂的？現在在準備數學，你給我看公民！怎樣？你數學準備好了是不是？」

　　「哎呀！你不懂啦！我數學就都沒救了，所以才來準備下一科啊！」他揚高了聲調，「你看我念書都有計劃耶！」

　　「什麼計劃？全都放掉不念是不是！？」

　　「齁！我從有把握的開始啊，先拿下基本分啊！」他頭頭是道地說。

　　「屁！數學一題哪麼貴，先給我回去算個幾題！社會隨便念念就好！」

　　「噢——你到底要不要幫我！」陳江平催促他。

　　許力霄抽過考卷，看著他圈起來的地方，是關於供給量跟需求量的題目。他迅速掃過題幹，讀過的文字刺激大腦，像反覆操練的肌肉面對變動立刻做出反應。他回溯記憶，想起解題模式，印象猶新，他在邊緣的空白處隨便畫了圖示，腦中飛快地計算，鉛筆列出算式，寫出答案。

　　結果選項裡沒有那個數字。

　　他摔下筆，「這題目有問題！」

　　「啊！？」陳江平不信他，「怎麼可能！你到底會不會？」

　　「我再算一次！」

　　對方沒耐心等他，抬起手在空中比劃幾下，立刻說：「下一題下一題！」

　　許力霄頓了頓，最後還是不再糾纏，趕緊換下一題。他翻到下一頁，這次是考法律條文的，許力霄臉色一皺，社會科就是這麼煩，雜又瑣碎，看他只來得及讀過一遍的東西還有沒有印象。他往下跳過那些冗長的句子，直接看錯的那個選項，當下心裡有點迷茫。挑不出毛病在哪裡，敘述看起來都沒問題啊。

　　腦中費勁地思索，只是感覺記憶越發薄弱。有些關鍵字他還是記得，只是內容想不完整，像被斬斷一半的線頭，飄盪在蒼白的風中，於是遲遲無法判斷。

　　「好了沒？你很久欸——」陳江平嚷嚷急道。

　　許力霄受不了旁邊的干擾，惡聲惡氣，「你別吵！快要想起來了！」

　　他現在覺得心裡一陣無力，雖然是不指望只讀過一次的東西就能記住，但他們上課也講過，照理說應該不只一次了，怎麼又忘了呢，都快要考試，不會的東西越來越多，無力感催生焦躁。

　　陳江平看到他已經殫精竭慮，「唉！我看你也不會，我去問別人好了……啊！有人去問他了，我也要去聽！」

　　他眼神掃過前方，本來準備要把考卷收回去，這下更毫不猶豫，急急忙忙抓著卷子，騰地從椅子上跳起，衝到前排，見風轉舵得乾脆。

　　許力霄暗罵了一聲，瞪著他的背影，看到對方擠進一堆同學裡，還有越來越多人湊了過去，都圍在前排的一個座位旁邊，剛剛跟他說話的人也成為了其中一個。

　　被人群包圍的中心坐在位子上，坐姿端正，背脊挺直。原本搭在桌沿的手臂抬起，往臉上靠近，像是下意識平常的習慣。他推了一下眼鏡。

　　一團人交頭接耳，低聲討論，嘰嘰喳喳，那種細細碎碎的聲響令他煩躁不已。他想專注在自己的書上，卻發現根本無法集中精神，總忍不住分心，被那一端的騷動拉走。他朝前方看了幾眼，又往黑板上一瞥，毅然抓起書跟筆，逕自走出教室。

　　踏出門外的瞬間，視野刷上一層新的光亮，陽光透過窗子照進走廊上，外頭靜謐無聲，跟裡面截然不同。時間好像慢了下來，心思緩緩落定，沒再那麼浮躁。他悠悠地踏出步伐，突然腳步一絆，像踢到了什麼。

　　「噢！你幹嘛？」

　　下方傳來哀嚎，洪瑋竹縮起一條腿。她穿著制服上衣，底下的制服裙換成了體育短褲，整個人直接坐在地上。

　　她拍了下他褲腿，「你走路不看路？沒看到這裡有人？」

　　「妳幹嘛坐在這裡！？」許力霄質疑叫道。

　　洪瑋竹轉過頭，「都坐滿啦！只剩地上有位子。」

　　許力霄往周圍看了看。他們這間教室後方還有一個小角落，放著一排收納東西的置物櫃，平時常常有人在這裡唸書。此時一堆人拿了椅子，坐成一片在矮櫃前讀書。

　　許力霄蹲下來，跟她視線齊平，「教室裡有椅子不坐，幹嘛坐地上？」

　　她厭惡地說：「才不要！裡面那麼悶，快讀不下去了，害我也跟著緊張，不如到外面來唸。」抬手指向窗外，「你看！外面天氣那麼好！前幾天冷死了，現在終於放晴了，神清氣爽！」

　　許力霄無言以對，她說的也是事實，裡面烏煙瘴氣的，沉悶壓抑，所有人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

　　「不知道為什麼？又不是第一次考了，氣氛還這麼嚴肅。」

　　他歪著嘴角冷笑，「講得這麼輕鬆，妳是準備好了？」

　　「喔，差不多吧。」她淡定點頭。

　　許力霄瞥見她手裡的筆記，「怎麼連妳也在看社會？」

　　「啊？因為……數學不用準備呀，當然來看下一科。」

　　許力霄鐵著臉，差點忘了那科就是她的強項。他想到陳江平，一個胸有成竹，一個放棄治療，真是天壤之別。

　　他損道：「看什麼社會？妳不是都不準備嗎？都靠常識裸考的。」

　　「欸，不行，你看我現在這麼用功，筆記做得這麼精美，當然要多看個幾眼呀。」

　　她舉起面前的冊子，活頁筆記本上頭五顏六色，寫得滿滿當當。許力霄隨便掃幾眼，紙上畫了一張年表大事記，簡單地標記各種年代跟事件。

　　「你看我做的筆記，漂不漂亮？」

　　他撇撇嘴，「漂亮有屁用？寫考卷又不能看。」他問：「而且我怎麼不記得上課有寫這個東西？我們是上同一堂課嗎？」

　　「當然我自己畫的啊！前幾天晚自習弄的，搞了好久！」洪瑋竹翻了個白眼，「你以為她會幫我們整理？你要能聽得懂她上課講什麼就不錯了，還指望那麼多！」

　　許力霄翻了幾頁，點點頭說：「行，下次借我看好了。」

　　她立刻瞇起眼，「為什麼？」

　　「互相幫忙啊，我的也借妳。」

　　「誰要你的！你那狗啃的字，鬼才看得懂！」

　　「我是著重內容不重形式好不好！？」

　　「你的形式已經造成閱讀障礙了啦！」她嗆回去，沒忘記把東西搶回來，「筆記就是自己做才有用！今天晚上還有時間，我看我來弄英文的好了。」

　　許力霄猛然想起。他重重地嘆了口氣，「靠，第二天英文是先考的。」

　　「嗯，對呀。」洪瑋竹附和道：「明天還有一天。」

　　想到明天還要打一場硬仗，接下來的考試都沒了心情。許力霄抹了把臉，「今天都快撐不過了，還明天！」

　　「沒關係啊！考不好又不會怎樣，怕什麼？」

　　對方倒是豪邁一笑。

　　「這次撐不過，還有下次啊，下次撐不過，還有最後一次啊。最後一次過了就沒了，哈哈！」

　　許力霄懶得理她，沒再繼續廢話，他竟然把最後這幾分鐘都浪費在閒聊上。

　　他直起膝蓋走到旁邊，坐上紅木窗台。目光低垂往下看，建築物外頭空空蕩蕩，無人出入，遠處的操場上有其他學生活動，但聲音傳不到這裡，像屏蔽了所有噪音，隔絕所有喧囂，整棟高三樓寂靜如死。

　　他凝視著窗外片刻，恍若出神，從這片沉寂中慢慢浮出了黑板上用紅色粉筆加粗強調的數字。

　　130天。他心想，還有最後130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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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完）

——

作者的murmur

寫了30章，總算進入主題！！接著要走校園線了

謝謝目前以來的鼓勵（每一章都支持我真的很感動），接下來要放慢速度了（現在我很需要休息），一個月後再回來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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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鐘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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