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就要上課了,我好高興唷 ♡』
『啊?發生了什麼讓妳這麼高興的事?』
『我們班的學生每次上我的課都特別乖巧呢!每次看他們這麼認真,妳說,身為導師的我難道不該高興嗎!』
『呃……妳說的認真,是不是大多學生從上課到結束都死命盯著妳不放,尤其是男孩子,眼睛瞪得老大?』
『咦?妳怎麼知道?有時他們上課認真到火氣太大,三不五時就噴鼻血,這讓我好擔心他們會不會過勞而死,畢竟即將升大學,每個人都很努力呢。』
『……努不努力我是不知道啦,不過莉莉亞,如果妳再穿得這麼暴露,我只擔心他們會精盡人咳……我是說會失血過多而死。』
☆第十二亂一波三折
當我們抵達聖達,霧已散得差不多,唯有遠方幾棟大樓仍有些許晦暗不明的霧氣籠罩;刺眼的陽光扎得我兩眼刺痛,只得低頭踩著影子走。
這一路走來,芒刺在背,沒想到一大清早就有人躲在校園各陰影中埋伏,先不論進大門前,拿著曲棍蹲在陰影中的少男們,那些成群結隊拿著打掃工具晨掃的孩子們做事上看起來既認真又仔細,臉上卻帶著視死如歸的悲壯表情,說不出的違和,餘光一見我的出現,那死魚眼頓時閃爍起銳利的鋒芒,我甚至還能聽見捏著桿子的手,發出了可疑的嗶哩啵囉響。
校門邊的警衛彷彿沒看到,悠閒地望著天邊直發呆,任由身邊的伙伴滿臉為難地與眼前的中年男子爭論著,完全沒有要去解救他的意思。
這讓我下意識挨近阿葛,現在是怎樣?
『先生請息怒,若您能出示證明您是這位同學的家屬,這裡便能為您申請暫時通行證。』
『為何我只是要見我兒子還得用這些有的沒有的!』
『先生,不好意思,這是規定,本校不能隨意讓外人進入,還是能聯絡您兒子,讓他到門口這裡來?』
『就跟你說我連絡不到他才來找他!你聽不懂人話嗎?!』
這些對話,是我踏過門限時不小心聽見的。
視線撇過,中年男子西裝筆挺,花白的頭髮可推測已有一定的高齡,大概是老來得子。不過這都不是重點,若非有阿葛,倘若今日我是獨自來學校,會被怎麼樣?我懷疑的看著尾隨在後的曲棍球社社員們,喂,你們的棍子拿反了欸。
阿葛淡淡掃視四周,接著猛地抓起了我的手腕,低聲喊了一句:「跑!」
跑?跑什麼?糊里糊塗下,我跟著阿葛邁開腳步轉而往濃密的樹林鑽進去,瞬間引起的驚叫與怒吼響徹雲霄,我這才知道原本的道路前方早已埋伏大票人。
背後傳來群眾踐踏草皮的撼動宛如群象過境,我驚恐且慌亂,任由阿葛領頭帶著我左彎右拐,時而穿越在建築夾縫間,時而在不明的隧道裡奔馳,時而又進入另一處草叢或林間,搞得我頭昏眼花,分不清南北。
刺眼的光線乍入眼皮,這才回過神的我,舉起手擋住了部分陽光的侵襲,定神一看,赫然發現,我們早偏離了軌道來到海邊,鹹鹹的海風吹撫,夾帶花草的芬芳,顧盼熟悉的景色,我看見了一片花海,與座落花海中央的那座濃厚古意的城堡。
朝阿葛投以困惑的神色,他只是聳肩表示以剛才的局勢只能走這條路,至少學生會的成員還是自己人,就算不完全是,他們也不敢在屬於阿葛及海的領域裡偷偷摸摸,因為會被他們兩個人聯合起來「嗶嗶--」。
所以在鐘響前,只能在這乖乖避難,順便處理未完的文件,喵的。
真想擺爛給法曼看,氣得他早點把我趕下位置,好各方面都解脫,只可惜有這負責任且工作道德極高的副會長的監督下,是不可能的,想當年阿葛會被推選為副會長,一定是法曼的陰謀!
「風、阿葛--!」
大門敞開,前腳甫踏進屋內,後腳還未來得及提起,餘光匆匆撇見一道黑影,一個天旋地轉,我便被推倒在地,頭還順勢在地上敲出木魚般的清澈,讓旁人不禁懷疑起,難不成這小子的腦袋中空不成?阿葛呢,似乎已預知會有人衝出,早在對方撲來之際,看準縫隙便一個貓腰鑽了出去。
「我說,艾琳娜,」將眼前近得模糊的紅色物體連同裹在裡頭的臉一巴掌扳開,細看之下,卻看見了一套再熟悉不過的四年前高中舊制服,我不禁扯著嘴角:「這身……是怎一回事?」
「登登--登!」站起身來的她,勾起膝上襪包覆的小腿,那宛如花瓣綻開的百褶裙在周圍形成一個完美的圓,只見那胸前布料緊繃,被撐得突起的鈕扣隨著單腳原地轉圈的動作顫蘶蘶得隨時都可能會飛射出去。
「當然是來重新體驗久違的高中生涯呀!」她歪著頭,剪刀手橫放眼尾處,對著我俏皮地眨著眼,伴隨媚眼拋出的小星星,無差別攻擊四面八的圍觀者,我彷彿聽見有人中箭的聲音,那昧愛的喘息,是被愛神邱比特射中的幸福餘韻。
彷彿看見有星形飛鏢射中了我的頭頂,部分彈飛了出去,最後落在阿葛的肩上,順著胸前平坦的曲線滑落。
「……喔。」不知道自己是過於傻眼,還是真被嚇得說不了話,不知道該做何表情的我朝阿葛投以求助的目光,對方雖看見,只是默默從圍觀的學弟手中借去了一副墨鏡戴上,別過頭,裝做什麼都沒發現。
我的這份冷淡似乎讓艾琳娜不甚滿意,她鼓起了臉頰,娥眉橫豎:「喔屁,好歹誇獎我一下怎麼能這麼聰明!我可是為了多和你一起,處心積慮想了很久才想到的最好方法!」女神不愧是女神,即使是個「屁」字,經她嘴裡也能被說得如此優雅。不過說到方法,這根本是最爛的那一個吧!倘若真跟了過來,接下來就不是上課,叫粉絲暴動!不,請容我拒絕,雖然我沒有很喜歡上課,但是暴動跟上課二擇一,我會寧願選擇翹課。
「是是是,妳真聰明,」我毫無情感的捧讀,「我們家的艾琳娜不只聰穎,而且長得還漂亮,能與這樣的美女成為至交夥伴,一定是五百年祈求來的塵緣與福氣,佛應該把我化作一棵樹,長在上學必經的路上才對。」然後落了一地的不是花瓣,是我破碎的屍首。
「很好!還引經據典,給你一百分!」賞了我雙手讚,艾琳娜笑得十分滿意,「既然如此有誠意,讓你一睹過膝襪以上的風采也不是不可以唷!」隨即側著身的她,前方的腿微微彎曲,提起裙擺的手按照話語故意又上提了一大截,裸露出更大片白皙大腿,那本來就是短裙的設計,又經這動作加持,我確實看見了不該看見的一小角……
『女神發福利了!今天是黑色蕾絲邊小褲褲!』紳士們如此興奮的宣傳著,伴隨發訊息的嘟嘟按鍵聲。
就在同時,我和阿葛對上了眼,無語間夾雜微不可察的交流,最後達成共識。我轉身掄起倒鉤狀的手指,一視同仁,往不管是傻愣著滴口水的、看得目不轉睛的、還是拿起相機的,所有人的眼睛用力戳下去--
『啊乾!會長你這是在做什麼啊啊我的眼睛!』
『為何你們能看我們就不行?這不公平!等一下,等一下!會長!』
『等等會長!我沒看清楚!我真的什麼都沒看到!』
『啊,不然這樣好了,會長大人,你讓我看一眼就好,等等我會自動把眼睛奉上--啊啊!等一下!這跟說好的不一樣!』
至於阿葛則上前抓住了艾琳娜上提的手腕,然後下壓,頓時抑制了蠢蠢欲動的桃色風暴。
將掩著雙眼在地上痛哭流涕打轉著的同學們踩在腳下,我看向其他沒來得及戳到的愛心眼,目光觸及之後,愛心眼全變回了正常的形狀,可能……還有些淚眼汪汪,每個人都腰桿僵直、冷汗直流,呈現抖動得不成V狀的嘴,能有多尷尬就有多崎嶇,我一瞬也不瞬盯著,各個機械似用力搖頭,豎起三指無聲發誓「子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我們保證只會把這一切當作瞬間即逝的美夢,既不流傳、也不殘存於記憶任何一角!若外頭有一絲關於女神的不雅傳聞,甘願切腹謝罪!」
「最好說到做到吼!」
眾人點頭如搗蒜,深怕下一秒就看不到日後的陽光。
「福利不是這樣發的,聽話。」
阿葛那一頭傳來訓話的聲音,眼帶指責對方鬧過頭,並將裙子又拉得更低。
「才不呢!」倔強地提高了分貝,原本御姐形象的聲色,轉變成了可愛的娃娃音,手指捲著頭髮的艾琳娜面對著他莞爾一笑,不忌諱地伸手勾上了阿葛的脖子,「因為我知道你們絕--對會保護我~」
如此宣言,阿葛直接朝她頭頂不輕也不重捶了下去;從他身上離開的艾琳娜也只是笑盈盈著閃避,不見悔改之心。
繞道她身側,用力再將裙擺往下扯一截,我巴掌朝同樣她後腦杓搧了過去:「到底打哪來的自信?信不信下次就算脫光光了我也不管妳!」
「是嗎?倒也無所謂,反正你不可能真允許我做到此地步,嗯哼哼?」挑著眉宇,她信心十足地拍打我的肩膀,甚至乾脆將手肘靠在肩頭,面頰更是直接貼了過來。
「不過呢,」突然,她神情驟然嚴厲了起來,帶點嫌棄意味的谷壑出現在她娥眉間:「倒是多管好你自己,我才要問你這身衣服是怎麼了?改走頹廢風?還是在研究什麼奇怪的次流行?又或者模仿哪位偶像明星的搞怪風格?你不是沒在追星?臉上的傷又是怎樣?昨天的?阿葛家暴?嘖嘖,阿葛,你這樣不行喔!白天要多刺激隨便你們,但晚上要記得溫柔一點!」
「……」阿葛沉默,這種話回答就輸了。
衣服底下的皮膚觸感,因她指腹的磨蹭感到些許搔癢,不時從艾琳娜身上飄出的花精香水味更搔的我鼻子直想打噴嚏。
我再度一掌巴擠開步步朝我胸膛劘逼的臉,「還說別人家暴,妳才性騷擾!再來我就要叫了喔!」
「叫,快叫!我想聽你叫!」揚起臉,她一臉興奮且虎視眈眈;我二度巴掌推開她笑得花枝亂綻的臉,以及在我身上猥瑣蠕動的手指。
「欸欸欸想趁機吃豆腐就說!少在那邊假認真!」
「對我就是在吃豆腐!小氣鬼,」一臉被抓包的艾琳娜鬧脾氣似噘著嘴,不懌地以蓮花指彈掉我的手:「多讓我吃幾口是會怎樣?又不會少塊肉,而且還是我比較吃虧欸,根本只吃到肥肉,你看阿葛身材多好?羨慕死人了!你是否該好好反省?」
理所當然的發言,何等厚顏無恥!果然,近墨者黑,和海接觸久,哪個人的臉皮不是護甲滿點,還附加不要臉buff!
倒是被點名的阿葛一臉莫名,難得困惑的表情表露無遺,他安靜定找了一塊玻璃,瞅著自己的倒影,似乎認真地在開始思考,女孩子對於外表不就是注重皮膚、三圍、和四肢粗細嗎?她玉骨冰肌,面如凝脂,月眉星眼,燦爛如花,傲人胸圍目測F到G八九不離十,人人稱羨的水蛇腰、纖長的玉臂和俗稱「鳥仔腳」的腿,哪個不是少女們夢寐以求的?深受維納斯女神的寵愛、集美於一身的她,還能羨慕什麼?
相比不解的他,只要看過兩人像剛才一樣勾在一起,相比之下就會明白,阿葛的骨架還是較為纖細的,膚質晶瑩剔透,溫潤宛如白玉,明眸皓齒,一笑傾城,而且人家阿葛,雖然對本人可能失禮,沒在保養卻能有這樣的成果,你說在這個一顆痘痘就可以使面相破功的看臉時代,這種天生麗質何不令人稱羨!
大概只有本人遲鈍得不覺得哪裡特別吧。
「我不管啦,難得今天沒課,我要和你們一起上學啦!」
即使被打回票N百次,仍澆不熄那已經萌生的覺悟之火,越燒越旺,都快突破了我那脆弱的防禦力。
「隨便妳啦!」
最後確實碎了一地。
「喔耶!--不過我是開玩笑的,今早和人有約,只是剛好路過這裡打個招呼罷了。既然門子都串完了,那就掰--掰嘍,兩位小可愛。」
「「……」」
***
在我三度打翻阿葛放在桌上整理好的文案、二度不小心絆到而連根拔起電腦插頭後,我被阿葛一句「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你個廢物會長就不要在這裡幫倒忙」之毒辣辣的狠話給攆出了辦公室,無所事事的我只得摸著鼻子,灰溜溜地趁上學人潮高峰前,踏上了前往教室的道路。
小心翼翼地在陰影間穿梭,一路欄杆掛滿了「抗西爾凌風」的布條,就連那細嫩的枝椏也不放過,每個人頭圍著白巾,滿臉怒容在校園間尋覓著我的蹤跡,一張熱騰騰的傳單帶著「毆打男神、佔據女神,天理難容!」、「獨佔女神寵愛、囚禁公主自由的惡龍,龍鬥士招募中!」、「使聖物神靈墮入凡塵的可惡凡夫俗子,解放咱們的高嶺之花!」、「玩弄小天使、與狐狸狼狽為奸的惡魔,必須賜予神罰!徵招勇士!」、「號外!富家子被女神甩巴掌!大快人心!」、「緊急特報!女神委屈獻吻!高嶺之花墮入鄉野!」等引人注目的字樣從腳邊席捲而過。
在好奇心的驅使我彎下腰,同時又有股不祥的預感油然而升制止了我的行動,很想知道又不想了解的矛盾感,讓我一時僵住了半刻,直到傳單飛出視野,才得以解除石化狀態。
這所學校的風氣真踏馬有夠奇怪!
「你們真的很奇怪!」
彷彿被人讀取了想法,現實中有人高聲附和,我先是極度認同地點著頭,半晌,隨即嚇得從原地跳起,以為自己將心聲不小心說了出來恰巧被人聽見,結果轉了一圈卻發現只有自己的倒影陪伴。明明處在無人之地,卻有人聲,我抬頭環視那磚瓦疊砌而成的高樓,細聽了幾分鐘,隱藏於風聲鳥鳴中的爭吵越發清晰,粗估出自三樓走廊。
發生了什麼事?
心中敲響著不要多管閒事的警鈴,或許是好奇心作祟,又或者是純粹八卦心態,我決定無視那份警告,尋找上樓的階梯。
沒有轉角,直腸似暢通的走道,才剛步上最後一層階梯便可直接看見:那一閃一滅的感應燈下,有幾個人在互相拉扯。躡手躡腳來到區域的外圍牆邊,我躺在牆面上,雖然只是速速晃過一眼,但可判斷,總共是三男兩女圍繞一名中年男子,五人樣貌年輕,衣著還算整齊,一個身材壯碩,有著一拳便能撂倒他人之勢,如此的他卻是在旁勸架,拉住了反而一副想衝向前去的刺蝟頭,那刺蝟頭全身叮鈴咚嚨響,聲音源自耳朵上一整串的耳環耳釘,以及脖子上層層堆疊起的墜鍊,另一個肥胖的油頭小弟尷尬地站在男人與中年男子中間,尷尬地揮舞著雙臂,欲勸退隨時都會打起來的雙方,女孩兒們,一個短髮戴眼鏡,標準東方人臉蛋,一個長髮盤高,深色皮膚上是一張西方臉孔。
被圍繞在中央的中年男人,瘦弱如竿,彷彿一個吸吐便能吹倒,臉上的皺紋比他拜表年齡還多,倒不屬於歲月的洗禮,條紋路象徵著一個世俗的煩惱,不知為何我對這人感到眼熟。他十分氣憤,用力推著刺蝟頭肩頭,不過下一秒就被撞了回來,即使有其他人牽制,幾趟來回後,男人還是被撞倒在地,女孩驚叫,隨即扶起地板上看似爬不太起來的他,卻被甩開了手,狠狠拒絕。
「憑什麼阻止我見兒子!」
聽這發言與聲色,我歪著頭,半分鐘後才驚覺竟與記憶中稍早那名與警衛爭論不休的西裝男子不謀而合,這世界真小啊。
男子的話讓刺蝟頭覺得煩躁,他不耐煩地翻著白眼,咋舌:
「老傢伙,我已經跟你說過,不是我要阻止你,而是你兒子壓根兒不在這裡!」已經不知重複同樣的話幾百次,他厭煩地掏著耳朵,碎念著:「真是的,為何沒徽章不能進出校門,反倒是這傢伙就莫名其妙放行了啊?警衛到底幹啥用的?」
我也想知道。
「那你說他去哪裡了?!」
「我哪知道他在哪打工?你不是他爸嗎?我倒想問你咧!」
「沒大沒小!現在是我在問你問題!」氣得滿臉通紅的他,作勢又要出拳打人,「一定是你們將他藏起來了對不對!他一定就在裡面!讓我見他!」顯然中年男子並未聽信,執著想闖進那扇可疑的門。
『我知道你在這裡!滾出來,死小鬼!長大了翅膀也長硬了是不是?信不信等等被老子逮著,定打得你出不了這個門!』
而他也就這樣成功闖入了,不為什麼,只因為那名壯碩的同學的拉住了刺蝟頭的手,對著所有人搖頭,任由中年人在社辦怒詈。
「你們到底把他藏在哪裡?!」
「就已經跟你說過他不在了啊……」無法理解這人究竟是來找人還是打人的,刺蝟男甩開了那雙牽制行動的手,跺著腳。
學生們的EQ管理還算穩定,應該出不了什麼大事。
眼看尋找我的奇怪聯盟正舉著旗子和布條從樓下經過,我可不想再從學生會幹制服了。
不動聲色挪動腳板,此地不宜久留。
成功避人耳目來到了教室。
因時間尚早,教室裡空無一人。從入學就沒閒功夫靜下來研究教室內擺設,如今閒來無事一睇,說實話,充斥復古風氣,很師塾:
壁紙是帶有像是浮水印和立體圖案、觸感些許凹凸不平的赭色浮雕壁紙,牆緣則由暗紅色圓柱包圍,連接著圓柱,延伸出像是雷紋的圖騰。
室內的桌椅櫃子,也全是同樣暗紅的顏色,偶爾帶有金黃的紋路在上頭攀爬。雖非木製,卻有木頭特殊的香氣,且椅子非那種坐久會痛的平滑,而是符合人體工學的弧度,外觀也刻意做成像一塊木頭一氣呵成製成的樣子。講台也是如此,絕對實心,沒有走在上頭引發音箱效果的尷尬。
窗戶除了有市面普通可見的拉窗外,還有另一種純裝飾性的特殊造型,它們是巨大八角形,八角形中間是個裝有同樣八角形的龍鳳圖的正方形,其餘的部分則由教堂彩繪玻璃似不規則幾何圖型交織填充而成,不過玻璃並非七彩色調,而是自然原色的低輻射玻璃;通往小陽台的落地窗也是如此設計,像巨大化的漏窗。 地磚是數萬塊細長的小地磚拼成,灰土的色調遠遠看起來像竹蓆。
布告欄兩側裱框書法寫著古人勉學的至理名言,門口像是匾額的牌示寫著所屬班別。整個教室最後頭還有一個蘇繡屏風,一針一線,繡出古中國的壯麗;四周的擺飾也不馬虎,以白瓷為主,有些櫃子上還放置著帶有鮮紅燈罩的燭台,連天花板上的日光燈台座也是精心打造,強化了濃烈的中國氣息。
如此複雜的裝潢,在一向懶得打掃的學生手下竟還能保持一塵不染,我不知該佩服衛生股長的監督有成,還是其實學校有定期派人清掃維護?
將書包掛在桌緣,我歎了口長氣,環顧尚無人煙的自由空間,獨享這份外罕見的清靜。對於座位,我是滿意的,這靠窗的位子,向外便能看見蒼翠的枝頭嫩葉,與偶爾相約野餐的松鼠或鳥兒們間嬉戲,十分療癒的好位置。
拖著腮幫子,這時才感到睡意的我的閉上了眼睛,沒有人語的雜沓,只有鳥語花香的閑靜,心情難得放鬆。
「喂,那可是我的位置。」
冷不防一聲人語響打破了清閒。
「咦?對不起。」
以為坐錯了位置,當下尷尬地立即站起,然而目光一掃,隨即發現了不對勁--這分明就是我的座位沒錯呀?
我抬頭,想看是哪個渾蛋在惡作劇,只見滿頭綠油油的墨綠色調,厚頂的二分區微卷髮型下銜接著一張知識分子的臉,粗框眼鏡中,有著一雙看似冷酷的鳳眼,然而下眼瞼邊的淚痣,又讓他的眼神蒙上了一層「剪不斷,理還亂」的憂愁,像一隻受了傷的鷹。
「好久不見,凌風。」
唇色與常人相比略顯蒼白無血絲,他的膚色接近病態的白,諦視下,那鏡框錯落的陰影掩飾著略深的黑眼圈。他稱呼我為「凌風」,有兩種可能,一是,本地人,叫本名有時並非無禮而是一種親切的叫法,有些人甚至不喜歡連名帶姓被稱呼,其二,是我倆真的認識,所以才直呼名字,可惜我在目前的記憶中搜索不到匹配的姓名或回憶。
於是我決定從其他方向尋找答案,他的痛包外殼整潔乾淨,透明的膠面下掛飾與吧唧排列,同人、官方整齊劃一,不知該稱作低調還是高調,我甚至能認出其中幾個比較懷舊或熱門的角色,他腋下夾著一本A4大小的空白畫冊,側邊筆墨的痕跡滲透,這傢伙是……是誰呀?
***
猛地抬起頭,環視周圍已不見那成天惹是生非的黑髮男孩,拔掉眼鏡的阿葛從企劃書海中爬起,他步下了樓梯,至各部門詢問是否有看見自家總頂著亂糟糟鳥窩頭的會長的蹤跡,卻都只得到「不知道」、「沒看見」這三個字。
「凌風?他已經回高中部了唷。」單手端著一個大托盤,今日一身荷葉邊連身洋裝的卡洛兒另一手岔著腰,嗓音銀鈴般清脆。
緬述起剛才在室內遊蕩的凌風,悠閒觀賞著廊道兩側擺放的藝術品,與工蜂似忙裡忙外的其他學生會成員相比,顯得格格不入,而他也很快便發現自己有多對不起勞碌命的社員,開始面色徬徨,殷勤楝雜事做,來回多個部門後,依然兩手空空,不安地閒晃到檔案室找正在整理文件的卡洛兒,高大的鐵架上,文件與箱子整齊排放,正收拾曝曬陽光下近三天的紙本文件的卡洛兒對著良心不安的凌風捧腹大笑,殆不能堪,差點他那張看似毫無殺傷力的可愛娃娃臉瞪出窟窿來,接著鬧脾氣似鼓起臉頰欲離開,讓卡洛兒的笑靨更加愉快,直喚著他回來幫忙整理,才勉強撫平他的情緒。
結果才沒多久,顯然他便失去了興趣,意興闌珊坐在沙發上一臉快睡著的模樣,直到她為了幫助他打起十二萬分精神開始為他說書--聖達之靈異事件簿,正章都還沒揭曉,他直接彈起,腳底抹油剽遫逃離現場。再度憶起凌風慢半拍才意識到她正說著發生在學園內的鬼故事時,那張驚魂未定的臉、急奔而出的背影,卡洛兒無法抑制地又笑出了聲來。
「妳啊,總愛捉弄我們家的凌風。」原來是這樣才跑得連個人影都沒有。阿葛吐出長長的鼻息,再度覺得自家社長真是名副其實的擺設。
「你們不也常常欺負他?誰叫他這--麼可愛呢。」愉快地哼著歌,卡洛兒腳步輕快:「你還是快點追上去比較好唷,那孩子的名聲可是鬧得滿校風雨,即使校規規定不得私鬥、處以私刑,但是--『只要不被發現就好』嘍!」她眨著左眼,暗示意味十足。
卡洛兒的意思再淺白不過,阿葛深感麻煩地嘆了一口長氣,他就是在思考這件事,同時還有一個問題正困擾著他,算起來「那傢伙」也差不多該回來了。
***
一個男人神情落寞地走出通識大樓,失了魂似,兩眼空洞地走過穿堂,如此異常表現,路人無不投以疑慮的視線,卻誰也沒有為此通報或關懷,恰巧覿面走來一名頭戴不符合季節的毛線帽的學生,步伐堅定,身形挺直,比起這位穿著西裝的上班族更有高層主管的風範,他短暫地停下腳步,即使看不清他的臉,也能感受到那鷹似的尖銳目光,停睇間,讓同方向不管是上了年紀的清潔阿姨阿伯,還是青春洋溢的少男少女,頓時都被邱比特敲響起心動的音符,爭相表示自己才是造就其回眸的主因。
他鎖著眉心,對於擦肩而過的瞬間心悸感到不解,雖然這男人確實詭異,但不足以令人有所寒意,即便如此,他還是拿起手機,向警衛室撥出了訊號。
至於好不容一才把男人勸回的男女們或倚欄杆,或靠著牆,或躺在柱子上,沒有喜悅,眺望那越來越小的背影,說不出的感慨。
早已知道他們的社員家庭內部複雜,但實際面對這份衝突,竟為他們彼此都感到難過。
「真看不出來那個人竟是他嘴邊常說嗜賭成性、成天花天酒地的父親。」雙手橫放欄杆上,將胸部直接壓在手臂上,長髮女子如是說,「真是人不可貌相。」
「衣冠禽獸到處都是,只是我們幸運沒遇到罷了。」環抱胸口靠在牆邊的刺蝟男啐了一口痰。
「別人家的家務事,我們這樣說不好吧?」小胖子不安地來回看著所有人,覺得身為局外人不適合評判。
「好了,我們都去整理一下吧,等一下還有課不是?」已看不到人影,壯碩男出聲驅趕起還沉浸在情緒裡的社員,短髮女孩轉向與其他人相反的方向,簡單說明自己要去小解,便走向了離這裡最近的廁所。
一屁股癱坐在沙發上,刺蝟男舒展著僵硬的筋骨,如此粗魯舉止,讓原本坐在一邊的長髮女孩皺了皺眉頭,往小胖子的方向挪了過去,女孩子的靠近,讓小胖子心理興奮地快要昇天,他乾咳了幾聲,假裝鎮定,整理起桌面雜亂的零食,收拾的途中,他摸到了昨天從那第六名幹部買來的東西:
「欸,還記得我昨天跟你們說的這東西的效果嗎?今天我想嘗試一下新品,你們要不要一起?」摸了摸富有彈性的肚皮,小胖子忍不住想像自己滿身肌肉的模樣。長髮女孩用髮箍豎起了瀏海,視線一撇,睥睨因幻想而傻笑的小胖子。
「話說之前發售的面膜還有剩,剛才小梅說想敷,你們也要不要?」
「哀噁,大男人敷什麼面膜?我才不要!」
「那等等就別跟上次一樣求我給你試。」
「才不稀罕呢,現在我有了這個魔法靈藥!」
不等其他人表示,滿懷變肌肉男夢想的小胖子抱著夾鏈袋一溜菸衝進了茶水室,不消幾分鐘時間,透明的晶體已溶成五杯帶著一股奇妙芬芳的茶水。
小胖子小心翼翼地用托盤將他們端上了桌,長髮女孩眉毛一揚,從中拿起印有偶像團體照片的馬克杯,刺蝟男倒是一臉純粹為了解渴。
「味道還不錯嘛。」刺蝟男撇了一眼杯裡的不明液體,只覺那口感的柔順滑過喉嚨的同時,一股沁涼從咽喉擴散至全身,毛孔宛如受到洗禮,全都舒展了開來;女孩也覺全身輕飄飄,腦袋彷彿被打開了什麼,神經血管舒暢,思緒清晰不已,原本還有些倦怠的她頓覺神清氣爽。
「不喝嗎?」小胖子喜孜孜地舔著杯中的水,像是捨不得一口氣將它喝完,又像是想慢慢享受那股從舌尖傳來的蘇麻與甜膩。他餘光發現唯一沒有動作的壯碩男,隨口問,他倒是真的不介意再喝上一杯。
首次接觸的壯碩男面有難色:「只有我覺得這氣味很奇怪嗎?」
「會嗎?」意猶未盡地舔著嘴唇,女孩一臉幸福地抱著心愛的馬克杯,幾乎沉醉入那股芬芳之中。「可能就像臭豆腐,你嚐一口就不會聞起來奇怪了啦~」
「對嘛對嘛,如果真不喜歡我再幫你喝掉,絕對不浪費嘿嘿嘿。」
夥伴強烈推薦,壯碩男盛情難卻,只好勉為其難提起杯子輕啜了一口,就在液體滑過喉頭,更加濃烈的腥臭味爆發,席捲而上!他用力放下杯子,將它推遠,陷著脖子站了起來,嗅覺與味覺受到前所未有的終極,噁心感在胃裡翻攪著,他步履顫抖地朝洗手間艱難邁向。
這反應在眾人眼裡自然會覺得詭異,驚嚇之餘跟著從座位上爬起,眼看他就要跌倒,三人雖想衝向前攙扶,女孩卻發現她竟跌回了沙發,全身軟綿綿得使不上力,刺蝟男也沒好到哪裡去,才踏出兩三步轉眼便臉朝地倒臥,只有小胖子一人成功到達壯碩男旁邊,兩人驚恐地回過頭望向不支倒地的兩人,壯碩男張開嘴似乎想對唯一還清醒的小胖子說什麼,然而,小胖子早已翻著白眼,僵硬地往後躺向了地板。
如此發展令壯碩男措手不及,求生慾望在他腦海裡不斷敲響,原本朝向廁所的步伐轉往了出口。世界在旋轉,看不清周圍的變化,現在,他的眼裡只有那扇通往外界的大門,不知為何,他有預感,在他昏迷前若沒有走出房間,那一切將會完蛋。
明明只有幾公尺的距離,他拖著腳步,走了許久、許久,卻到達不了,距離也沒有縮短多少,而身體卻更加沉重,感覺像是被安上了腳銬,他視線下移,不禁戰惕,後悔得直股栗,看著小胖子發紫的臉上,帶著血絲的白眼不見眼珠的轉動,他抱住他的腿,呢喃蠕動的嘴散發出死亡的氣息,就在他被嚇得跌坐在地時,他再度伸出那雙蒼白毫無血絲的手,蠕動著爬向他,發出像是屍體被拖行的聲音,一步、一步--
男人自己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他只覺得這個世界晦暗無光,每分每秒都在失去,而自己,已經沒有東西可失去了。
不,其實還有的。
仰望著天邊那高聳的屋頂,他覺得有什麼東西正對著他在招手。
而那東西,名為虛無。
位於電腦教室區域最後一扇門,在這片昏暗中無聲地從內部被推了開來,只有年久未保養的唧唧聲劃破了寧靜,那漆黑得看不見盡頭的門縫,卻沒人走出,儼然是邀請。
終於從廁所返回的短髮女孩,本能地駐足在離門口約三公尺的地方,一股惡寒席捲而上,令她不禁怯步。
不明白心跳節奏怎麼就狂亂不止?嚥下一口象徵不安的口水,最終還是提起了膽子朝門縫靠近,然而本應燈火通明的室內此刻卻一片漆黑,想著同伴不可能不等她便先離開,她輕喚著每一個夥伴的名字,回應的她,卻只有虛無,最後,她側身鑽入。
才剛踏進沒幾步,就踩到了什麼柔軟卻又扎實且具彈性的東西,她困惑地低下頭,透過門縫微弱的光明,瞳孔瞬間放大,因為她看見,一片黏稠中朋友們倒臥其 ,各個面色蒼白如屍體,時間彷彿在他們身上靜止,任由七孔流血,如雕像面目猙獰向出口伸直僵直的手--
「啊啊啊啊啊--!」
女孩的尖叫並未傳出這間教室,因為伴隨房門關上時的撞擊聲,宛如進入了另一個空間,一切聲音皆被隔絕了開來。
叮鈴鈴--
「啪!」
一枝箭偏離了軌道,射出了標靶之外,舉著長弓的紅髮少女瞪大著眼,一滴冷汗滑過了下巴,落入了榻榻米。
「伊芬,妳怎麼了嗎?」
見少女失手,其他社員們一陣驚慌,而作為社長的女子抓起了她的手臂,查看那被弓弦蹭出的傷口頻頻皺眉。
射出標靶對新人而言或許司通見慣,就算是老手偶爾也會有狀況不佳的時候,但發生在這名幾小時後即將帶領弓道社出賽的第一把交椅身上,實為不祥之兆。
被稱為伊芬的少女並沒有回應社長的問題,她猛地轉過頭,身形迅速一扭,朝室內一角毫不猶豫射出了箭矢,就在眾人慘叫著命案發生之際,箭頭已擦過了艾琳娜的髮梢,戳進了右後側的背包之中!
「咦?伊、伊……芬……?」
耳機裡的旋律遲鈍了她的神經,直到尖叫的聲量掩蓋過音樂,才讓艾琳娜會意到危險,她拔掉一邊的耳機,看向側邊的羽狀箭尾,頓時冷汗直流,而手中原本正在震動的手機,似乎也被嚇得不敢再動,鈴聲頓時消弭。
沒有為自己的行徑作出解釋,甩過那束燃燒似火紅色馬尾,她快步走來,接過不再震動的手機,提示螢幕上顯示著一組錯過的來電號碼,她沉靜的臉上出現了波瀾,伊芬抬眼看向門外湛藍的天空,沒有人知道她在看什麼,但她的目光卻彷彿是想在那片晴朗中探詢什麼。
一向平淡如一潭湖水的伊芬露出罕見的神色,艾琳娜舉起手讓因擔憂而湊上前關心的同學或粉絲退下,並綻開笑容表示自己並無大礙,又在其他社員將矛頭指向伊芬準備開炮時,挽住了她的手臂,身體緊貼著對方,歪著頭撒嬌:伊芬妳太緊張啦,上次的騷擾電話已經報警處理完了,手機號碼也更改過,暫時不會又有騷擾電話打進來,不用再搶著接電話趕走對方啦。邊說,邊朝更衣室移步,在粉絲們驚恐追問起騷擾電話事件的內幕前,迅速將兩人的身影隱藏在門板之後。
背壓住門扇,艾琳娜長吁了一口氣,憂慮剛才的景象會被誤會成姊妹鬩牆,最後成為明日校刊頭條,眾口鑠金下,跳到黃河也洗不清,還好前些日子的騷擾電話事件算鬧得沸沸揚揚,可拿來塘塞,降低被大做文章的機會。
只有幾些人知道,騷擾電話不過是個誤會,是經紀公司一些行政問題在和她再三確認,意外被某些粉絲聽見,以為是某個黑粉糾纏不清。
「剛才的電話有何問題?」
知道來電號碼的所有者是梅,據自己的記憶,兩人並未爭吵,或嫌隙的風聲,況且,昨日逛街時,梅還很開心的黏著伊芬要她替自己的約會行程出主意,還說今天要翹課來觀賽,雖然聽說昨晚她和社團有約要遊戲連線打通宵,不曉得還有沒有精神過來就是了。
「不是梅打來的。」伊芬搖搖頭,說著讓人無法理解的話語,像是跨足了另一個世界領域。「我會回撥,等等接通妳別出聲。」
伊芬的靈敏與準確不只表現在弓道之上,就連預感方面也向來精準,既然伊芬這麼說,即使不解其意,艾琳娜仍不疑有他。
拾起另一邊的耳機戴上,解鎖螢幕的伊芬毫不猶豫選擇了回撥,很快的,電話另一頭便接通了。
「梅?」她輕聲喚了一聲,另一頭似乎收訊不良,雜音充斥著聽筒,即使偶爾可聽見話筒移動,似乎還有什麼東西翻倒的碰撞,卻遲遲等不到對方實質的回應,傖儜間,又呼喚了一聲其名字,這次,清晰回應她們的是什麼被拖行以及門扉被用力甩上的聲響,然後連結霎時被切斷,這下,不只伊芬,就連艾琳娜自己也終於皺起了眉頭。
無法確認電話的接通究竟是意外還是人為,但不管是哪個,都詭異得無法用常理解釋。
兩人互看了一眼,繽紛的桃紅與那烈火燃燒的眼眸,各自閃動著同樣動搖的光芒,然而迫在眉睫的賽程令遠在校園之外的兩人無法立即返校確認。
餘光撇過伊芬前臂上的紅腫,艾琳娜拉過她的手走向置物櫃,找到了隊伍攜帶來的醫藥箱,她拿出裏頭的酒精和繃帶,熟練地包紮了起來。
「伊芬,妳先專注於比賽,這事我去找人處理。」
***
「……你最好不要說『忘記了』這三個字。」
查覺到我視線的游移,他抖著嘴角,忍不住將滑到鼻翼的眼鏡推回鼻樑上,而那交睫的瞬間竟透露出一股了然的無奈。
「嗯,不記得了。」既然對方事先申明不能用這個詞,我只好換另一個說法。
「踏馬的,我還不打死你這個負心漢。」他咋舌,雖然聲量低,卻也不想隱瞞罵道,嘴上是這麼說,但並沒有下一個動作,也不知是早有心理準備,還是已認定會如此,茶褐色眼珠快速轉了一圈,翻過一記轉瞬即逝的白眼,滿是怨念碎念:「兩年沒見,葛馬沒忘、弗蘭特雙胞胎還記得、奧凱登學長就算了我搞不清楚、和德哈斯學姊的關係搞得天翻地覆,一大早就看到成群的人拿著反抗布條和傳單在招攬『復仇者聯盟』成員,而你卻忘了和阿葛同樣身為青梅竹馬的我?這是什麼世界?這就算了,阿葛那小子竟然趁我病假強制把我的位置讓了出去,這要我坐哪?你身上?嘖,我才沒這方面嗜好,還是後面的空位?這格局不就和當年國中一樣嗎!他又想把你保護到什麼地步……(以下省略一萬字的國中生涯回憶與心得感想),為何你卻單單忘了我?天理何在?」
心有不甘,當他開口便再無停不旯跡象,彷彿積怨千萬年一次爆發,機關槍地細數著我國中時代的大小事。一點也不驚異我和那五人的關係、泰然自若地喊出阿葛的另一個名字、對於其他人也不是「女神」「男神」「高嶺之花」「小天使」這類瘋狂的稱呼,而是禮貌的附上學姊學長尊稱,實在令我詫異不已,在此同時,腦海中有個人影,竟漸漸地與眼前這人有了「重疊」,說到青梅竹馬,難不成這傢伙是--
「治人?藤原 治人?」
那個總是關在房間裡,不是在電動就是追動漫、整間房間貼滿了海報和掛軸、櫃子裡塞滿系列漫畫或畫冊或公式書或片頭片尾CD或DVD藍光典藏版,甚至每部一祭壇,角色生日到就搬出來慶祝、不是電腦就是電視畫面總停留在新番或舊番更新頁面上,那個打死絕足不出戶,只有在動漫祭和CWT時才會天天往外跑、衝場次,主張自己是御宅族而非宅男的家裡蹲--藤原 治人!?
「你為何又把頭髮染成綠色還燙捲啊?你是不是歧視直髮?而且你本命角色不是金髮還是藍髮隨便啦!怎麼不是染同款顏色而是綠色?就這麼想頂著綠帽被輔導老師關愛嗎!」
「乾,不要說出那種引人誤會的話--不對!為何你的癥結點是在那裡?!而且我是想當情侶不是兄妹染同款幹麻等等我不是要討論這個!!我的形象在你眼中究竟是什麼樣子啊--不是!你到底是有多臉盲啊!明明一樣的長相為何會認不出來?!啊啊啊啊我都不知道要先把哪個先擺在前面!你這個認人障礙重症患者!」也不知道在崩潰什麼,他失控地對著我又吼又叫,佈滿血絲的眼淚光閃閃,就快要奪眶而出,他激動地槌打桌面,只差沒掀我的桌子,喔……剛剛聽起來這位置原本就是他的,那究竟這座位現在算我的還是歸他?
「認真聽人話啊!豬!」對我頗了解的他一發現我走神立刻又衝動地拍打三下桌案。
「你才狗啦!」無緣無故被罵豬,誰都會忍不住罵回去。
「你這豬頭!」原本還在腋下的畫本此刻飛向了我。
「你這條笨狗!」而飛向治人的,是鉛筆盒。
「豬!」
「狗!」
本子與盒子交錯,也不知為何突然為了這兩種動物爭吵起,就在我倆為此爭論不休時,一道冷冽如刀的聲音硬生生切開了這股燃燒猛烈的焰火:
「你們倆要不乾脆組成一對『豬狗不如』?」
「「誰要和這一見面就罵人(連人都認不出來)的笨狗(豬頭)配對呀(啊)!」」
對著那張似男類女、宛如俄羅斯娃娃般精緻又深邃的臉龐齊聲反駁,吼完,我們又互瞪彼此,食指毫不客氣指向對方:
「你才是豬(狗)啦!」異口同聲。
還沒進教室遠遠便聽見兩人在互懟,打開門後還能看見兩人拿起文具忘我地在「交戰」,此番情景,阿葛不以為然「呵呵」笑了兩聲:「真是絕配。」諷刺意味十足,
「「絕配個屁!你確定眼睛沒瞎嗎!?」」又是一句大合唱,甚至都沒發覺現在面對的究竟是誰。阿葛的笑容倒是越發越燦爛,像一顆直接舉到我們面前的太陽:
「究竟誰瞎了我不確定,眼前我只看到老鼠意外和黃鼠狼相處得十分融洽罷了,真讓人放心。」說完,治人那張憤憤不平的臉瞬間垮了下來,像一隻落難的小狗,睜著可憐巴巴的眼睛,哀號:「等等,我錯了我不該罵你,是我眼瞎了還加腦殘、嘴賤,真的!不干我的事,這頂黑鍋不能隨便就往我頭上扣!我是冤枉的!」
老鼠?黃鼠狼?怎麼只有我聽不懂阿葛口中的暗喻?
從我的眼神中看出了疑惑,阿葛撇了眼治人苦苦哀求的眼神示意,嘴角再度一勾,毫不遲疑賣了他:「當然是指當紅過街老鼠與新聞社社長,同處一個屋簷下嘍。」
「欸欸欸欸,阿--葛!」
他哀鳴,而我當下則愣住。新聞社新聞社新聞社新聞社新聞社新聞社新聞社新聞社新聞社……
「哇靠!原來是你--」
「欸欸欸--先聽我說!」揪住了他的衣領,他惶遽地跟著捽住我的手腕,壓下我準備下扯的動作,「是社員擅作主張,我可從沒同意過!」他激動地辯解:「而且我連請了三天病假,根本不在學校!那是副……咳!不管是我旗下哪位社員做的決定,總之事發當下我真不知情!」
「是嘛。不過你這阿宅怎麼有空參加社團?之前不是都說要回家追番,沒這閒工夫。」我狐疑地瞪著他,退開了一步,他則一臉不以為然,邊斟酌用詞,邊拿出紙巾猛擦被我灑過口水的地方。
「這個嘛……一時半會也說不清,簡而言之,就跟你和阿葛是差不多的狀況。」也就是說他會成為社長有一半出於非自願。
究竟是如何的不願意才搭上這攤子?不管怎麼想都覺得很可疑!目光往阿葛的方向移去,後者給予我他沒有說謊的肯定。
「話說,你怎麼會在這裡?」完全沒有阿葛進入教室的印象,想來還真可怕,正對著門口的我不可能和治人投入到沒發現有人開關門吧!
「……我剛剛說過了。」同樣的話不想說第二遍,即使說這話的同樣時間長度已經可以再解釋一遍出現原因,阿葛仍選擇拒絕。
「他怕我被你打死啦。」怨懟地眼神投來。其實阿葛若不說,我根本不會知曉。治人見賣他的阿葛在他努力想引起其注意的目光下毫無反應,最後像瀕死的魚,眼神直接死去:「所以你要讓我坐哪?」
「看你要前面還後面嘍。」阿葛無所謂地聳著肩,如此差別待遇讓治人都要哭了,視線默默轉到我前面的空位--也就是海旁邊的座位--他下垂的嘴角隱隱抽搐,毫不猶豫選擇了遠離海的位置。
嘟嘟--
「副--會--長 --(阿--葛--)大--人 --!」
猝然一聲像狗被踩到尾巴的悲鳴,走廊傳來一連串噠噠急促腳步,最後精緻的雕花門被撞開,在牆上發出疑似破裂的響聲。
不知被何事嚇得「花容失色」的學生會成員疾趨而入,氣喘吁吁,輕鬆的氣氛一掃而空,取代而之是麻煩降臨的緊繃。
「怎了?」沉下臉,阿葛的嗓音也跟著低沉了幾分,傳遞著令人安心的可靠感。
對方因嚼著口香糖而口齒不清,模模糊糊反覆說了數次後,只依稀可分辨「出事了」這三個字。
「啥?學生會出了什麼事?」
「不是!咦?原來會長也在啊……啊不是!動作快!」
所以才問你到底怎麼了啊,總不能就為不清不楚的「出事」一股腦兒跟著你們跑吧?
「有人闖入學校是吧。」看似疑問實質肯定句,處變不驚的阿葛一副掌握了全校大小事。這讓幾名小成員十分驚訝,眼神頓時都閃閃發亮,崇拜不已,早從前輩那聽聞副會長神通廣大,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沒有事是他不知道,連這種消息也能搶在他們之前傳遞到他耳裡!真是太神奇了!
而他的下一句,令我也沒有少吃驚多少。
「所以--與我何干?」
咦……?
原本還對他如見英雄百般崇拜的幾人,僵硬的定格三秒後,露出了茫然,但阿葛也不再有下一句話,就這樣冷冷耽望,頓時,冷汗冒出了額角,他們緊張的搓著手,完全不知道說錯了什麼,原本崇拜的心也逐漸轉為敬畏,被無聲注視得心都提到了嗓門,伴隨心臟突突跳動的節奏,頭頂彷彿挨了棒子,一片空白。
「喂,阿葛,你幹嘛嚇人家?」直接往他的腰間用力戳了一把,卻被他巧妙的避開,他用彷彿在看白癡的眼神冷瞪著我,在說:這是校方自己該處理的安危相關事宜,干我們學生自治團體啥屁事?搶別人家工作做幹嘛?嫌自己吃飽太閒沒事幹是不是?
呃……這麼說好像也是啦……
嘟嘟--
「我說你們兩個,」被晾在一邊看戲的治人忍不住插嘴,「是不是該先接電話比較要緊?」看著兩人桌上從開始就被直接忽略的可憐手機,鎖屏上分別顯示著「警衛室」以及「艾琳娜」的來電名稱,這兩個人早已注意到卻都一副沒打算接起的模樣,持續和這幾名學生會成員消磨,可真是所謂「皇帝不急,急死太監」,不管橫看豎看,這兩通電話感覺都很重要!
「喔。」
很想大聲吼著「喔屁喔」的治人面色怪異看著眼前這兩個一成不變的青梅竹馬,似乎想說什麼,最後還是扼殺在咽喉處。
幾乎重疊的「喂」聲,電話另一頭人的情緒大相逕庭,眼看阿葛逐漸凝重的神情,我和治人互看一眼,嗅到了一股麻煩上門的氣息。
『風,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艾琳娜甜似糖自耳邊不悅的響起,我抖了一下,將注意力拉回。
「有、有,妳說妳在外縣市比賽現場,不在校內,要我替妳去探視朋友是不?怎了?感覺聽起來不太對勁。」
『因為電話打通卻沒人回應,剛剛她還撥給另一個人,卻也是不說話,太奇怪了。』就算沒有見到本人,從她有些急躁的聲音聽來,我仍可想像的出此刻艾琳娜的手指正捲著髮尾,露出極度焦慮的神情。
「說不定是不小心按到之類?」本想緩和她的情緒而為此事作出合理的解釋,不過顯然效益不彰:
『我覺得不像,感覺很……哎呀,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總之你先去電腦研習社社辦,就是電腦教室最後一間,幫我看看她還在不在?或問一下其他社員,如果見到她,叫她在群組給我們報平安。』
「話說,這個時間點為何她人會在社辦?」不可能須要晨訓吧?
『聽說昨天社員們相約遊戲打通宵,細節我就不太清楚了。』
意思就是把學校當免費網咖?雖然我不會閒來無事舉報別人,但,未免誇張得令人羨慕!
「她叫什麼名字?」
『小梅,蘇梅熙。』
我們倆近乎同時掛掉了電話,阿葛沉默地滑著面板,不時傳出的聲響,似乎是在觀看對方傳來的短片,我和治人耐心地等待阿葛開口,卻只得到了這一句:
「你們倆先去處理艾琳娜的事,有問題會再通知你們。」
「等等,為何把我也算進去?」一同被指示的治人顯然毫無意願,他那麼早來學校幹嘛?當然是趕緊抄作業,哪有閒功夫去渾別人家的水?而且他不是學生會的人欸。
不過我們誰都沒有理會他的提問。
單手勾住他的脖子,強迫使他彎腰與我同高,我夾住他的頭,連拖帶拉的走:
「見者有分,你當然得給我帶路,不然誰知道那蝦米網咖社在哪裡?」
是不是每個人都忘了,其實我才來到這所學校不到四天光景?
掙扎無效最後果斷放棄的治人任由我夾著他一齊穿過門口,突然,他搓起下巴,有感而發:「自從你回來後,麻煩好像就從未停歇過欸。」
先是被拿來做新聞題材、被忌妒、被下戰帖、決鬥、校長親點、被學生會拱回做幹部、被公幹,現在連警衛室都可以扯上關係……不只「業績」爆表,連身邊的人也無一倖免。為了今後的人身安全著想,他覺得他有必要多請幾天假避避風頭。
「還有你的臉……」勉強抬起頭,治人直望了我好一會兒:「你是不是該去燒香拜拜化緣一下?」他由衷建議。
我噙著淚光,忍住不讓在眼眶中打轉的委屈滴落,想大聲吼:這才不關我的事、才不是我的問題!但是有時候命運竟是巧得令我白口莫辨。
「你閉嘴。我就是這麼『旺』,要你管!」
「那叫『煞』,你這掃把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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