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域 - 34.　救援

34.　救援

　　岩石地顛簸陡峭，踏過上頭，腳下就傳來陣陣刺痛。幾個人分散錯落，從坡頂一路狂奔而下，不敢停下來。長坡廣袤，遠處的樹林就在視線範圍，平靜佇立，朝他們無聲召喚。但還有一段距離。

　　最後這一段路叫人極其焦慮，時間似乎被無限拉長，分秒危急，他們拚命地加快速度，只是空氣迴盪的聲音比他們的腳步更快。臨近坡底的同時，獸嚎遠遠近近地響起。

　　「在哪裡——」

　　孫少初緊張地大叫，叫聲被撲上臉面的風攪散，飛散到空中。她試圖扭頭往後看去。

　　前方的樹林隱約閃動什麼，許力霄用力吼道：「前面！」

　　一團陰森的黑影夾在樹木間奔竄，不是從山坡上追趕而來，這次是正面迎擊。心臟劇烈跳動，他們踩著最後的空檔，衝入林間，樹影遮天蔽日阻攔了目光，大片明亮的視野陡然黯淡，陽光熄滅，剩下零星微光。

　　幾個人迅速抬手，攬過枝幹，像找到庇護。石頭抱著胸中的粗布背包，抬腳一勾，整個人攀到一段分岔的樹枝上，徐子善跟在後頭。

　　孫少初爬上另一棵樹，剛到半途時，就發覺渾身一陣虛軟，眼前刷過一片空白，體力都在衝下山坡的時候用完了。野獸呼嘯著撲來，像狂暴的風浪，一股力道撞擊了樹幹，用力地顫了一下，她在眩暈之際打了個滑，腳步刮擦過樹幹，半身陷落獸群中，慘叫一聲。

　　其他野獸嘶吼著，爭相撲咬過來，她死死地攀著，冷汗直流，就這麼卡在樹上，寸步難移，幾乎被拉拽下去。

　　「喂——」

　　許力霄放聲叫喊，靠在枝幹上，挪動身子，想把她拉起來。頭上的綠影紛紛飄落，落入攢動的黑影裡，瞬間衝出火舌，野獸嘶吼著逃逸。許力霄抓緊時機，矮下身，拉住她一條手臂，把人拖了上來。

　　劈哩啪啦幾道聲響，教室裡全亮起來。杜熊揣著課本，一隻手放在電燈開關上。趴在桌上的人抬起頭來，發出含糊的嘟噥。

　　「快點！快點！上課了，別再睡了！這次模擬考的題目還沒檢討完，快點把題目拿出來。」他揚著嗓子催促，把眾人從睡夢裡挖起來。

　　大嗓門一發威，底下的人才慢吞吞地動作，睜著迷濛的雙眼，從抽屜裡拿出東西。孫若白停下寫題目的筆，抬起目光，對著杜熊舉起手。

　　「老師，那些是有問題的，我記在那裡。」她指了指黑板角落。

　　杜熊盯著黑板，點點頭，「好，我們來看第五題。」攤開題本一看，眼睛剛掃完，他猛地倒抽口氣。

　　「這個不是很基本嗎？只要套公式進去就好了啊，這一題誰問的？」

　　他往台下一看，眾人紛紛低下頭去，不約而同地一起沉默，忽然之間都沒了反應。

　　杜熊長長地嘆了口氣。

　　「趁這個機會，我來隨便點人回答好了。」

　　他環顧班上半圈，就看到一個倒在桌上的身影，在一片坐著的人群裡特別明顯。竟然還不為所動，趴在桌上繼續睡。他按捺著心底的無奈，隔空指了指。

　　「把他叫醒。」

　　空氣靜止了幾秒。孫若白猶豫著，伸手想去叫人時，何祈自己就從桌面上直起身子。

　　杜熊看著他，「你告訴我，這題的公式是什麼？」

　　「不會。」

　　「……眼睛都沒睜開，還在那邊跟我講不會，醒來了！別再睡了！」杜熊用力敲了敲黑板，催促了好幾下，何祈才勉強張開了眼。

　　「你沒翹課亂跑是好事，但既然坐在教室裡了，也稍微聽一下課啊，叫你回來不是叫你來睡覺！」

　　杜熊免不了嘮叨幾句，也不再繼續刁難他。剛剛問他只是稍微警惕一下，他知道對方底子不好，問了八成也不會。確認何祈醒了之後，他又轉移目標。

　　「孫昱白！公式是什麼？」

　　「呃……」

　　坐在講桌前的人突然被叫住，愣了一下，接著低下頭，趕快翻著講義，周圍的同學低低笑著損他。他一連翻了好幾頁，尷尬地笑笑：「熊老你等一下，快找到了！」

　　杜熊瞇起眼，沒耐心再等，又點了他前面的人，「莫家云，妳替他回答！」

　　她啊了一聲，原本還在看熱鬧，沒想到也受到波及。她不情願地叫道：「老師，不要問我啦！我這題也錯耶。」她拉了拉隔壁的同學，「問她啦！」

　　杜熊黑著臉，看著幾個人手忙腳亂，講義翻了老半天，也沒回答出答案，其他同學開始跟著起鬨，響起了窸窣的笑聲。

　　「好了！」杜熊俐落一喊，出聲制止。他對孫昱白說：「給你個機會，你找人救你。」

　　他立刻轉頭，拚命朝後方使著眼色，孫若白無言對上他需要關愛的眼神。

　　「你一定要每次都叫你妹嗎？」杜熊看著這再明顯不過的樣子。他舉起手，朝身後黑板一指，「算了！小老師，妳上來解吧。」

　　孫若白沒多說什麼，直接走上講台。她一手抓著題本，另一手拿粉筆寫字，三兩下就把題目解開，走回座位。

　　杜熊看著黑板，用粉筆在上頭大大地畫了個圈。

　　「喏，就是這裡！忘記的自己回去翻書！」他厲聲說：「公式都沒背熟，還敢來考試，到底是哪來的膽子？考過的就不要再忘了！這就是複習考的目的啊，不會的就回去翻書，看自己哪裡還不熟就趕緊記起來。」

　　他扔下題本，兩手撐在講桌上。

　　「我看大家都死得慘兮兮的，但是還沒到真正的重頭戲欸，這也只到第五冊而已，等到全部一起考的時候，你們怎麼辦！我知道一開學就模擬考，對你們有點難度，都來不及準備，但連這麼基礎的都記不起來，那也太混了！我沒有要求你們，你們也應該要求自己！」

　　他這番訓話讓全班安靜下去，一片肅穆的沉默，眼神掃視過去，底下的人神情嚴肅，正襟危坐，態度那叫一個凜然，但能不能做到又是另一回事。心裡剛竄起來的怒火又被澆熄，每次看到這副模樣，就很難再教訓下去。

　　杜熊吞下胸中一口濁氣，抓起手邊的東西，轉回黑板上。

　　「來看下一題！」

　　下課後，座位上的人紛紛起身，各自走動，教室裡只剩少數幾個人。何祈拉上書包，一把揹上肩，臉色稀鬆平常，準備往門口移動。

　　「你要去哪？」

　　背後響起一道聲音。他停在原地。

　　「現在還沒放學，你這樣擅自離開，老師又要生氣了。」

　　孫若白坐在位子上，轉頭看他，盯著他身上的書包。難得的是她沒有在讀書，這一整個早上他們都沒說過話，偏偏在這個時候才叫他。何祈定著不動，一聲不吭，周圍同學的談笑聲傳入耳中。

　　「妳是班長對吧？」

　　他緩緩開口。

　　「我要請假，下午都不會回來了。」

　　她沒有出聲，頓了幾秒。

　　「才不是，早就不是了。」她淡淡地說，挑起嘴角，「而且班長也不是記缺曠的，是副班長。」

　　「……」

　　「喔。」

　　他無所謂道。

　　「隨便，反正我要先離開。」

　　「請假也不是這樣請的，又不是跟我說了就算。」

　　她勾著嘴角說，像是在笑，又夾了點無奈。

　　「要寫請假單，填好缺課的節次，三天以內拿到學務處。」她說：「回來一定要記得寫。」

　　孫少初微弱地嘶著氣，靠在後頭的樹幹上。空氣裡瀰漫著濃厚的焦味，充斥在呼吸之間，大腦暈沉沉的。

　　徐子善架著她的肩膀，讓她緩緩坐下，隨後退開幾步。許力霄彎著腰，撐著膝蓋喘息，胸膛劇烈起伏。混亂的騷動過去，周圍只剩火海肆虐的痕跡，殘煙擴散升騰，逐漸稀微，緩緩退去。一種靜默包圍著他們，始終逗留在原地。石頭扶了一把頭上歪掉的帽子，抬起臉看著他們，又看了看樹下的人。

　　她坐在那裡，像一團隱形的空氣，蒼白的影子褪得厲害，樹林的光線穿透了她的形影，發出點點光芒。

　　「那個時候也是在這裡，上次我們就是停在那裡。」

　　聲息渺茫，像散逸的煙塵。她仰頭靠在樹幹上，看頭上昏暗交錯的樹衩。

　　「明明那麼危險，卻還要去找人，叫我們待在這裡，結果自己也下落不明。」她自言自語道：「還不見了那麼久，讓我們找得那麼辛苦，結果好不容易找到人了，居然莫名奇妙發脾氣，乾脆不要回來算了。」

　　好端端無辜躺槍。許力霄皺著眉，厭煩道：「沒頭沒尾的，不知道在說什麼！」

　　她依然自顧自地說：「我們走了那麼久，好不容易走到這裡了，結果又是在同樣的地方停了下來……還以為這次有希望了，一定可以回去的，結果我還是撐不住。」

　　一波情緒難以抑制地湧了上來，她聲音顫抖。

　　許力霄掃了她一眼。

　　「說得跟遺言一樣，妳又還沒死。」

　　「我就是要死了，才講這些啊！」她抬起頭，梗著脖子回答：「消失了就沒機會了啦！什麼都來不及了！」

　　「妳不是還在這裡嗎？代表我們還有一點時間。」徐子善安慰道：「現在也還沒聽到何祈的消息，現在放棄還太早了。」

　　「不知道前面會是什麼樣子，但應該看不到了吧。」她垂下腦袋，語氣消沉，「我可能會是最早消失的那個。」

　　殘留的煙味竄入鼻腔，那刺鼻的味道減弱了一點，但依舊難聞，心裡悶得難受。兩個人互看了一眼，眼神凝重。

　　她慘淡地笑起來，「現在想想還真有點不可思議，去想現在自己做到的事，如果是以前的我，一定做不來。以前的我很容易放棄，動不動就怕麻煩，要重頭開始根本不可能，可是我就想說，這次一定會不一樣，先前不管失敗多少次，那也沒關係，搞不好這次就成功了，誰知道呢？起碼沒有很難聽啊，再努力一點，一定能唱得更好，如果我就這麼放棄了，那不是很虧嗎？只要撐過這裡，我就能回去了……但是……我發現，自己還是做不到……」

　　回憶一點一滴湧現，不知為何此刻變得特別鮮明。她呢喃地說，聲音空茫，帶著一絲嗚咽，好像沒有對任何人說話，只是自己的胡言亂語。他們安靜地站在一旁，久久沒有言語。從火焰竄燒而生的塵埃已冷。

　　「要走了嗎？」

　　漫長的寂靜中，石頭抬起頭，帽簷下雕刻的眼睛大大地張著。

　　徐子善垂下目光，擠出笑容，對他輕輕一笑，伸手覆上他的腦袋，壓了壓貝雷帽。

　　「我們休息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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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murmur

這是普遍級，沒有恐怖畫面，該剪的都剪掉了……26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eFlzNbq2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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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救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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