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亂☆ 歸鄉
清晨的陽光自玻璃誤闖入了昏暗的靜謐,在地面灑出一方燦爛的金黃。沁涼的空氣籠罩,宛如神聖的加護,洗滌了身心汙穢,連世界也彷彿沉浸在純淨之中。
推開窗戶,懶洋洋地趴在窗緣,寒風自鼻尖削過,我不禁打了一個哆嗦。
放眼望去,天邊萬里無雲,藍得清澈如流水,我打著哈欠,靜靜地觀望剛才同樣伸著懶腰的太陽,不安分地揭開大地姑娘的容顏,宣告佔有宣言。
這裡是位於法國某處觀光區的住宅二樓。由於時間尚早,天光雖明媚,但很顯然,天地的愛仍有待加溫,火力因重重阻撓而逐漸消弭,最後黯淡地普照眼前這條宛如閉鎖的少女心的街道。
兩側房屋鱗次櫛比,同樣寧靜的路,鮮少車輛經過,一對觀光客打扮的男女相互依偎,分享這份幸福的光彩;不遠處路邊的長椅上,兩個年輕男子分坐左右,看似尷尬而僵硬的身板,雙臂卻緊緊纏繞,緊扣的手掌間閃爍,除此之外,便是在屋簷上下歡樂跳竄的鳥鳴,似乎是在祝賀金烏統治的來臨。
直到愛意的升溫赤裸裸地令人感到炙熱之時,帶著敵意的寒風開始驅散不識時務的「電燈泡」,如此天壤之別的雙重「饗宴」的「刺激」下,我終於從睡意手中奪回了身體的掌控權,實實在在清醒了過來。
窗外的絢爛,兩青年雙手間的反光,刺眼得左眼隱隱作痛,正當我閉上雙眼想緩和這股不適時,突然撇見手臂上倒映的微光。
瞬間從位置上彈起,我抬起手臂左右翻看,又掃視外頭,不見任何異狀。
大白天,就被現充刺激得連幻覺都出現了,嘖嘖。
「喵!」
一隻宛如有淡粉色圍脖的小白貓躡手躡腳地來到我腳邊磨蹭,似乎覺不夠滿足,她轉身跳上桌子,接著縱身一躍撲上我的肩頭,用那張毛茸茸的臉死命地蹭著我。
「早安吶,星羽,今天要吃什麼呢?」
撫摸她的頭,我呢喃,開始運作腦袋思索今天的早餐該如何處理,畢竟可不是每天都有人會替自己準備三餐啊!一人一貓的組合下,難不成我要指望這隻閒閒沒事便會打獵回各種奇怪生物的貓?
我的問題讓她跟著沉默,似乎也在深思,這個時間點似乎還沒有能負荷我倆食量的店家開張,就算要開火……她盯著我,一臉不信任,大概覺得我炸掉廚房的機率比較大。
半放棄思考載著她下樓,還沒走到樓梯間,早飯的香氣便撲鼻而來,一陣心驚,我和星羽不約而同仰頭一嗅,即便同一道菜,經不同人之手做出的氣味仍有差異。
啊啊,我和星羽互相交換了眼神,是『他』回來了。
窈窕的身影在瀰漫香甜氣息的廚房裡翻轉鍋中的金黃色煎蛋,伴隨他的動作,披散的淺金色長髮飄揚,宛如艷陽下閃耀粼粼波光的水紋。
「早安呀,雷特。」
他應聲回眸,新焰般的灰眸明亮而快樂地閃爍,在細框眼鏡下的襯托,散發著溫文儒雅的氣質,一時間,讓人有種天女下凡的錯覺。可惜達達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一切都不過是朦朧陽光造成的假象,如果仔細審視他的五官,便可發現這個殘酷的事實:他不是Mom,而是Dad,沒錯,別看他一副弱不禁風、容易推倒的模樣,他確實是不折不扣的男人,同時也是我的父親――西爾雷特。
「早安~我最――可愛的小凌風和小星羽!」
蜜也似的嗓音,讓聽得人有種被徐徐春風輕撫,如痴如醉,宛若投入春天女神的懷抱,既溫柔悅耳又極富安全感。
他毫不猶豫拋下手邊正燃燒旺盛的爐火,朝我走來,轉眼我便彷彿撞入了棉花糖,不只聲音,連擁抱也是如此柔軟,像極軟綿綿的羊。
不過,我早對這一切有所免疫力,不至於淪陷。
「雷、雷特、咳!好了啦,你們兩個不要在這種時候合力夾攻我!確實很久沒見面,但是――這樣很熱啊!」一見面就是熱情地又抱又蹭,都要把我頭頂的毛蹭脫了!突然感受到雙臂一緊一鬆,似乎是在揣量,突然,雷特停頓了幾秒,抓著我的肩膀終於與我拉開距離:「才離家幾個禮拜,你怎麼就消瘦了?」他蹙眉,眼神擔憂地打量著,反覆確認是否錯估。
「呃,比起關注我……你確定不先處理那個嗎?」我尷尬地指向因沸騰而正發出喀、喀奇怪聲響的大鍋,湯水汩汩溢出,他慘叫,才依依不捨放開了我。
突然覺得精神疲憊,拖著腳步朝餐桌邊的空椅坐下,星羽喵的一聲跳到我身旁座位,飢腸轆轆,瞪大湖綠色貓眼,虎視眈眈盯著滿桌佳餚。直到雷特關上排油煙機,並為桌面置入最後一道菜色的瞬間,她如同數天未進食的猛獸,飛也似地率先進攻她最愛的那一大桶冰淇淋。
忽略這奇異行徑,我待到雷特禱告完、說開動的剎那,二話不說迅速抓起筷子加入「搶食」的行列。如果按照平常速度「慢慢來」的話,不消幾刻鐘,這隻食量非凡、消滅食物速度也異常的小傢伙就會將滿桌的菜餚一掃而空!
人與貓同桌爭食?說起來挺不可思議,但沒錯,這就是我家的日常,等一下,先不要焦急教訓我說貓咪的飲食不能怎樣、吧啦吧啦之類的飼養守則,而是我們家的貓確實有那麼一些特殊,所以這點飲食問題大可不必擔心。
「喂,星羽,放下牛奶,不准直接用嘴巴喝。」滿嘴食物的狀態下開口是非常有失餐桌禮儀,但見星羽扭開瓶蓋便想直接將嘴湊上前舔食時,我不得不這麼失禮,「如果要這樣喝就給我喝完,不准放回冰箱任它發酵喔!」
「喵!」她十分不滿我的嚇阻,揮舞前爪,像是在問我:『瞧我這雙手,你能要我怎麼辦?』
「你們兩都別吵。」對面的雷特笑得溫柔且無奈,環繞著一股軟綿綿的氣息;他伸手拿過瓶子將牛奶倒入另一個杯子中:「來,給妳。」
父愛為天,多說無益,不過我還是忍不住想抱怨:「雷特,你太寵她了啦,她根本就是懶。」
星羽無視我的話轉過頭,接著是一幕對我而言同樣是司通見慣的奇異畫面:她兩爪環抱杯肚,含著杯緣咕嚕咕嚕地疾速吞嚥杯中物。我撐著下巴,親眼見證這不可思議的畫面,不禁困惑她究竟將容積比她身軀還大的東西全吃到哪去了?四次元空間胃袋?
「喵?」豪飲完後的她發現我久久不離去的視線,一臉不解的歪頭,向我投來「怎麼了?」的眼神。
「沒事。」我不慌不忙收回疑惑的神情。
早餐時刻差不多進入尾聲。早早就翻閱起報紙的雷特這才撒手,突然默不作聲凝視起我,久到我覺得渾身不對勁;如坐針氈,他這才開口:「我不在家的期間,有發生什麼事嗎?」他的笑容暖洋洋如初,但我總覺得其中多了一層陰霾。
忘了說明,雷特是一名考古學家,大部分時間都在外地工作,與古蹟古董等老東西們相親相愛,鮮少回家。說來也挺極端的,在家閒的時候24小時忙於家務,工作忙時則大概一個月只會回來兩、三天,而距離上次回家,已是兩個多月前,據說在英吉利海峽還是哪裡發現了什麼大型古蹟。小時候常跟隨雷特出公差,但考古學涵蓋的領域廣泛,至今我仍不清楚他的工作內容。
重點回到雷特的問題上,聞言,我連回想的片刻也沒有,直接回答「沒有」。
或許是回答得過於果斷,反引起雷特的疑心:「真的?」只見他眉心隱約一皺,語氣也跟著發生微妙的變化。
不確定他在懷疑什麼,不過我敢打賭,他鐵定聽到了什麼風聲。
我再次給予了肯定的「嗯」,讓他的神色出現遲疑。
「但……前些日子你確實在學校打群架了吧?戈達德還代我跑了趟學校。」
聽,我沒猜錯吧,雖然不知道是學校有通知,還是戈達德定期彙報我的狀況時提到,這件事畢竟已是上個月初之事,都處理得差不多了,實在不太想重新解釋,而且我深知雷特知道詳情後會採取另一條我無法接受的方式解決我,沒錯,悽慘的人會是我。
「純粹誤會一場。」
我可沒說謊,有時候人與人之間就是欠用拳頭「對話」,況且那天與其稱是「群架」,我倒覺得「圍毆」才比較符合當時景況,當然,我更推崇「對話」這說詞。
「誤會?」雷特顯然不相信,覺奇怪但說不出所以然來,畢竟我的信用一向良好,至今還沒破產過。他皺眉,因困惑而歪頭,散發出一股說不出的呆萌感――不得不說,我家雷特真可愛。
「如果真要說有發生什麼的話,那個大叔咳,我是說厄普頓叔叔,前些日子打電話來說等你回來後請你盡快回電。」
不出所料,此話題成功轉移了雷特的注意:
「小厄呀……」蜜似甜柔嗓音吐出當事人聽到會發飆的暱稱,他再度蹙眉,沒為什麼,只因為與厄普頓大叔牽扯上通常沒一件是好事,真心覺得他根本是我們家的瘟神!
「他有說什麼嗎?」
「沒有。」我搖頭,「知曉即參與,他說除非你同意。」我放下舔得乾淨溜溜的碗筷,直勾勾盯著他,察覺到我的視線,雷特插腰,溫柔的目光變得有些嚴厲,「不行。」語氣也冷冽了幾分,「搞砸就算了,你還會把事情搞大,所以絕對不准介入,聽到了嗎?」
喔!竟然當場一口拒絕,我的小心肝受到嚴重的創傷!正當我忍不住想開口反駁之際――
『叮鈴鈴鈴――!』
刺耳的電話聲很不適時地響起,打斷了我和雷特間的談話。
「說不定是厄普頓叔叔喔。」除此之外我實在想不到有什麼事急迫到非得在可能擾人清夢的時段裡打來,而且還是撥打現今鮮用的家電。
雷特穿過門簾,背景的落地窗光輝閃耀,光暈籠罩在輕薄的身影,輪廓朦朧如夏日的冰塊,隨時都會消融。
「這裡是西爾家,請問哪裡找?」
對話中唯一清晰的,只有雷特蜜也似嗓音的。
在雷特講電話的期間,我為自己倒了一杯開水,而星羽則腆著圓滾滾的肚皮,享受地癱在敞開的窗臺上行日光浴,喉嚨深處不斷發出幸福的咕嚕聲。
相對星羽的愜意,雷特的臉色卻越發凝重,可見電話另一頭傳遞的消息非同小可,總覺得雷特哪天操勞過度而暴斃也不奇怪。
正當我自口中灌入最後一口開水,雷特恰巧低聲說聲「謝謝」後結束了對話。他的目光轉向我,欲言又止,眼底盡是一片理不清的憂愁。
「凌風……快去收拾行李。」
我一頭霧水,剛才不是才警告我不准插手,怎麼突然改變心意了?而且為何要收拾行李?厄普頓大叔的委託照理來說會安排專人接送才對。
氣氛沉寂許久,見我遲遲沒動作,雷特深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長嘆,像是下了極大決心,不忍心似閉上了雙眼,說道:
「我們必須現在回台灣。」
噗!
唐突的宣言,頓時嚇岔了我的氣。還沒來得及嚥下肚的水全噴了一乾二淨,前方半徑一公尺內無不是我剛吐出來的新鮮口水,嚇得星羽連聲喊髒。
「咳咳!為、為什麼如此突然?!」我捶著胸口,咳出誤入氣管的少量口水,現在回去?學校怎麼辦?星羽怎麼辦?臨時到哪幫她找寵物旅館?而且哄她入住更是個難題!
「你爺爺他、他……昨晚因交通事故送入急診,目前是死是活還未有個譜,不管如何,家族方面決定先召開一級會議。」
那個料事如神、冷酷無情、樹立不少敵人卻從來沒人敢撂倒他的老頭?
我和星羽面面相覷。也就是說,假設爺爺真不幸當神仙快活去,為以防家族產業停滯,以及不肖族人趁機瓜分家產、分裂家族團結,為此必須推出新的當家以整頓家族運作。好比古代帝王崩殂時,諸侯勢必群起瓜分土地,朝廷必須盡快推出新任天子穩定民心、安定天下,免得諸侯亂政。
簡言就是──家族繼承權爭奪戰!
很不巧,目前「皇太子」還未確立,而雷特正是西爾家族繼承者候選之一……即使本人對於當家之位毫無興趣,別人可不會這麼想,況且候選人身分是前任指定,不允許宣示放棄,強制參與――就是這種狗屁制度。
唉,看來雷特的生活又要更忙碌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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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著腮幫子,凝視前方直發呆,相對我的無所事事,雷特整個人情緒緊繃如一隻蟲子,時而抬頭床前明月光,時而低頭疑似地上霜,無一刻安分。
我不知該說什麼緩和他的情緒,只得悶悶地看走廊來來往往忙碌的空姐,偶爾要些飲料、食物隨便吃吃以打發時間。
空姐?沒錯,我們人現已在出發前往台灣的直達班機上。
話說,能在短短時間內趕上半小時後啟航的班機,其中能快速買到機票確實動用了一點點「關係」,但最後能趕上,歸功於我們所搭乘的那位計程車問講。在他聽到若能在指定時間內趕到,便能獲取一組「小」費,不等我們坐穩便二話不說急踩油門,轟──不要命似連闖起碼七、八個紅燈……
俗話說的好:「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若不是咱們夠幸運,恐怕家族革命還未鬧上全球新聞版面,我倆倒先上了法國最新重大交通事故的頭條。更扯的是,這一路竟沒半輛警車「追殺」,堪稱奇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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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經大約七至八小時左右的空程,我們在當天下午抵達台灣。
『本機已抵達桃園國際機場,請各位旅客攜帶好身邊……』
沒有理會廣播器傳出的不斷用各種語言反覆重播的空姐甜美的嗓音,一把拖下行李,我便迫不及待擠到人群前端,這一股腦兒衝上腦門的雀躍欣喜,讓我驚覺,原來自己比預想中還要來的思鄉。
頭才剛竄出機艙,腳都還沒踩上空橋,我就先被直衝而來的陽光所刺傷,透過昏花的視野遠眺世界,夢境般虛幻,在冷氣房待久而冰冷的皮膚頓時感到火辣辣的灼熱。
看來在國外待久,感官都被異國溫煦的氣候給寵壞,幾乎忘了台灣夏季太陽的毒辣。不過沒關係,這才是我熟悉的溫度。
呵。嘴角不經意勾起淡淡的弧度,順著撫來的清風,我仰望浩瀚的蒼穹:
「我回來了,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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