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亂司書：咒願 - ☆插曲碎夢

殘破的蒼穹，滲出了鮮血，紅色淹沒了天地，匯聚而成的濃稠在地面流淌，放眼望去，盡是一片看不見盡頭的墨海。

不見過去日月星辰的繁華，只有染料似的紅與橘，塊狀如補丁，添滿了整座天頂，雖有女媧補天的願景，卻無非凡的技術與彩石的輔助，宛如只是在裂口處填充著棉花，血液順著引力不斷湧入，白被渲染出橘，接著緩慢地加深，淪落血染似的紅。

謎之風撫過鏡海，銀光粼粼，萬縷銀絲舞動。

吱吱吱吱－－

節肢生物爬動的聲響。

一片絢爛中被緊接而來的黑潮逐漸覆蓋，審睇下，可分辨這騷動的黑流是由成群密密麻麻的巨型蜘蛛組成，而那閃爍的銀光，不過是築巢留下的痕跡，絲絲縷縷，繁複精細。

輝煌的銀光變成了恐怖的主題特效，每隻巨大蜘蛛都在蠕動著嘴，虎視眈眈各自巢穴中央被捲成真正「銀絲卷」的蛹。

那厚實的軀體、肥嫩的質感，撲鼻而來的活力而又健康的氣息，多麼可口誘人，絕望是牠們的主餐，恐懼是牠們的佐料，痛不不欲生是牠們的配菜，而悲鳴不過是牠們的餘興。

弱肉強食，自古便是世界唯一真理。

殺戮、折磨、玩弄、蠶食，看著這樣的世界，油然升起一股悲愴。

多麼無趣、可悲的世界啊。

似乎感應到了他的情緒裡沒有參雜預期中的成分，正打算張開血盆大口將他吞下的紅紋蜘蛛停下舉起的動作，歪著頭，似乎對於這次分配到的獵物感到十分困惑。

但，奇怪歸奇怪，反正，疼痛是最好的催化劑！

饑餓支配了所有機能，他再度抬起閃爍銳利光澤的前腳，彎如鐮刃，毫不猶豫揮砍而下－－

－－這樣真的好嗎？

他不知道這份情感歸屬於誰。

同樣的場景每日都在重複上演，日復一日，夜以繼日，如銜尾蛇的日子，沒有開始，也沒有盡頭，這樣，真的就好了嗎？

單調，無趣，無聊。就這樣，什麼都不用思考，魁儡般，任憑被操控，直到某一日被嫌惡，爾後丟棄，大概也會像他們一樣，在這裡，迎接最終的抹滅，不過至少還能有點用處－－成為牠們最難吃的一餐。

想到這，彷彿已確定了結果，而不經莞爾一笑。

－－你是誰？

已經分不清你我，糾結的意識令他混亂。

在這片血色構成的世界，忽然竄出了另一道不同顏色的新焰，熠熠生輝，成為了這世上最醒目的指標－－不，是兩道，兩道一模一樣純淨的「火光」。

－－你是誰？

同樣的問題，卻是兩種截然不同的音色。

其實他並未親耳聽見，但意識卻化作了音頻，清晰地在腦海中迴響，猶如在耳。

蜘蛛似乎也感受到無聲的交流，擱淺半空中的前腳進退不能，有些無措，牠渴望著看向身旁，卻因沒有下一步的許可，最後落寞地選擇退後，但仍目不轉睛地瞪著，垂涎三尺。

－－你也是嗎？『他』溫柔的殘影。

看著裹成蛹狀的自己，許久，才意識到，那是他，那才是他自身！但，此刻看著他的，又是誰？

在這片只有絲與蜘蛛的荒蕪，唯一不一樣的存在，難道是造物祖？

如此詢問，他感受到一陣錯愕，似乎第一次，有人向祂如此提問，他感受到祂在思索，目光眺望著這片單調的天地，或許是吧，在這片祂所開闢的夢裡。

夢？他在夢裡？他在作夢？

－－是，也不是。

他不懂。

－－那你又是誰？

一時間，他竟然想不起自己來自何處，雖有許多零碎記憶在腦海中飛舞，他伸手，卻什麼也沒抓住。

轟！

突如其來的巨響淹沒世界，那是某種龐大機械的運轉聲。

牠的目光投向了沒有邊境的地平線，似乎看見了什麼。

－－要開始了。

－－開始什麼？

巨響後，蜘蛛開始顯得焦躁，再也不受控制，朝他直撲而去－－

啪。

這次是清脆的彈指聲。

潔白的手停留在空中，他知道自己的手絕對沒如此纖細，皮膚也不像這般細嫩，原來，造物主也有著與人類相同的外表？

啪。

同樣清脆的聲響，這次不是來自與祂的指尖，而是蜘蛛體內，如音箱效果，聲音在迴盪，接著，蜘蛛被定格住的身軀出現了裂隙，然後是他身上的絲網，啪啪啪－－粉碎。

－－既然你同樣是『他』生命的碎片，也就是所謂我的兄弟吧？

－－『他』？誰？什麼？兄弟？

他還來不及得到答案，世界竟開始劇烈搖晃，意識一陣天旋地轉，他驚覺自己躺回了地上，躺在剛才自己作為蛹所仰躺的位置！

天際的碎裂加劇，世界崩潰的速度加速，邊境化作粉塵，跌入那片空白的虛無，而那片虛無，正朝他們不斷擴張！

－－祢快逃呀！

手仍浮在空中，祂沒有回應，也沒有下一步動作，就這樣，靜靜地迎接。

欸欸欸！他在心中瘋狂的呼喊，掙扎著想要遠離虛無的逼近，突然，他停住了動作，像祂一樣，安靜地看著－－他發現，那片雪白之中，並不是想像中那樣沒有任何事物的虛無，它如同鏡面，印照著截然不同的相對世界，裏頭沒有殘破的天空，只有潔淨的天花板；濃墨似的漆黑大地，是光亮的大理石地板；黑與紅的地平線，竟有了牆面和床簾的區隔；他甚至可以聞到，除了血腥味以外的清新氣息，夾帶一股刺鼻的藥水味。

霧似的白茫近在眼前，他的心中竟是如此平靜，接著，白色，將他籠罩。

轉眼他就發現，他正躺的身下，一半在潔白的床上，另一半仍在黏稠的蜘蛛網上，而此刻，他終於看見了身邊那纖細的祂，不，應該說，她。

－－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遇到搖籃之外的兄弟呢……

－－就當作是見面禮吧，弟弟。

露出久違的輕笑，黑色的髮絲撩天飄揚，薄紗似柔軟的裙襬也隨風飄盪，他看不清她的臉，只看見被包裹的潔白長腿，趾尖朝下，如芭蕾舞者的站立，卻絲毫未碰著地面，在這昧愛的高度裡懸浮，隨寒風撫來的鮮紅似血，花瓣繚繞，就連腳邊也盛開鮮豔彼岸花叢，彷彿在招喚亡靈地搖曳著；另一邊，身高明顯差了一大截，平板且柔軟的身體是幼年的象徵，她肥嫩嫩的短手也是平舉，玫瑰色柔順的長髮在波動下海草似柔軟地舞動，巨大的雪白翅膀朝兩側伸展，神聖之光包覆雪白的空間，四處都是飛揚的羽毛，輕柔而緩慢，在空中旋轉漂浮。

－－忘卻彼岸，取回自己的名字。

一黑一白，一紅一粉，兩個極端卻又相似的世界。

湖水般澄清的眼眸望著彼此，卻彷彿又看不見彼方，視線毫無交集，她們都看向了他，逐漸模糊的視野，他感覺到一雙既冰冷又溫暖的手拂上了他的額頭，爾後，黑暗被白茫吞沒，又被漆黑覆蓋。

－－就算不記得也沒關係，你依然是『他』希望的寄託、曾存在的證明。你比我更有權力在那片蒼穹之中自由翱翔，所以……

－－你只需記住你所在世間一切珍貴事務。

『為了你，也為了他，請務必活下去。』

－－很高興能與你相見，在這世界某個角落、僅僅一面之緣的弟弟。

他感覺自己在漂浮，在一片黑暗中徜徉，偶爾幾顆流星與他擦肩，那光亮的稜面，各自映照出不同的事物，像是電視螢幕，悄聲撥放來自久遠的記憶，已不知與多少繁星擦肩，突然，他被一幕立足於強中間的年幼背影吸引，晦暗的黑與血腥的紅交纏，碎裂的衣服下盡是傷痕累累，他向前他出了一步－－

－－所以我需要祢的協助，而我也會為此給予相應代價。

還來不及聽清內容，星星便已遠去，他呆愣著，只覺聲音熟悉，心頭彷彿被挖空了一個洞，痛，且空虛。

忽然，寂靜中，似乎又聽見什麼，他循線回頭，一路滑行，漸漸地，他再度看見了遠方一抹光明。

雖然聽不清，卻知道有人在呼喚，令人親切而且安心的聲音。

毫不猶豫，他將手伸入了那片聖潔－－

『同學、同學！』

宛如自噩夢中驚醒，一陣心悸，然而，他想回應，卻發現身體沉重如鉛塊，無法動彈。

『同學！有聽見嗎？你叫什麼名字？知道在哪裡嗎？同學！』

他用盡全力，僅有嘴唇能緩慢張開，他放棄了其他部位的移動，將注意力全匯聚在嘴上，他嘗試發出聲音，卻只感受到喉頭輕微的收縮，連嘶嘶的吐氣也發不出來。

他摸索數次，當喉頭的緊縮轉為輕震，他不由驚喜，想一鼓作氣，發出聲音－－

『筆，我試試。』

筆？要做什麼？

正要問出口，突然，不知從哪個部位尖端，一陣徹心徹骨的痛襲上中樞，令原本要脫口的疑問句轉變成尖叫：

「唔啊啊啊這是在幹什麼！？」

幾乎是整個人從病床上彈跳起來，他氣呼呼地瞪著眼前穿白袍的年輕人，而這位青年似乎也被他驚魂動魄的慘叫聲給吼出了驚嚇，見他不說話，他環視周圍，發現自己竟被許多身穿類似迷彩圖樣的花花制服所包圍，他再仔細看打量眼前的青年，胸口的名牌讓他得知對方做為醫師的身分，這才驚覺，他現在正在急診室。

「你叫什麼名字？」

另一道較老陳的男聲插入他混沌的思緒，老醫師銳利的目光像是在解剖他，由內到外，探尋著什麼。

「藤原治人。」

他反射性回答，等等，他剛剛說什麼？他說出了自己的名字？！他想起來了！想起自己叫做什麼名字了！

他有些激動，但隨即便發現了不對勁，他幹麻要這麼興奮？不過就是個名字，他不知道才奇怪吧？

啪搭。

視線變得有些朦朧，似乎有東西落到了腿上，他伸手朝臉上一抹，才發現一片溼漉。

為什麼？

淚水宛如被開啟的水龍頭，潰堤地湧出了眼眶。

為什麼？

他不斷用雙手擦拭，卻發現自己根本無法成載心頭那份不明的悲痛。

他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什麼，非常重要、足以成為人生轉捩點的重大事件，但，他卻一點也想不起來，就連一片衣角也沒有印象。

－－我回來了。

不知自己想向誰這麼說道，他看不見半個熟人，所以，他默念著，對著那已記不清的模糊身影，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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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曲 碎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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