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域 - 31.　再返

31.　再返

　　那光暈帶著刺目的亮度，讓他緊閉著雙眼。下墜的感覺很是奇妙，沒有風壓，沒有想像中的重力拉拽著他急速降落，若不是他確定自己跳下去了，他甚至感受不到自己在墜落。他稍微等待了一下，以為自己最後會撞上什麼作為結束，結果並沒有，什麼都沒有。這過程長得有點久了，周圍似乎毫無變化，他心裡忍不住起疑，直到滲進眼皮中的光線減弱了一點，他眨著眼睛睜開。

　　目光慢慢聚焦，冷風颼地吹了上來。

　　他注視眼前的景色，寬廣的河流與兩旁的城市盡收眼底，白天的天空一片晴朗，冷空氣瞬間襲上皮膚。他坐在一座橋的護欄上，就跟那天晚上一樣。

　　他回來了。

　　何祈動也沒動，在橋上靜坐了一會兒。回來的這認知讓他產生一種時空的錯亂感，一下子沒能適應過來。那天晚上的記憶洶湧地捲上心頭，自那之後，一切都變了，他跑到了一個奇怪的世界，那裡的人事物全都荒誕莫名，他幾乎以為那些全都是一場夢，其實根本什麼也沒發生。

　　他發呆了許久，河面上的寒風就這麼吹著他也沒感覺冷，直到最後，他緩緩轉了個方向，從護欄上跳回橋面。何祈平靜地踩到地面上，剛踏出步伐，卻突然踢到了什麼。低頭一看，腳邊的地面上放著一個背包。

　　他盯著那東西，腦袋緩慢地運轉著，餘光一瞥，又看到自己身上的衣物狼狽不堪，淺色長袖Ｔ恤沾滿灰塵跟泥土，髒得一塌糊塗。

　　心頭空白了半晌，彷彿困惑，這些東西代表某種神祕的訊息，與之相關的記憶牽連拉扯，浮出腦海中。衣服上有髒污，因為他摔下了山坡，因為他在森林裡被野獸追殺，因為不趕快走就會消失，其他人要消失……是真的，那一切不是他的幻想。他想起對他們的承諾。

　　何祈把背包撿起來，頭腦清醒了之後便不再猶豫。他這次回來是要找到現實中的孫少初他們，讓那些人改變心意，讓他們不要消失，順地利走到出口。

　　轉頭望去，周圍一片冷冷清清，橫西大橋這裡只有晚上才有夜景可看，白天幾乎沒什麼人。

　　他掉頭走下橋，決定先回家一趟再說。

　　何祈走到大馬路上。一回到市區後，人群與車潮立刻繁忙了起來，嘈雜喧囂。路上行人瞥見他一身狼狽，不是自動閃避，就是掩著嘴竊竊私語。他沒管那些看熱鬧的目光，腳步匆匆穿過大街小巷，輾轉奔波幾條路，終於回到家。

　　他走進一棟高級大樓，一樓警衛慣例地跟住戶打了聲招呼，他略微出聲回應，一閃而過。出了電梯，何祈往褲兜深處一摸，鑰匙還在裡頭。

　　三兩下解了鎖，推開門，裡頭一片靜悄悄的，無聲無息。屋內擺設佇立在漫長的寂靜中，一如初始，什麼事也沒發生。窗外有陽光透了進來，流淌在純白光潔的地板上，像一片明亮的水灘。

　　他把全身上下整頓一番。站在蓮蓬頭底下，水聲嘩嘩，腦子裡止不住地飛轉。

　　稍微回想一下，其實所有人的情況都差不多嚴重，都是瀕臨消失的狀態，那麼不管從誰開始都一樣……從另一個角度來說，要先救誰，全看他的選擇。

　　他在做這決定的時候，幾乎靠著直覺，沒多加考慮就選了孫少初。為什麼不是其他人？……他隨便琢磨著，許力霄那是想也沒想，本能地直接迴避，不用猜就知道肯定很麻煩，至於徐子善他是一無所知。

　　不過可能根本沒差，只是孫少初給他的感覺比較迫切，其他人可以再撐一下。

　　但現在棘手的是，他根本沒見過另一個孫少初，他在這個世界裡根本不認識她，不知道對方的身分與狀況，這樣他該上哪去找人？

　　他努力回憶著，想著他們之前的對話，看能不能找到有用的資訊。蓮蓬頭中噴灑出來水柱，浸溼他髮梢，從頭頂滑落，像水流貫穿頭腔……

　　不知道的話，直接問她本人就好了。

＊＊＊

　　清澈的河水潺潺向前。通往出口的方向只有一個，回到森林裡之後，他們又得按照原來路徑重走一遍。

　　林間幽暗靜寂，一行人趁著尚無野獸出沒的時候加緊趕路。連續跋涉了不知道多久，孫少初拖著疲倦的腳步，走到一半時，猛地打了個激靈，精神都來了。她到處東張西望。

　　「何祈！？」

　　其他人在前方停下來，轉過身。

　　「怎麼了嗎？」徐子善看著她。

　　孫少初猶豫了幾秒，臉色怪異，「……我好像聽到何祈的聲音。」

　　「妳幻聽了吧？他不是早走了嗎？」許力霄扭頭過來。

　　「不對呀！我真的有聽到……」

　　「……聽到沒？」

　　她一愣，那聲音又響起來。孫少初迅速反應過來，「何祈！」

　　其他人難以理解地站在一旁，明明什麼都沒聽到。

　　「是老爺爺說的。」石頭看著他們，「只要他想找妳，妳就會聽到他的聲音。」

　　「太神奇了！」她驚訝感嘆，「那聲音好像在我腦袋裡響起。」

　　「哦，所以他現在在裡面是不是？喂！」許力霄俯下身，靠近她耳邊叫道。

　　「哎唷！滾開——」孫少初揮著手臂驅趕他。

　　「好像只有她能聽到。」徐子善忍不住一笑。

　　他直起身，「那妳快回答啊！他到底講了什麼？」

　　「我才剛開始聽咧，你急什麼！？」她衝著對方叫道。稍微調整一下後，她皺著眉，剛才這段期間裡，腦中還是不斷聽見什麼，她循著那聲音摸索一番，「嗯……何、何祈？」心下一陣抗拒，這模式太詭異了。

　　「聽到了？我跟妳講，我要先去找妳，但要先告訴我一些事。」

　　他換了一套乾淨的衣物，從浴室出來，又走進房間，邊走嘴上邊說話，彷彿喃喃自語，短短時間內已經熟練自如了。他在書桌上找到手機，操作了幾下，螢幕還是一片黑屏，早就沒電了。他找來充電器。

　　東西接上插座之後，他站起來，對孫少初說：「妳手機號碼多少？」

　　「……啊？問這個幹嘛？」她有點搞不清楚狀況，但還是報了一串數字。何祈先拿張紙記了下來。

　　「都沒換過嗎？」

　　「嗯。」

　　他蹲回地上，把手機開機，螢幕亮了起來，等了片刻，桌面顯示出來，上頭有好幾封未接來電的通知。

　　目光迅速掠過，暫時忽略。

　　「先這樣，其他的等我打給她後再告訴妳。」

　　孫少初猛地意識過來，才明白他想幹嘛。

　　「欸！等等，你就這樣直接打過去？」

　　「不然呢？」對方語調如常，接著就沒了聲音。

　　簡明俐落的作風。「喂！喂！」她忙著喊道，那邊卻再也沒傳來半點動靜，嘴裡忍不住低喃，「真是服了他了！」

　　「你們說完了嗎？」徐子善問。

　　「算是吧。」她無語道：「以前都沒察覺到，原來他這麼狂！」

　　「妳現在才知道。」許力霄不鹹不淡地說。

　　徐子善推測道：「可能只有他能找我們，只有他想找我們的時候，我們才能跟他說話。妳剛剛叫了幾次，也聽不到他了。」

　　「對啊，所以我就是被他掛電話了！」

　　許力霄想了想，目光又瞥到石頭。有種疑問盤旋在腦中，不知不覺就說了出口，「既然有這種能力，那當初幹嘛不用？直接隔空對那東西說話不就好了？每次要找他，還要跑來跑去的。」

　　石頭注意到他的視線，抬起臉。

　　「不行，我做不到，只有人類才可以。」他搖搖頭說。

　　「為什麼？」

　　「因為石頭沒有心。人類有心，它很強大，因為有心，所以才會想要什麼，所以他才能跟你們說話，但我無法想要什麼。」

　　「呃……你不是想要變成人嗎？」孫少初強調了那兩個字。

　　他沉默了一下，像是遲疑。

　　「它一開始就在了，從我站在廣場開始，有記憶開始，我就想變成人類，除此之外，我就再也不想要什麼，這跟人類不一樣，你們想要很多，不斷想要，還知道自己為什麼想要，因為那些給你們感覺，你們可以擁有那種感覺，我就不行。」他說：「所有的感覺對我而言就是、就是……蝴蝶。」

　　他舉起一隻手掌，五指併攏，收縮又張開，像不斷撲扇的蝶翼。

　　所有人面面相覷，一語不發，有點無法理解這動作的涵義，場面有點尷尬。

　　許力霄沉著臉色，擺出一副無奈的表情。又再說意義不明的話。「好吧，我不該問的。」他吞了幾口氣，佯裝自然地看了看旁邊，立刻轉移話題。

　　「現在沒事了，我們趕快走吧！」

＊＊＊

　　何祈看著紙條上的數字，在手機上輸入號碼。他等了一會兒，那邊有人接了起來。

　　「喂？」他仔細聽著，「孫少初嗎？」

　　「對啊。」那個人說：「你是誰？」

　　人聲經過電流傳輸，聽起來有點不自然，但他還是能認出那就是孫少初的聲音。

　　什麼開場白也沒有，他直接了當地說：「我有話要告訴妳，妳在哪？」

　　那邊稍微頓了頓，只是幾秒鐘的時間，接下來一連串質問傳來，讓他措手不及。

　　「欸，奇怪，我認識你嗎？為什麼要找我？現在忙得很！沒空！」

　　口氣明顯不悅。何祈默默嘖了聲，感覺一陣難纏。他差點忘了對方是另一個人，不是剛剛跟他講話的那一個。這裡的孫少初根本不認識他，是素不相識的陌生人，無論之前他們再怎麼熟，現在都要從頭來過。

　　心裡不斷翻攪，弄得他心煩意亂。他該怎麼解釋？重點是還要解釋很麻煩——

　　「你到底要怎樣？沒什麼事的話，我要掛斷了！」

　　「喂！別掛——」他及時阻止，腦中搜索著字句，目光胡亂地瞄到放在桌上的背包，徐子善的背包，他想起了裝在包裡的東西。

　　「妳的東西。」他立刻說，「一個陶笛，淺綠色的，放在我這裡。」

　　他說完後，對方沉了聲，那邊靜止了一下。半晌之後，她說：「……你怎麼知道？」

　　他冷靜地說：「因為就在我這裡，真的，不信我可以拿給妳看。」

　　對方停頓了一下，終於說：「我現在沒空，等一下也有事要忙，不方便跟你說話。你有事就自己來找我。」

　　他應了一聲，「在哪裡？」

　　「松復大學。」她說：「我五點半在東側門等你。」

　　何祈坐在寬敞的車廂裡，列車平穩地行駛著，周圍零零星星坐了幾個人。

　　他揣著自己的背包靠在椅背上。現在才想起來，他們那群人都住在這座城市裡，幸好不用翻遍全國找人。她說的那所學校並不陌生，只是地處偏僻，靠近山區，從橫西搭捷運必須坐好幾站，再來還要轉搭公車才能到。

　　他抓著手機，靜靜坐了一會兒，接著低下頭，點開那些未接來電的紀錄。全都是同一個人打來的，總共打了二十幾通。

　　剛剛手機開機時，他有稍微注意一下時間，現在是2019年，2月26號，距離他投河那天過了一個月。這中間經過了一個寒假，現在差不多開學了，他沒去學校，難怪那個人會一直打過來，還鍥而不捨地每天都打。

　　他想了想，現在還是先解決孫少初的事情，反正他也知道那個人要說什麼，其餘等找到人再說。

　　一番舟車勞頓之後，終於到了目的地，他在學校周圍四處摸索，找到了側門走進去。他看了下手機，差不多到約定的時間了。校園裡頭人來人往，到處都是剛下課的學生。

　　何祈在側門邊徘徊著，視線一個個掠過附近的學生。冬天的冷風迎面襲來，裹著大衣外套的人群快步離去。他轉了個方向，接著在一條路上看到了人。

　　她穿著全身黑，還是一貫的緊身褲跟短靴，頭上戴著毛帽，揹了個後背包。那就是另一個孫少初。

　　何祈定定地望著，外表倒沒有變很多，但感覺就是不太一樣。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感覺青澀了一點，褪去了他所認識的那個社會人士的形象……變得跟他差不多。

　　有個女同學走在她身邊，兩個人邊走邊說話，他站在不遠處觀察，孫少初似乎察覺到他的視線，目光一轉就看到他。

　　不知道哪來的默契，她似乎了解到他就是電話裡的人。她側過頭去，跟旁邊的人說了些什麼，又推了人家一把，那個人才一臉嘻笑，揮著手跟她道別。

　　何祈在原地等著，孫少初走到他面前，對他指了指旁邊的建築。

　　「去裡面。」

　　一進到室內，刺骨的寒風立刻被阻隔在外。正值放學時間，已經聚集了不少學生，周圍飄著一片食物的香氣，混合著鬧哄哄的聲浪。他們挑了一張空桌坐下來，孫少初坐在他對面的位子，何祈把陶笛從包裡拿出來，放到桌子上。

　　她一見到那東西，目光立刻被吸引過去。

　　「你從哪裡弄來的？」

　　何祈沒有立刻回答。其實來的路上，他有想過該怎麼告訴她，不過結論就是沒有結論，思考這些太麻煩了。反正隨機應變，人家怎麼問他怎麼答。

　　他如實地說：「妳給我的。」

　　「啊？」她立刻皺起眉，「怎麼可能？我見都沒見過你……」

　　「不是妳，另一個妳。」他及時說。

　　對方一臉莫名其妙。

　　「有個奇怪的地方，那裡還有另外一個妳，長得跟妳一模一樣，可是妳們兩個有點不同，有點像未來的妳……」

　　「欸！等等——」她顯然聽不下去，「你到底在說什麼？」

　　「我沒有騙妳！是真的，我親眼看到！」

　　「你開什麼玩笑？你找我就是要說這些嗎？你到底是誰啊？」

　　「我……」

　　「一直胡言亂語！你有什麼問題？我為什麼要相信你！？」

　　何祈咬了咬牙，他知道正常人都不會相信，可是如果她不相信，他要怎麼救其他人？

　　「就憑這個東西！」他壓著激動的情緒，「妳也知道這是什麼！這是她給我的，不然我從哪裡拿來的？」

　　她緊抿著唇，一瞬間反駁的話全堵在嗓子裡。目光垂下，她注視著桌上的東西，沉默不語，眼底閃過一絲晦暗。何祈等候片刻，幾分鐘過後，對方的態度稍微鬆動了點。

　　「好，你說，那個人是怎樣？」

　　「她是歌手，但是她快要消失了……我說的妳可能不明白，我也不是很懂，可是她會消失就是跟妳有關的，也許原因就在妳身上……」

　　孫少初靜靜聽著，一聲不吭。他努力說出他所能想到的那些細節，關於另一個她的事情，他毫無掩飾地說，也沒什麼好隱瞞的，就說出他所看到的那些事，也許可以增加一點說服力。何祈掃了她一眼，到現在還是繃著臉，面色冰冷，只有一開始聽到歌手時，迅速變化了剎那，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接受。附近沸鼎的人聲淹沒了他們。

　　他話還沒講完，被一道聲音直接打斷。

　　她冷笑一聲。

　　「你跟我說這些到底想幹嘛？所以呢？是在怪我嗎？我根本不認識你！」

　　尖銳的字句穿破周圍喧鬧，突兀地刺進耳裡。

　　「這是我的東西沒錯，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拿到的，也沒興趣知道，但這種無聊的玩笑還是算了，我要走了！」

　　她鎮定地說，手上抓起一旁的背包，毫不留情立即起身。

　　「神經病。」

　　「喂！」

　　何祈想叫住她，對方卻不管不顧。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迅速起身走開，混入了人群當中。

———

作者的murmur

解鎖心電感應技能get　

然而下一秒翻臉不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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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囉是的又是我，爬回來更新了，應該可以再戰兩三個月29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uyGMDt1BK
回頭看之前的稿子發現有錯字或漏字（原地爆炸），只好等全部完結再來修文……歡迎眼尖的讀者來抓bug，怎麼檢查就是會眼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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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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