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麼?』
『為什麼我們需要檔案管理員。』
『你在犯什麼白癡?你又不是沒看過檔案室那些,東西多到疊成什麼樣子?況且你存心想讓我們的卡洛兒姐失業不成?!』
『我不是這個意思啦……我是說所以這才是問題癥結啊!我們只是學生自治團體沒錯吧?先不論這多得詭異的工作量,學校成立才多久?在這E化時代,為何還能有這樣多得嚇人的紙本檔案?我都要以為我是為某黑心企業沒日沒夜工作,還沒薪水可領欸!』
『所以這才會成為學生會七大不可思議之一。』
『等等,不是已經有聖達七大不可思議了嗎?什麼時候又多了這些?』
『所以才不可思議啊。』
☆第十三亂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一路治人領頭,只覺路程有點熟悉,直到踏入電腦教室區域,那寬闊的走道,和不甚靈敏的感應燈光,欸等等,這裡不是剛才一群人吵架的地方嗎?掃視四周,未留下打鬥痕跡,應該是和平收場才是。
現場門窗緊閉,窗簾全拉上,連縫隙也未留下。即使敲打著門窗,呼喊「裡面有人嗎?」、「聽到請回答」等等,也未得到反應,毫無人煙氣息。
「看起來沒人在。」確認無法從外進入,我拍了拍沾滿灰塵的手,不確定自己是否還要逗留。畢竟艾琳娜也只是說「如果」有見到嘛。
「那我們就回去吧。」蹲在隔壁電腦教室外頭的座椅邊,治人不顧形象地仰天打出一個大哈欠,變形的臉說明了他的興致缺缺。
舉雙手贊成治人的提議,我立刻掉頭往回走。
砰。
原本因低血糖而發暈的治人頓了頓,扶住額角的手緩緩放下:「你確定真的沒人?」
我不解出於什麼原因讓他如此詢問;他面色古怪,漸漸發白了起來:「你沒聽到?」
正當我開口說出一個「你」字,準備問「聽到了什麼?」時,我閉嘴了。
碰。
因為我也聽見了。
由於聲音過於細微,再加上頻率長,起初我真沒意識到,但當注意到時,便變得清晰不已。
我和治人同時轉頭搜尋聲音出處。以聲音的辨識度,不像是從上下樓層傳來,也不覺是來自對面建築或樓下廣場,只有一種可能--便是來自身邊這排的某間教室,由於走廊的空曠以及左右兩排教室的設計,致使此地具備了音箱效果,聲音的迴響讓人一時難以分辨來源。
雞皮疙瘩掉滿地,我們停下動作,凝神傾聽,那是種類似肉體與玻璃的碰撞,依照這聲量和聲色,推測是以小範圍肢體--而且還是肉薄帶骨部位--製造出的音頻。
連頭皮都發麻了,努力從四面八方交錯的聲音逐一篩選……確認過彼此眼神,我們同時朝最後一間教室看去--
輕手輕腳來到窗邊,每扇窗戶後的窗簾依舊完好如初。不可思議的,聲音也在我們開始行動後消失了。
治人環抱胸口,手掌不安地搓揉雙臂,原本就沒有多少血色的皮膚,經剛才的驚嚇更顯蒼白,隨時可能暈倒。
「喂,凌風,我覺得怪怪的……還是快點--」
聲音嘎然而止。
眼看他張大嘴,嘴型和舌頭都停留在「點」的發音末端上,他的下顎不停顫抖,卡在喉嚨的「ㄌ」音硬生生轉成抖動的「ㄚ」。
頸部像是年久失修的機械,我艱難地向背後轉過去--窗簾間,一隻灰白的手穿過漆黑的夾縫,呈現鷹爪狀的指節,正對著我的面孔,將浮現的骨骼、筋脈伸展至最高的能見度。
碰!
在我看清的同時,那隻手朝著倒影中的我撞去,我拱起背反射性跳開,正中原本站在後面的治人。哀嚎打醒了我差點模糊的神智,在治人抱著腳丫原地彈跳時,我再度抬頭,那隻手已然消失在搖曳的窗簾後。
由於前後僅相差短暫的三至四秒,若非那張拓印在窗口上的掌紋,我會以為是幻覺。
「喂喂喂--!你還好嗎?!怎麼了?!快開門!」
直覺大事不妙,我拼命敲打玻璃,呼喚後頭那個不知是想嚇唬我們還是真發生了什麼事的傢伙,除了剛才那一幕,不再有其他回應。
「凌風……我覺得剛才那不太像是……」最後那個「人」字治人遲遲不敢說出口,怕一語成讖。
畢竟,從窗簾的夾縫中伸出手,照理那種距離應該看得到後面的人,這裡沒有昏暗到光線照不進那道隙縫,就算在暗,已適應了此地明暗度的眼睛,就算教室裡頭再無多少光源,也不該如此漆黑,再怎麼說,雙面窗戶設計的電腦教室,搭配沒有多厚的窗簾,這大白天,光線不至於無法穿透半分!
大概能猜到他的想法,我翻了一個大白眼,並不是鐵齒,只是認為不能妄自先行下定論。
「還傻楞著幹啥?快去通識課借鑰匙--不行!說不定會來不及!」因為不確定實際狀況,只能視作緊急事態,每分每秒都是搶救的黃金時間!
掃視廊道,看準不遠處柱子邊緊急用電話下的滅火器,我衝向去,手指不靈活地將它從鉤環上取下,這時我突然很不適時地介意起被說滿身肥肉的事,感到極度懊悔,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半拖著滅火器回到原處,我反射性拉出插銷,提起噴嘴瞄準--啪!真是訓練有素,我賞了自己一記耳光,告誡自己不要慌張。
放下噴嘴,我再度扛起滅火器,但才提過膝處,便感到力不從心,不禁吼著仍處在凝固中的治人,再不過來幫忙砸的就不是玻璃而是他的臉!
可能真被我的話給唬住,剛說完他就飛奔過來搭把手,但是一個沒在運動成天好吃懶做的家裡蹲,外加一個同樣是阿宅屬性的兩個廢廢,加總起來不是1+1=2,而是遠小於零,頂多是把滅火器扛到約胸前的高度的成就吧。
對準玻璃一角放手砸下去--咚!
沒有玻璃碎裂、沒有碎片割落、沒有破窗後捲起的旋風,就只「咚」一聲?
早已做好的心理準備了無用武之地,反而我們因失去重心險些都摔了出去,幸好我有及時穩住腳步才得以倖免,但治人可沒這麼幸運,不只被反作用力彈飛,頭還很不爭氣地撞上地板,本來就在低血糖的他經這折騰,就這樣癱了,魂魄幾乎都要飛了嘴升天去。
我啞口無言瞪著被反彈回來的滅火器,忍不住又大吼:「這啥玩意兒啊?!」
「鋼……鋼化玻璃……。」以近乎要掛的沙啞回應了我的問題,治人大字癱倒在地,放棄了蠕動。
「為何需要安裝這種玻璃?」是覺得太有錢沒地方花嗎?想起學校門面,覺得這所學校真的各方面都虛幻不實的浮誇。
「這……你應該……問學校……不是問……我……才對。」手指在空中比劃了幾下後便斷了電似再度癱臥,看人此人暫時是沒用了。
原本想說可以合力用滅火器突破脆弱的四角,現在倒覺得嘗試砸爛門鎖可能還比較快。
打定主意,我直奔門口,深吸一口氣,一鼓作氣再度扛起滅火器往門把砸去--最後,滅火器撞向了地面,滾到了邊兒去。
我氣喘如牛,而門仍屹立不搖……電影什麼的果然都是騙人的!
欲哭無淚,無力感延伸出憤怒,我退後一步,直接抬起腳,近乎自暴自棄--
「啊啊啊--給、我、開門啊、混帳!」
踹著眼前的門扉,一下、兩下、三下、「啪嚓」、五下……咦?等一下!
未意識到眼前的變化,踹空的腳帶動全身投入了一方漆黑。
直撲而來的異味及莫名的異物感促使我兩手交叉護在額前穿了過去,霎時冰冷的觸感如濕漉漉的蝸牛爬過背脊,生理性產生排斥,連同胃也翻攪了起來,酸氣湧上喉頭,卻被我硬生生嚥了回去。
嗞嗞--
窒息感瀰漫,吸入的空氣有如鉛塊沉在肺底,壓迫著胸腔,腦袋也彷彿遭受襲擊,頭暈目眩好比一氧化碳中毒,只能極力地乾嘔著。
在地板上連翻滾三圈後,我才勉強取回平衡,在第四圈時順利回歸正坐。
手抵住心臟處,仍才留著一股被掐住的錯覺。
嗞嗞--
在黑暗中環視,這裡頭與其說是安靜,不如說是死寂得充斥著「雜音」,宛如惹人厭的蚊蟲在四周振翅徘徊。
陰森的氣息劃過臉頰,隨即欺壓而來的壓迫使我單腳跪了下去。
強忍不適,我抬眼,在這片僅門外光線支撐的空間,依稀看見融於黑暗中沼澤似的「濃稠」,像是注意到不速之客的闖入,霧靄般的色調扭曲、變形,宛如在翻身,我為之一楞,心頭大驚,赫然發覺竟是一張醜陋的臉正對著我孔正齜牙咧嘴地咆嘯。
嗞嗞--
一股嗅覺外的腥臭席捲而來,噁膩感再度在胃裡翻攪,喉頭上的酸意令我忍不禁捂住了嘴。
『喂!凌風?』
腳下的光影蕩漾,卡住的聲音在叫喚聲中贏回了掌控權。
「站在原地不要動!」
背對光明,喝阻外頭準備尾隨而入的治人,我重新瞪向前方,卻只見漆黑無奇的景色,不適感也隨之湮滅。
不見了?
用力地捏了把自己的臉頰,清晰的疼痛感確認了自身感官上的完好。
始終未聽聞的主機運轉聲流入耳裡,黑暗中閃動著方形銀光,那是電腦螢幕,畫面停留在遊戲主選單上,已閒置多時。
即便如此,眼前的景象無法讓人放鬆警惕,首先是正對著我躺在地板的兩名男同學,身軀定格在扭打的狀態下,彷彿時間在他們身上按下了暫停鍵,不可思議地糾纏在一起。
更讓人感到違和的,是那名看起來明顯比小胖子壯碩的男人,看似趨於上風的他,卻面露驚恐,看不見眼珠的白眼與無法合攏像是在呼救的嘴型;小胖子則是面無表情,直接斷電似,十分詭異。
朝左側跨出一步,避開與壯碩男的直視,目光一掃,發現對面的窗戶沒有剛才料想的那樣打開著,靠近走廊這面的窗戶,邊側的休憩區,沙發上一名長髮女子靠著椅背仰躺,嘴巴一樣張得老開,全身不自然地向上施力,像是有一條線牽引;地毯外趴著那名刺蝟頭,維持著匍匐的動作,他的表情沒有比其他人好到哪,張著的嘴甚至多伸出了尖長的舌,像條死去的蛇;杯子碎了遍地,在地毯染出了幾片深色區塊,看這色差,事發也並不久。
根據艾琳娜提供的樣貌敘述,很快就在這不大的教室中找到了「蘇梅熙」。
只有她渾身是傷,數條暗紅色血痕遍布四肢、臉頰,她周圍散落的碎片比起桌子周圍更多,尖峰上可見血跡沾染,那張失了血色的臉與空洞的眼,一度讓我錯認其生命徵象的停擺,直到我戰戰兢兢隔著手帕摸上了她的頸動脈,才得以確認生命的鼓動。
從女孩倒臥的位置可以推測剛才的那隻手的主人源自於她。只是……其他人的狀態並不像是加害人,那又是誰襲擊了她?
一覽無遺的室內,找不到可躲藏的死角,緊鎖的窗門,竟連玻璃外力也難以撼動,便是如此密室。
治人焦急的聲音在門口徘徊,在我應允前,擔心著的他便已踏入。
「我還以為你不見了,所以是怎、這、這--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啊?!」
可預期的刺耳尖叫登時衝破雲霄,為這宛如命案的現場增添一分詭譎。
嗞嗞--
「我才想知道。」壓住耳根,這裡不只吵,而且還很臭,無法言喻的氣息,因此不難理解此刻治人為何會蹲在角落極力乾嘔;無奈,我強推著他走出門:「先去通知主任和教官來吧。」
邊走邊回頭環顧,有種說不出的微妙,正預感不妙,突然一股重量壓上了肩頭,肩膀一抽一抖的治人忽然就沒了聲音。
嗞嗞--
我騫首,驀然發現他正摀住雙眼、全身緊繃,狀似痛苦地拱起了腰椎。
一邊呼喊、一邊攬住他的肩膀讓他緩緩從我身上滑至地板,感受到治人全身肌肉在用力、牙關緊閉,深受極大痛苦似,絲毫未察覺周圍狀況,只是一昧地發出求救。
「欸、喂!治人!到底怎麼了?!」
拍打著他的肩膀,對方卻毫無其他反應,我徹底懵了。
「線--」終於聽見我的呼喚,他原本摀住臉的手環住了我的腰,像是抓住最後一塊救命浮木,又似在維護最後的防線,雙眼緊閉著,宛如陷入夢魘。
迅速檢視彼此全身,同時巡視教室內外,我並未尋獲相關線索。
正一籌莫展之際,發覺胸口一陣發熱,我掏出脖子上的長鍊,這才發現六芒星墜子上的黯淡微光,然而光芒並沒有維持太久,便逐漸褪回不帶光澤的幽黑。這條項鍊本身正常來說並不會發光。
還沒理清因果關係,施展在身上的力道登時鬆懈,我為之一楞,連忙低頭查看,治人全身癱軟,那緊鎖的眉頭也舒展了開,臉龐一片祥和。
愣愣地摸上他的手腕外側,勉強鬆了一口氣--還好,有脈搏。
『嘟--嘟--』
有些恍惚,已經不清楚自身的理智是否還在線上。掏出治人和我口袋裡的手機,比對一下才發現不知何時已有十五通來自同一個人的未接來電,而此刻阿葛的名字正在治人的來電螢幕上閃動。
「喂?」
『嗞--治嗞--凌嗞嗞--?』
我拉開治人的手,走出收訊不良的屋內:「是我。」
『……怎麼回事?治人呢?』
望著滿屋子的狼藉,一時語塞。
理智線被拉緊至斷裂邊緣,我斷斷續續以自身語言能及盡力說明,電話那端忽大忽小的背景音偶爾干擾外,阿葛並未出言打斷,耐心地一直待我講述完來龍去脈才開口:
『我瞭解了。先待在原地,這事我會替你通知教官和訓導主任,在人到達前,你先冷靜,不要輕舉妄動,避免破壞現場證據。』
「沒事,我還行,也沒動到現場絲毫。我看這裡有室內電話,你告訴我分機我直接--」話語被電話另一頭瞬間呼嘯而過的鳴笛聲打斷,為此我頓了幾秒,不太確定我所聽見的:「呃,剛剛過去的是警車?」
『厲害,完全正確。』從阿葛的語氣裡我聽不出半分賞識。『所以你若打過去是不可能通的,因為所有的人都在這裡--』處在某種爆發邊緣的情緒清晰地反映在語氣上,另人自然而然彷彿能看見幾條青筋在阿葛額角跳動,而他正頭痛地揉著太陽穴努力壓抑,『有人在學生會頂樓鬧跳樓。』
「……」而我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
「蛤?」
***
目送治人被抬上救護車的那一刻,我用力摑自己一巴掌,從動搖的情緒中取回理性。
學生會外圍被拉上了封鎖線,線外擠滿了湊熱鬧的人群。我站在離人牆數公尺外的地方遠觀前方混亂的場面。
新聞社社員以不輸職業記者的精神,扛著攝像機和麥克風穿梭其間。城堡頂端,藤蔓攀爬,未修復完全的樓層可見歷史留下的斷垣殘壁,而那宛如遺世獨立的男人,仰望著璀璨的天,卻沒有蒼穹般廣闊的心境,被世俗的枷鎖重重束縛,宛如渴望展翅的鳥,卻已沒有高飛的能力。
幾名警力位於樓頂,一面出聲安撫他的情緒,一面緩慢靠近。但對方也不是眼瞎,奮力甩著臂膀,怒吼不准靠近,並作勢往下跳,兩方就這樣僵持不下。
目光回到地面,茫茫人海中有道人影正邁步朝我走來,燦爛的金髮搖曳,他駐足在涼亭梯子底下,如寶石般美麗的眼眸一瞬也不瞬地凝視著我,沒有開口,卻能清晰感受到無聲地指責鋪天蓋地襲捲而至。
唇齒間食物的氣息成為了安定情緒的橋樑,我鎮靜地咬著三明治,有點口齒不清:「看我幹嘛?」
問我吃的打哪來?這種時候我不跪下來感謝此刻比新聞社腳程還要快正穿梭在人海中的卡洛兒,即使拖著盛滿餐點的托盤,身形仍宛如水裡的魚兒悠游自如,完全不受人群的阻礙,尋找四散的學生會成員發放早餐,作為此建築的管理人員的她,座右銘就是:學生會的孩子們就算三天三夜沒睡,也絕不能餓肚子--雖然我不是很能理解就是。
「我只是在想,」他兩眼漠然,一副看破紅塵,「似乎有你在的地方都會麻煩氾濫成災,從小至今,屢試不爽。你說,是上輩子沒燒好香與你結識,還是今生太倒楣慘遭牽連?而且這種時候你還只顧著吃?」
「巧合!是巧合!跟我無關!」我被那說死魚眼盯得渾身不自在,頓感一陣委屈,「不然我除了湊熱鬧還能幹嘛?沒幫倒忙就不錯了!」
雖然身為學生會會長,那也只是社團的職位,房子不是我的,樓也不是我慫恿人家去跳的,既不是我的職務也非我的責任。
「你也知道你平常都在幫倒忙呀?」
阿葛一臉欣慰,我含淚摀住碎裂一地的小心肝,覺得似乎被套路。
視線回歸樓頂,男人與警察的對峙逐漸白熱化,只見那男人激動得半個腳底板都踩出了邊界,伴著剝落的粉塵。
由於距離實在遙遠,以我的耳力僅能聽見部分爭吵內容,從零碎的字句推敲,大致是在說他要見兒子,若見不到就要往下跳、自覺此生已了無意義之類。
兒子兒子的,內容總覺似曾相識……欸等等!他不正是之前在電腦教室前和學生起衝突的傢伙嘛?!
身體比起思緒更早有所動作,不顧阿葛的叫喚,我奮力擠進人牆,彷彿落入洶湧的水勢,身體直接當場被擠到變形,近乎已成了半片肉餅。
撥開縫隙,一點一滴朝裡面鑽去,被迫像鴨子上下撐開著嘴,覺兩頰生疼,就連肺裡的空氣都被擠得一乾二淨,殘存氧氣即將見底,不禁呼吸困難了起來。
「--!」
四面壓力頓減,大量的空氣重新灌入肺臟,原本閉縮的毛孔頓時都舒展了開來。我雙手撐住膝蓋,喘著氣,只見周圍倏忽空無一人,人群以我為中心一公尺內全數淨空,人海與空地形成一條顯著且完美的交界線,來自天際的視線促使我抬頭,此刻男人正指向我,清晰地囔囔:
「對!就是他!除了他,其他人都別想靠近我!」
嘴角抽搐,感受到有一隻手搭上了肩膀,我轉過頭,看見的是阿葛那張美得連周圍景象都變得朦朧而虛幻的容顏,他看著我許久,臉上呈現著不知該說是面無表情,還是五味雜陳的微妙,最終,他吐出了一句--
「保重。」
如此情況下遭逢點名,此生頭一次。
空曠地走廊安靜無聲,在唯一熟悉城堡建構的卡洛兒的帶領下,不知道究竟拐了多少彎,爬了多少層階梯,原本整潔的環境逐漸髒亂,蜘蛛網纏繞,地板泥濘不堪,斑駁的牆壁上滿是裂痕,藤蔓雜草硬是從隙縫中鑽了出來,還有不名品種的植物也和諧地在這份荒廢中開闢出一道鮮豔的色調。
這才知道原來上層還未整理,實際使用上的房間寥寥無幾。如此偌大房子,人家「X戰警」都能開一所學校,我們卻拿來當社辦?
「不要靠太近,你跟他說話分散注意力,我們會趁機抓住他,你儘管放心,總之,記得絕對不要靠太近!」
兩名警員耳越提面命反覆,我的壓力越是大如山。
眼前的男人眼眶發紅、眼白布滿血絲,一臉兇惡,像一頭受傷的野獸不屈地發出威嚇,看起來我們反成了霸凌者。
朝陪同前來的阿葛投以求救訊號,卻被他無情地別開了視線。
「自作自受」,我彷彿能在他臉上看見這四個大字。
孤立無援的我最終只能艱難地邁開了步伐。
「呃,聽說你找我?」滿口的尷尬。
找我無非是幌子,男人擰眉,同樣滿是懊惱,不確定該拿我怎麼辦。
沉默使我趁機打量起他,不算雜亂的頭髮下有一張顯老的臉,襯衫打領帶,以上班族來說出沒在這時間點倒也奇怪,就算夜晚行業,下班也不該在學校裡企圖跳樓,還是選在這麼奇葩的場所……嘛,反正這世上無奇不有。
依據之前的對談內容,似乎與兒子相處甚差,兒子貌似還離家出走,聯絡不上,照理家長早報警處理,而此人沒有,嗯……有的話就不會一個人獨自跑來,畢竟未成年失蹤是件大事,除非……本來就知道孩子出走原因以及大致行蹤,或者是具早期「家醜不能外揚」傳統思維而未通報,不過十二年國民義務教育也不是說假的,如今社會不會讓小孩這麼輕易成為中輟生,是說,兒子應該還是有在持續上學吧?只是和家裡斷絕聯繫之類,有可能是已報警過,經調查被歸屬為「清官難斷家務事」遭放置,而社工是否介入倒是個問號。
至於自殺層面,一個真心想自殺的人即使一張卡、一把刷子也能自戕。有自殺意念且有實際行動,一種就是前述類型死意已決,一種是想藉此受到關注以達到某種目的,例如關愛、道德約束,也就是說自殺只是幌子,另一種則是還在生死間掙扎,被世俗羈絆束縛。
好了,說了那麼多幹話,我仍然不清楚他到底如何打算。
「欸,大哥,你兒子叫啥名字?雖然不是學校主任教師還什麼,我倒是可以幫你追查他在學校的大小事,像是成績啊,電話啦,師長對他的評語呀,之類。」
說之以理、動之以情,很好,沒反應,畢竟連我自己都心動不了。
「我還認識一個滿厲害的傢伙--雖然有點道德上的缺陷,啊,這話你就當作沒聽見吧,只是我的自言自語罷了--總之只要有網路的地方包準沒有他找不到的人,你要找兒子,我倒可以幫你簽個線,做免費仲介人,不管天崖海角都找得到,你說怎樣?」
他的眼珠微顫動,僅此而已。
我納悶,難道他不想找孩子?
再度打量他,凝重的表情中仍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僵持不下也不是辦法,如此大熱天,就算時間尚早,也不容小看熱帶地區陽光的威力。在輻射線下持續烘烤,額角不斷冒出細薄的汗珠,我忍不住用衣袖擦拭汗水,眼前的男人更是汗水淋漓。
「啊--隨便啦!」終於忍無可忍,我索性無視他的警戒,踱步走向牆垣邊一處陰影,而對方由於我突如其來的動作未及時出聲喝阻,當他反應過來時我早已在離他不遠處的地方坐下。
「你--」一股氣梗在喉嚨間,他指著我欲驅趕;我盤腿,撐起下巴,沒好氣地出言打斷:
「你什麼你?叫我上來又不打算說任何話,把我當白痴耍啊?這種大熱天叫人站在太陽底下烤半天?又不是參加朝會,別為難我這種好學生好嗎!」一副氣勢洶洶,對方露出一副他比較為難的模樣,眼神透露出不知該作何反應。
我拍了拍地板作勢要他跟著坐下,見他不為所動,我直接不客氣地翻了一記大白眼:「還站著瞅啥?我站得與你跟崖邊一樣近,他們更不敢輕舉妄動,若是擔心……不然你坐裡面那側,保證第一時間也抓不到你!」
指向守衛頂樓出入口的員警,在場眾人無不為此傻眼,其中一名警員更是氣憤,吼著不要徒增麻煩,還轉頭指責同事,為何要讓這個白癡上樓?誰白癡了?你全家才是笨蛋!
至於阿葛則是扶額,一臉頭疼,雙肩誇張地舉起又放下,歎出一口又一口深沉的氣,蠕動的唇像是在詢問我到底在搞什麼飛機?
沒有回覆阿葛,我將屁股往反方向挪動,空出更大的位置,雙腳垂於地板之外,懸空的腳底板踩著風搖晃,幾塊水泥隨之剝落,我再度調整坐姿,以防不慎滑出或是因崩落而摔出半空中體驗無安全繩索的自由落體。
見我如此,男人先是看後方,又望頂頭,沉默幾秒後,選擇妥協。
看著海浪一而復時拍打著沙岸,激起的白色浪花飛舞,最終又落回浩瀚的邊際,十分嫻靜。
「這位大哥,」長時間的沉寂足以使人爆發,毫無進展又一陳不變的沉默令心頭燃起了絲絲煩躁,我用力抓了抓頭髮,帶著幾些發洩意味,不耐煩地開口,「既然你不想講話,總應該不介意我自言自語吧?」
男人盯著我的神情越發詭異,似乎在懷疑自己是不是不小心招惹來了神經病?如此眼神看得讓人想往他臉上貓一拳。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認了喔!」我認真思考了一下話題,「不然這樣好了,我來說個小故事暖暖場怎麼樣?」
「不需要。」
我倆終於構成了今日第一句對話,真是令人感動啊--才怪!
「我又不是真的在問你,誰理你要不要!」
「總之,故事是發生在另一個緯度的宇宙,一個只有永夜與永晝、壁壘分明的世界--」
很久、很久以前,世界被分為永晝與永夜。
沐浴在陽光之下的民族被稱為永日族,崇拜太陽神,日光下的世界璀璨艷麗,凡光芒洗禮之處無不生機盎然,土地方饒且富足;相反地,永夜的居民確實時常與恐懼為伴,貧瘠的土地上幾乎寸草不生、充斥著生於黑暗的魔物,居民只能透過殺戮,爭奪為數不多的資源,如何存活成為了每日重要課題。
杜絕黑暗的永日自然排斥生於此地的萬物,在信仰盲從的時代,對永日而言,永夜象徵罪惡與天罰,成為罪犯最終的刑場。
然而永夜族又何罪之有?不只需抵禦魔物的侵擾,又必須防範自光明墮落的罪人,讓本就稀少的資源,更加搶手,建立在生存之上的契約,信任好比一張單薄的紙,人性的險惡在此發揮得淋漓盡致。
物資的匱乏促使永夜不得已朝永日侵犯,以至於永日對於黑暗的到訪甚是敏感。
而那個孩子,便身處在如此兩極的世界。
打自有記憶起,他便已身處在這片蠻荒之地,那孩子不知自己從何而來,又將前往何處,黑暗的磨練、死亡的鞭策、生存的計算,越發銳利的鋒芒致使他成為了暗夜的獵手、權力間的傀儡。
他盲目地跟隨永夜一貫生存的法則,日復一日。
直到有一天,一場意外讓他誤越界線,踏上了完全相反的世界--光明首度闖入他的視野,與永夜截然不同的生息衝擊了他近乎麻木的感官,和平、豐饒、共享、歡樂、守護、情愛,他首次知道,原來,生存還能有不同的方式。
但是永日族的邊境巡守很快便發現了逾線者,當場抓捕遣送,但這份與光明的相遇,已在他心中埋下了種子。
他向永夜族提出一套新的共存方案,卻被眾領主譏笑。
即使被視作異端、受到嘈諷,在王的放任下,他親自實踐,開築了一小片屬於永夜的伊甸園,想以行動證明--最後,遭到無情的踐踏。
反叛的號角終將吹起,他背叛了王、背叛了族群,他讓永夜侵占的領土重回祖國的懷抱,他親手捻熄了各處領主對土地的守護之燈,旁觀魔物吞沒居民,一如當時他們冷眼看待伊甸園的殞落。
於是他遭到全國通緝。
男孩不以為意,與邊境的守護者達成了最後協議,獲得光明的庇護。
當他再度佇立於日光之下,無人阻擋,但永夜族的血脈使他難以被接納,再加上眾多習慣與觀點上的差異,他很快便發現自身的格格不入。
黑暗伺機追捕,在他身上烙下死亡印記;光明畏懼這份陰影,從他身上剝奪了自保能力,迫使他簽下不平等契約。
孩子學會了隱藏自己、掩蓋身上的十字標記,苟延殘喘在夾縫中求生存;他也可以毅然決然投入黑暗,畢竟作為公認的強悍獵手,認真玩起追獵遊戲,他不見得只有成為獵物,那是他更為瞭解的生存方式;生存之外,他也有第三條路,既然知道了結他人性命的方式,必然也知曉如何抽取自身魂魄的手段。
這就是一個關於「在黑與白、光與黯間掙扎著生存」的故事。
「後來呢?」
正想著該怎麼收尾而沒有繼續說下去,男人罕見開口,為此我感到十分意外,還以為會被直接無視呢。
「後來……」見他詢問得認真,原本脫出口的話在嘴邊打住,話峰一轉,改回以一抹燦爛微笑:「你覺得呢?」
沒料到後續被硬生生翻轉成反問句,男人沉默,似乎不想搭理,正當我以為又要「相看兩不厭,只有敬亭山」時,像是要與我唱反調,他再度開口:「依照故事設定背景,很顯然選擇隱沒在光明之中會更好。」
我聳肩,不予置評;單手撐起下巴,我歪著頭重新審視眼前的男人:「要不要你也說個什麼故事,咱們互相交流一下唄?」
話甫出口,下一秒就被打槍。
「我不會說故事。」
真是出師不利……不對,是出口不利。其實這也沒什麼,反正我閒得發慌。
「是喔?那你覺得我說的怎麼樣?」
「沒頭沒尾、背景設定不全,簡單來說就是爛透了。」
真是誠實的好傢伙。
「對吧!既然如此說不說得好根本無關緊要,況且我渴了,換你說唄,管他是一隻大野狼、三隻小豬、七隻綿羊都可以!」
等了許久仍沒回應。
正當我以為又沒戲唱之際,低沉的男音流入耳裡。
「……宛如人生縮影的八點檔,可能是發生在四、五十年前的年代吧,那是一個鄉村小夥子與當地富家千金的戀愛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位於鄉下某處,同時誕生了兩名嬰兒。
男孩家族務農,人口眾多,上有五位兄姊,下有三名弟妹,且家境清寒;女孩是掌上明珠,家族行商,家境富足。
由於村子小,學校就唯獨一間,兩人算是從小就認識、一起玩耍著長大,關係非常好的青梅竹馬,當然這都是瞞著女方家長眼皮底下的結交。
真正讓兩人墜入愛河的契機一場小混混調戲獨自離家的千金小姐、窮小夥子英雄救美就此上演!但那個年代,自由戀愛太過前衛,再加上舊時代所謂「門不當、戶不對」概念,遭到兩家人極力阻撓、周圍人鄙夷與嘲諷,於是這對戀人私奔了。
他們費盡千辛萬苦來到夢想中的大城市,以為在此安頓可以一路順遂,但是夢與現實的對比更顯人生殘酷,只有務農經驗、小學甚至沒畢業的男人屢戰屢敗,失落的走出公司或店家,女人由於身體孱弱,經濟主要由男人一肩扛起,雖然艱辛,至少兩人生活還算過得去,微小的幸福。
人家常說,婚姻是愛情的墳墓,然而真正讓愛情走向終點的,大概是現實吧。
孩子的出生讓這個小小的家庭產生了劇變,原本滿懷期待新生命的到來,然而當孩子出生,兩人才發現生命成長的沉重,金錢的負擔、教育的分歧,成了每日爭吵的源頭。
所幸這份衝突在男人尋獲一份小公司的工作後得到了緩衝,然而男人沒有說出口的,其實這是個經營國外線上賭博的行業,規模不大,但薪資、紅利什麼的還挺不錯,不過就是遊走在法律邊緣,不,應該說根本就是違法。
雖然生活收支相對寬裕,然而好景不長,隨著金融海嘯,這類行業紛紛收業倒閉,男人再度面臨失業問題。
金錢的匱乏伴隨眾多家庭問題浮上檯面,兩夫妻再度爭吵不休。
在失業的隔年,女人被診斷出絕症,不放棄的男人沒日沒夜四處掙錢,仍湊不足醫療費甚至是安養費,在人生絕望之際,他在一家店前看見了曙光--賭場,抱持著已一無所有的心態,男人小試身手,或許是上帝的垂憐、命運的補償,使他贏取了一筆財富,也因此使他墮入其中。
你一定覺得很好笑,甚至覺得愚蠢。明知道賭博幕後的伎倆卻仍義無反顧投身火海。
男人真正失去一切是在女人死後,他酗酒、沉迷於賭博。直到有一天,孩子高燒住院,女人臨終的容顏與孩子此刻的模樣重疊,他才大醒大悟,然而如今債台高築的他又能做些什麼?他將孩子帶回老家,交給了老母親。
為了躲避債主,他鮮少回家,雖然他十分努力想與孩子重建感情、補償過去種種,但始終不如意,或許是報應吧。
聽著逐漸哽咽的嗓音,我識相地別過頭,表現出對遠處的山頭備感興趣,假裝沒看見地板上幾朵深淺不一的水花。
忍不住揩汗,直到擤鼻涕聲不再響起,我清著有些乾澀的喉嚨,啟口:
「咳……咦,說完了?確實很八點檔呢!雖然劇情安排上老套了些,整體來看不得不說還是挺不錯的啦~是說,故事中男主角的結局怎樣了?」
「……你覺得呢?」
熟悉的問句,不同的聲調,真是好樣。
「嘖嘖,這可不行,竟然拿剛才的話回敬我?沒創意!扣50分!」
「至少比你的現實多了。」比起過去數小時內的愁眉不展,男人露出了久違的輕笑。
「欸欸,話不能這樣說,不然小紅帽為何會沒發覺奶奶是大野狼裝的?七隻小羊為何會認不出羊媽媽的聲音?三隻小豬的大野狼又是有多大的肺活量可以吹飛木頭屋?路過的王子又為何會想親吻棺材裡的白雪公主,根本是有戀屍癖吧!童話故事哪有人在追求現實的?認真就輸了,沒聽過嗎?」
「嗯,是說……你不覺熱嗎?」
「啥?」被對方突如其來插入的問句搞得一臉懵逼,思緒緩衝了幾秒,我才會意:「嘛,確實他X的有夠熱!真想直接跳進隔壁的海裡,說到消暑,聽說學校小販部的自製冰棒還不錯,要不要跟我嚐鮮去?雖然我沒什麼閒錢,但是總覺得你至少請得起我!」
爬起身來拍了拍臀部上的灰塵,見男人有些力不從心,我伸手,他看著我懸浮的手掌許久:
「大言不慚。」最後手仍搭了上來,「所謂敬老尊賢,是你應該要請我。」
「也不想想我之所以會在這到底是誰害的?一枝冰棍就能打發走,很是划得來欸!還想趁機坳我?」
將他從的上拉起,男人的腳步有些踉蹌,一聲微不可查的謝謝略過耳畔,我瞟了眼同樣鬆了一口氣的眾人,回想整個經過,不禁覺荒唐得好笑。
或許是因為這份鬆懈,我突然意識到遲遲被遺忘的問題。
「對了,你知道電腦研習社嗎?」
查覺到我話鋒的改變,男人理著儀容的手明顯一頓:「知道,怎麼了?」
我遲疑,不太確定時機和地點是否合宜,但治人當時的景況一直在腦海揮之不去,我終究還是忍不住開口:「如果我說他們在你離開後的幾小時內,疑似被怎麼樣而全進了醫院,你……」拉長語尾,未將話說完整,僅是覺得點到為止即可。
觀察到男人的眉心皺起,加上瞪大的眼眶,讓眉頭更加扭曲,他盯著我,像是不可理喻,就好比你突然被警察攔截,詢問前方三條街外的交通事故一樣莫名其妙。
「不是我。」雖然動搖,語氣仍算是平靜。
「這樣啊,聽你親口這麼說我就放心了。」眾多的可能性中排除了一項,但是問題仍舊沒有一個明確的答案,連方向都是如此含糊不清。
我陷入沉思,在發覺有股詭異的視線不斷干擾我的思緒,我才發現男人正以錯愕的眼神愣愣地望著我。
「你……不懷疑我?」
語氣中的試探反而令我聽不明白。
「你不是已經說不是你了?」不相信就不會問,問了還不信,搞自己嗎?
滿臉不可思議,他張開嘴,喉結滾動,似乎有話想說,可惜卻被一連串鬧鐘的提示聲所打斷。
他有些慌張,手忙腳亂地從口袋裡翻找著,拿起藥盒就往嘴裡倒入像是混雜多種藥物的粉末。他邊喝水邊喘著氣,左右搖晃的擺幅變大,腳步更加不穩,在我有所行動前,他便已被警察團團圍住,半攙扶半拉扯,想將他帶離斷垣殘壁。
「沒事就好。」
確認過我平安無事,阿葛伸手搓揉我的頭髮,故意弄成了鳥窩形狀,就在我慶幸著「只有這樣」,下一秒竟被當頭賞了一記爆粒!
「下次再如此胡鬧就宰了你!」
說好的「沒事就好」呢?我含淚,滿腔委屈無從申訴,只能抱頭哀號:
「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怎麼能這樣對待ㄨ……嗯?」
嗞嗞--
既熟悉又陌生的雜訊。與阿葛間的玩笑沒來得及說上幾句,耳鳴再度覆蓋我的感官--頓時聽不見雜音之外的聲響,天光之下的世界宛如被按下了減速鍵,阿葛仍一臉責備對著我說教,內容模糊不清。
剎那襲上背脊的黏膩觸感逼得神經再度拉緊,彷彿是有一條線牽引,我向著源頭快速轉身,眼神對上的,是一雙黯淡無光的混沌雙眸,失去了靈性,全身圍繞著一股不祥氣息,那股氣息蠕動、扭曲著,儼然是一顆即將孵化的卵,只是沒人知道究竟會孵出的東西是好是壞。
嗞嗞--
男人的背後似乎有東西在「閃爍」,並非光芒,而是疑似一團黑影,忽大忽小,如此閃動讓我的眼睛感到不適,吃痛地緊閉起,我彎下了身,感受到腰間的扶持。
終於察覺異狀的阿葛扶住了我,雖然看往相同的方向,他不明所以,好似沒看見值得注意的景況。
怎麼會……
沒來得及向他解釋,我壓住刺痛的左眼,對抗那難以忍受的痛覺,仍奮力將眼睛睜出一條縫隙,自指縫間,只見一條疑似閃光之類的東西從混沌中消縱即逝,緊接著,男人的身軀開始劇烈抖動如癲癇發作,直接朝斷垣之外癱倒--
喂喂喂--!快拉住他!
我驚駭地張大嘴,事發突然,壓根兒沒人發覺危機!就算是同樣目睹整個過程的阿葛,也未立即意識到事件的發生。
向來對自己的反應力還算自豪,畢竟假設別人的大腦要五秒的反應時間,我只需一秒便能完成,搶在他人之前率先做出反應,因此,比起現在大喊讓眾人有所警覺,期望他們能立即轉身拉住身體一半已在空中的男人,如今已經反射性邁開步伐的我或許還比較有希望能拉住對方。
但問題來了,這局勢與現場環境,實在容易把自己也賠了進去……
Q:當你看見有人跳樓,而且還是已經掉出去了一半,你的反應是?
- 當然是衝過去啊!不管怎樣就是要救他啦!(右邊的小天使說)
- 乾我屁事?管他去死咧!(左邊的小惡魔奸笑)
- 救人什麼的能吃嗎?(不知是什麼生物用著孩子般純真的眼神詢問)
- 啥?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欸。感覺後續處理很麻煩,不能當做什麼都沒看見嗎?(同樣是不明的生物,搭配嫌棄的眼神表示)
我一巴掌往天使的方向打下去:
「吵死了當然是A啦混帳!這是什麼爛選項?你以為是在玩攻略遊戲啊!」
悲鳴與慘叫兩者緊密交融,激發出名為慘絕人寰的火花。
還沒踏出幾步,凌風便知道他絕對無法即時抓住那個人。
即便如此,他還是伸出手--
「 可惡啊--!」
黑曜石般的雙眸中,金橙色澤如炸開的星雲覆蓋,異於常人的橢圓而細長的瞳孔因光芒的襯托,更加清晰可辨。
「阿葛!」
樓下傳來一片驚聲驚叫。
我右手抓住外圍牆面上像是裝飾用的鳥踏,左手連著男子手腕,因緊張而滲出掌心的汗水讓我好幾度差點失手打滑。
看著結實的水泥地板,依照重力加速度公式,雖然我也不記得該怎麼算,不管橫看還是豎看,這一去絕對會丟了整條命。
如今只能依靠四根手指頭維繫性命的我,除了等待救援,別無他法,然而若要抓住我,所需要的動作對現在的阿葛來說似乎過於勉強,看著平日原本就不平坦的眉心如今出現了不見底的深壑,心裡不禁愧疚了幾秒。
不耐煩的咋舌聲中,阿葛翻過圍欄,如此說道:「你就不能少給我添麻煩嗎?」
「這都是不可抗力因素!我也不想好嘛!」
整條手臂都在吶喊著悲慘似地顫抖,掌心下隱約傳來的龜裂手感,幾乎快讓我流淚。
專家就是訓練有素,一名警員加固了阿葛用於支撐的手,另一名也探出身子同阿葛朝我伸出救援的手,第三名則是對著無線電交代起各種事項,團隊如此合作無間,撫平了我對於此刻竟然會懸於半空中這種事的緊張感。
屢敗屢戰,他們接連的努力卻連我一根手指也勾不著,而我的手指也逐漸滑出鳥踏的表面,如此景況再度讓我憂慮了起來。
本應該因為焦急而呈現空白的腦海如今卻有千頭萬緒在盤旋,然而看著阿葛的努力不懈,我有所猶豫。
「阿葛,你知道嗎?」
「閉嘴。」不知是否已料到我準備說什麼,沒有心思和我扯淡的阿葛冷言制止,但是我沒有理會他語氣裡的警告,迫切地想發表此刻唯一的感言,就是--
「這兩年我真該聽雷特的話好好鍛鍊臂力。還有,抱歉,我……」
「不是叫你住口?『閉嘴』兩字你沒學過嗎?」阿葛毫不感興趣,冷言打斷了我由衷的懺悔,全權專注在我搖搖欲墜的手指。
毫米的距離宛如汪洋大海間隔,終於,在阿葛的堅決之下,那蔥蔥手指終於撫上了的指節。
「好了,我抓住你了。」甫抓住我的手腕,上方頓時傳來雀躍的歡呼,另一支粗壯屬於成人的手也靠近,正要一起將我往上拉出危險時--
「但是我撐不住了。」
同宣告那般。手心霎時沉澱的重量,超越了能獨自承擔的範圍,令那海藍色的眼堵霎時瞪大:「你--」
看著雙雙同樣驚愕還在反應期過程的眼神,滑脫的掌心、懸浮的凌空感、瞬間停頓的心臟跳動,可惜,那聲警告最終並未如預期完整呈現,而是活生生轉變成了另一種形態--
「你他馬的給我記住!」
在逆旋的風中,我似乎聽見有人以優雅的語調罵出不堪入耳的話,卻毫無違和感。
「XXX!想見閻羅王就自己去走一遭,帶上我幹什麼?你X的XXX!」
啊,非無違和,而是我壓根本沒聽清楚對方的咆嘯。
「還能幹麻?當然是提高說服閻羅王放我們一條生路的成功機率嘛!就交給你好好表現嘍。」
目測大概不到一分鐘的表現機會。
「X!」
***
一群警察圍在懸崖邊,目瞪口呆地目送三人掉落。
沒抓住阿葛的那名年輕警察癡呆似瞪大著眼,緩了半拍才意識到結局,既緊張又害怕地與同事面面相覷,其中年紀較大的警員則是結巴地對著無線電另一頭闡述剛才所發生,皆慌得一匹。
「真是的,那兩個傢伙每次都趁我不在就找樂子,真的沒有我不行欸!」
本不該有第三者的頂樓破空出現與氣氛截然不同的聲音,帶著惡魔惡作劇似的笑意。
不知何時被開啟的鐵門,門扇靜靜地搖擺。
還來不及辨識話語的來源,剎那颳起的旋風捲著沙塵,遮蔽了「目擊者」們大部分的視野,只隱約看見一抹幾乎與天相融的天青色殘影,飛越在同樣清澈的蒼穹中--
***
垂直墜落感多少加重了今日胃食道逆流的狀況。
幾乎沒吃多少東西的我,低血糖併低血壓促使我眼前的世界暈眩了起來。
「掉落時間真長。那是什麼東西?」
從模糊的視野中撇眼瞪著宛如螞蟻過境的密麻地表,「當然是我們的葬身之處。你該慶幸那頂樓建得高,所以你想好對策了嗎?」
「毫無慶幸價值,況且我是指上面。」
上面?努力在空中翻轉,喔,還真多出了一道人影,見那影子細長,像一條長了四肢的竹竿,或許形容其為竹節蟲更加合適,看起來乾癟癟的,後頭還拖著一條尾巴似的東西,像極某種搖著尾巴奔馳而來的寵物,真是令人覺得眼熟……嗯?為何我會覺得眼熟?
我瞇起眼,降低光線的干擾,即使在背光中看不清來者的真面目,但從制服樣式推斷,是高中部學生。
竹竿、尾巴、高中生?如此組合為何讓我感到陣陣不祥?
「我有種不好的預感。」阿葛不安地蹙眉,如是說。
看來這麼覺得的人不只我一個。
『--!』
對方似乎在呼喊著什麼,但耳邊的風壓讓我無法聽清。
『--!』
他朝我們伸出了雙手,像倒吊的空中飛人。
『凌!阿葛!』
靠夭。
如此清明、如此響亮,我瞬間清醒。
海‧弗蘭特?為什麼那傢伙會在這裡?!
下降的速度似乎比我們快,原本模糊的臉龐,在我幾秒的思考過程已變得清晰無比。
『抓住我!』
頓時像是被打入了強心針,原本放飛的情緒,瞬間歸位。
拋開與閻羅王討價還價的打算,我對上那雙此刻已回歸冷靜而平靜如一潭鏡湖的海藍色眼眸,即使艱難,我兩仍默契地伸直了手--五十公尺、二十公尺、五公尺、一公尺、四十公分、二十公分、十、九、八……可惡,我已經能清楚看見花圃的建築細節了!差一點、就差這麼一點--!
零--碰到了!
「抓緊嘍,兩位!」
尾音剛落,扛著成「ㄇ」字型的我們,只覺貼在腰肚的手在他皮帶扣環上某處摸索,按壓,「咻--!」一個不明的爪狀物倏地飛升了出去,竟就這樣一路穿越到對面那根塔樓頂端!鋼鐵與地面的連續摩擦聲,緊張得心跳都要彈出了嘴巴,一抽一跳,好不難受,最後聲音像是找到了定點,喀茲一聲固定住了!
緊繃的繩索與地心引力相互拉扯,海的身軀在進入平衡點瞬間呈現了不符合人體工學的曲折,痛苦的神色從他眉間剎那閃過,我們儼然是擱淺的鯨鯊,在半空中停頓了二至三秒,接著盪鞦韆似,朝前方塔樓撞了過去。
「喔咿喔咿喔~」
任繩索拉扯,海相比愉快的吶喊,我們的尖叫聲簡直悽慘無比。
「唔啊啊啊--!停下!快停下來!要撞上了!」
雖然逃過摔成一攤肉泥的命運,卻走上了被砸爛在牆壁上的路,我不覺得感受上會比較好……
不顧滑到鼻樑幾乎要飛出去的眼鏡,海又踢又踹,對於偏離預期著陸點半公尺遠絲毫不見大難臨頭的絕望,反而露出哥倫布發現新大陸似驚奇的歡呼:「喔耶,真幸運,沒對上窗戶耶。」
「啊啊~難得穿了一雙用在那種時候的鞋。」他惋惜地磨蹭著腳下厚底靴子,雖然看不出哪裡特殊,一臉恨不得現場表現一番。
「廢話少說!」阿葛用手肘擊向海的側臉,險些將他的眼鏡撞飛,而我現在只想砸爛他那張疑似苦中作樂的臉:「喔耶個屁!快想辦法啦!
海切換角度用額頭將阿葛的手頂了回去:「能有什麼辦法?難道要反抗自然法則不成?」
「你這傢伙不正是反抗自然的頭號代表!」我直接送了海的肚子一拳,「要嘛變成肉泥,要嘛全身而退,選一個!」
「嘖嘖,既然有我在,還何需緊張?」海對我們拋出媚眼,每一眨都有一顆充滿自信的小星星飛彈而出。
「咋能不緊張?我們又不是身為小強近親的你!就是有你在我們才要更緊張!誰知道你這小子會嘗試幹出什麼荒唐事!」
「這麼說可傷透了我既幼小又脆弱的少年心呀!雖然心碎了一地,但是請放心,為了挽回我的形象及兩位美人心,我會義不容辭為你們粉身碎骨的!該是我大展身手的時候了--親愛的凌唷,貼心提醒:建議你把那小子抓緊一點,你們倆的人身安危我全權負責,但他,可不在名單內喔。」
「啥?」由於海的廢話太多,我一時間沒抓住重點,況且牆面現在離我們不到十公尺遠,我幾乎停止了思考。
「抓好就對了!」
宛如跳瑜珈,海旋轉自如,舉起雙腳與地面平行。
他緊盯巨大的牆面,那是屈指可數的認真神情,從側面看見,眼瞳中央跳動的十字,一如此刻的心悸,一抽一搐,時現時滅。
在即將變成肉泥之際,他彎曲著膝蓋,腳底板結實地撞上外牆,強大的撞擊力連同我們全身也為之撼動。
這是什麼自殺式負責!我緊閉著眼在心頭吶喊,帶著受騙上當的可恨等待骨頭碎裂的聲響。然而,直到反作用力消散,我仍什麼都沒聽見,甚至還穩穩地掛在半空中,沒有撞上任何東西。
接著耳畔邊響起兩人虛脫似的喘息。
「哦唷~差點就掛了呢!」相比眾人的緊張感顯得毫無誠意,以與內容完全相反的高昂語氣感嘆。
「下次……請用另一種不會讓人心跳停止的方式……不對,我由衷希望不會再發生『下一次』,你說是吧,煞星風?」
「干我屁事喔!」
聽到兩人感到解脫似的鼻息,我睜開眼皮,第一眼就看見海兩腳垂直「站」在牆面,不誇張,就像吊繩舞者,仰天大口喘息,以及臂彎上阿葛累癱的ㄇ字型垂吊,臉色微微發白,而我這才發現,我不知何時竟然攀在海的身上,勾住他的脖子,臉害怕地緊緊地埋在肩窩之處,丟臉,太丟人了!
海低頭察看我們倆的情況,滑到鼻樑幾乎快脫落的的眼鏡讓他看起來年長了好幾歲,視線繼續往下,停留在大叔身上,像個在打量學生的老教授。
「手臂脫臼了?」又是完美地旋轉著,一起被帶動的我們都快吐了,海放下腿,夾走我手中上硬是堅持下來的男人。
在海身上,地心引力對抗的是繩索;而男人,地心引力對抗的是我的手臂拉力,也就是說,我的手臂在那一瞬間承受了作為平衡的向上力量。
這才注意到的阿葛想抬頭,卻已沒了力氣,只能疲憊的詢問一句還行嗎?
我放任右臂垂落,聳了聳左肩:「現在有點麻木,我不確定等等還能不能像這樣談笑風生,雖然我不覺得這叫談笑風生。」
「沒事的~我會讓你燦笑一輩子的!別太感謝我唷!現在我們來談談一些正經事,」他看了看我又瞧了阿葛一眼,來回幾趟後才繼續道:「好歹我也是零的後宮之一,阿葛你怎能搶在所有人前頭?而凌你又怎能獨愛一人並選擇殉情呢?還背著大家有了這麼大的孩子欸,這麼做真的應該嗎?親愛的兩位。」
感謝他的心情瞬間灰飛煙散,我嘗試深吸一口氣,緩和想罵髒話的情緒。
「我才想問你,你怎麼會在這?」
他挑高眉,對於我的轉移話題有所異議:「怎?不想我回來?當然一切都是上帝冥冥指引,我才能知曉你們背地裡偷腥!喔!阿葛,別用那種熱切想吃掉我的眼神目不轉睛『肖想』我的肉體,那種發自內心的慾望建議隱藏妥當,才不會嚇死聖潔的善良天使--比如說我--我知道你們急著和我敘舊,喔阿葛,讓我把話說完嘛~說真的,像這樣左擁右抱,腳又夾了一隻不明生物,如果是女人我還可以當作是『豔福』,只可惜都是半生不熟的可愛男孩子,我可不想被誤會有戀童癖……唉唉~真不是敘舊的好時機呀~所以呢,我覺得--」
「既然不是敘舊的好時機,廢話就免了。」阿葛表面上雖然很客氣地沒翻白眼,但從他冷冽的口氣可得知,他的怒火已經達到頂標了,如果是在平地,現在在閻羅王腳跟前的會是海這人。
「哎呀,這麼年輕就如此不耐煩可不行喔--咳!阿葛,或許你該把你的手從我可愛的小馬尾上拿開,我可不想變禿子……話說回來,雖然我也很想直接送你們回到地面,甚至迫不及待與地面相親相愛,感謝大地的美好,咳,阿葛你等一下,我現在就說重點!總之意思就是,這鉤爪看起來很厲害,但當時製作時的用意可沒考量到這般情景,沒有足夠大的馬力將我們送回去,所以呢~」他抬頭對著已在爪邊探頭等待的一大一小的身影高喊:
「樓上親愛的兄臺和小可愛,麻煩你們囉~!」
光用全身的力氣大動作朝我們比了OK的手勢,向高舉著短手的小倉鼠,如此可愛。我發現,他乾淨的臉龐上,少了眼鏡的蹤影,乍看還真不習慣。
在亞倫和光的協助與海以怪異姿勢輔助攀爬下,回到水平面的我們兩人終於有「腳踏實地」的安全感。
癱在地上喘了幾口,抬頭就見光遮遮掩掩地蹲到角落、雙手放在兩耳旁調整眼鏡。
原本想叫住光,但在我扯開喉嚨前,我的身體再度懸空,全身反射性做出了防禦姿勢,世界一轉,便牢牢坐穩。坐穩?害怕地將眼皮撐出一條細縫,我現在正坐在一條粗壯的手臂上,另一隻手牢固的撐住我的後背,亞倫毫無波瀾的臉正視著我,似乎在察看什麼,正面看完又看側面,然後翻過來看背後,就這樣反覆多次,發現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臉頰微熱,我尷尬地輕咳了幾聲,抓住亞倫審視的目光,森林般鬱鬱蒼蒼象徵生命欣榮的色調,參雜著流轉著的紅,我拍了拍他結實的二頭肌,才被放下。
「凌風。」
聽見呼喊,我轉過頭,頓時被光此刻的模樣嚇岔了氣!
「你、你的瀏海怎麼會變成這樣?!」
參差不齊的劉海飛揚,雖然光可愛的臉蛋可以掩飾所有缺陷,但是跳脫這一切……真是慘不忍睹!
一口氣近乎噎住,光聽見我咳嗽不止,匆匆跑回放置角落的背包,拿出水壺和紙杯,貼心的遞上開水:「意外……」他簡短的回答,不過卻是咬著下唇,神情快哭出來,不,等等,為什麼你會隨身攜帶茶壺?而且還是盛水的茶壺?
亞倫走到還沒緩過來的阿葛背後,眼看他臉色一副隨時都會昏厥,亞倫默默伸手支撐住他的後背,阿葛也未拒絕,就這樣依靠著,扶額嘆息今日的多災多難;至於海,依然活跳跳、精力充沛無處發洩,他蹦蹦跳跳地來到那被忽略的人影,好奇地戳著表情死去般的中年男子,當然,早已失去意識的對方並不會有他期待的反應,也因此他很快便失去了興趣,撐起下顎,一臉生無可練,卻也沒打算停止戳臉的動作:
「怎麼覺得我不過請假一天,就錯過了不少好玩的事?」
光看著我的水汪汪大眼中淚光閃閃,看來一天的假沒讓他被海少「欺負」,我惡狠狠瞪向全民公敵大吼:「差點就要鬧出人命還他馬的好玩個頭啦!欠揍是不是?」
聽到我預計動手,海的眼神頓時發亮,像一隻聽到開罐的家貓,毫不猶豫朝我直奔過來:「來!快、快打我!」他展示著全身四處,渴望被吊起來毒打。
「抖M啊你!滾開!」
見我一臉嫌棄,遲遲不肯出手,海可憐兮兮地像被欺負的小狗,眼角都要落下委屈巴巴的巨淚珠。
「那個……,我有問題。」光乖巧的伸直了手,表示欲發言,此刻吊在我背上的海眨了眨,收起了玩心也鬆開勒在我脖子上的雙臂。
看見大家的目光全落在了自己身上,他不習慣的扭捏了幾下,完成問句:
「所以……那個,這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就這樣,五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目光全集中在昏迷的中年男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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