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磊伊茲的的笑靨》 - 第九幕──欲與不幸訣別(3)

蓓絲本身的疑問尚未獲得解答，愛莉莎的家族問題又冷不防地出現、填滿她的思緒。所幸在長期的訓練中獲得、只關注一件事的專注力驅使下，此刻的蓓絲只看得到愛莉莎的困難，自己的煩惱則是被掩蓋、收進一處不起眼的小角落。

「……小愛……」

蓓絲斷斷續續的夢話中，隱藏著她對愛莉莎真切的關懷與熱情。

「好好休息吧。」

在看一眼蓓絲安詳的睡臉，愛莉莎隨即坐回篝火邊、繼續她尚未完成、枯燥乏味的夜哨時光。

「愛莉莎，可以了，換手吧。」

一如既往地，妮可菈在約定好的午夜時分，分毫不差的甦醒、無聲地來到愛莉莎身邊，接過夜哨的重責大任。

「妮可菈阿姨，」愛莉莎抬頭，一字一句地說道：「我想、再待一會兒。可以嗎？」

對此，妮可菈笑而不語。一是答應愛莉莎的請求，二來也從愛莉莎閃爍的眼神中發現些許端倪。若換作是平常、二人在外旅行時，發生如此狀況的概率微乎其微。

愛莉莎這孩子，很少向我訴說煩惱呢。替篝火增添柴薪時，妮可菈根據方才假寐時所聽到的片段資訊，以及自己的主觀猜測，大致猜出愛莉莎可能的後續行動。

「妮可菈阿姨，我決定了。」愛莉莎凝視著妮可菈，雙眸中竟映照出前所未有的赤紅。「這一回，一定要跟家裡做個了斷。就算要用上不乾淨的手段、被世界厭惡也沒關係。」

「所以呢？」

表面上，妮可菈的回應淡然，內心則是頗感詫異。若非早已做好心理準備，只怕妮可菈早已控制不住自己、出手痛打愛莉莎。即使愛莉莎是摯友的寶貝女兒。

「妮可菈阿姨，拜託您，這是我唯一的請求。請您幫……」

「不行。」妮可菈的音量不大，其魄力卻絲毫不減。「愛莉莎，唯獨這件事情，就是打死我也不會答應。背後的原因，妳自己也很清楚。」

「可是、妮可菈阿姨，難道不想替母親大人報仇嗎？」

眼看妮可菈絲毫不留餘地，愛莉莎一著急、連同往事一起搬上檯面。這是兩人都不願去回想、深埋於內心的巨大傷痛。

「愛莉莎！」被揭開瘡疤的瞬間，妮可菈氣血上湧、連同生命能量一同被活化。「妳以為這些年來，我是為了什麼，帶著妳過著四處躲藏的生活？」

緊接而來的，是化為小型風暴的生命能量！

愛莉莎之所以想和家族、和父親做出了斷，絕非一時衝動。

長年以來的逃亡生活，讓愛莉莎見識、體悟到太多，而且是磊伊茲家絕對能妥善處理的事物。然而，在一心只想成神的普金斯頓‧磊伊茲的掌控下，多數資源、有能之士被集中至王都不說，即使只是舉手之勞的祈福，愛莉莎也不曾見過半個家族成員現身、為弱者獻上祝福。

「真正的強者，是能夠扶持弱者，讓他們也能堅強活下去的存在。」

當妮可菈第一次向愛莉莎闡述強者的意義時，愛莉莎的內心被未知的情緒所震懾、久久不能自己。

也正是妮可菈的理念，開啟愛莉莎在往後的歲月中、對自己的鞭策。不管是妮可菈親自教導、控制生命能量的修行，還是母親遺留下來、關於磊伊茲神火的運用方式，愛莉莎用盡身心所有能夠利用的角落，將其納入、吸收，化為自己的力量。

「總覺得，還缺少了什麼？」

當愛莉莎掌握家族秘術、自身武藝也受到妮可菈認可後，愛莉莎曾有過這麼一段時間、認為這幅名為自己的拼圖中，確實缺少了一塊、卻始終無法得知那是什麼。直到那聲呼救傳進耳裡……

「就在今天，我終於從蓓絲那裡，找到那塊拼圖。」

如今，愛莉莎終於知道自己所欠缺的，不單只是力量、大義名分。長期累積的懊悔，以及不斷出現在身邊、帶給自己各種意義的人事物，那也是構成自己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自己渴望守護的事物之一！

「什麼！？」

當妮可菈意識到的瞬間，愛莉莎已然出手、將妮可菈轉移至營地旁的河流中央。在這裡，本應爆發的翠綠氣場被一團火紅包裹、帶至頭頂不遠的高空。隨著火紅閃過最後一道紅光，翠綠隨之消散。

「可以的話，我真的不想這樣。」愛莉莎的眼神堅決，不願就此讓步。「妮可菈阿姨，能幫助我完成心願的，就只有您了。還請您諒解、我的任性。」

天生的戰鬥直覺告訴妮可菈，愛莉莎這回是玩真的，而且下一招已經越過自己的感知、撲天蓋地的殺來！

火焰宛如藏在水底的海怪、伸出數條觸手、同時向妮可菈發出鞭笞！妮可菈沒有把握全數避開，只能再次爆發生命能量、將火焰隔絕在外。

「說什麼都要我改變心意嗎？那就讓我見識見識，妳的堅持！」

一邊是在摯友的哀求下、履行十二年的誓約，另一邊是摯友的女兒稍嫌魯莽、卻堅定萬分的請求，兩者同時攤在面前，妮可菈感到前所未有的為難。並非自己的內心沒有標準，而是自己的標準，向來只有一個：

「既然覺得兩難，那就好好打一場，分出勝負再說吧！」

下一秒，本已聚攏成球的火焰，被內部的翠綠氣場衝散。妮可菈趁機殺出、直奔愛莉莎，揮出過往從未擊出、直面至親的重拳！愛莉莎見狀，不慌不忙的抬手，由纏繞於手臂的熊熊烈火相抗衡。

「好！」

眼看愛莉莎將自己傳授的能量控制運用自如，妮可菈很是欣慰，反手一記手背拳，打算確認愛莉莎究竟進步多少。

一眨眼的時間，由神火組成的觸手捲住妮可菈的手臂，並將其甩飛至半空中，隨後化為尖槍、火箭般衝出！

雪莉，這孩子果然是妳的女兒，學什麼都行。藉由生命能量在腳底瞬間爆發、妮可菈像是在半空中踩到地面、借力衝出，一拳擊碎火槍。而後便是愛莉莎毫無防備的側腹。

「……」

預期的手感沒有傳進腦海，反倒是地面受到妮可菈重拳粉碎、揚起大片沙塵，周遭視野被盡數剝奪。但很快的，一道來自頭頂的光明沖散一切，甚至讓人忘卻光線的刺眼、不由自主的抬頭仰望。

「至高之神在上，吾之決心，將化為光……」

當妮可菈意識到不妙時，身在高空的愛莉莎早已結束詠唱，掌中火球化為熾熱的烈陽，一舉壓向妮可菈！妮可菈不甘示弱，爆發氣場、奮力抵抗烈陽的熾熱。

縱使河水被蒸發、乾涸的河床因灼熱而變得赤紅，妮可菈仍頂著烈陽，甚至嘗試將其反推回去。

「──！」

愛莉莎心裡震驚，下意識地加大力度的同時，卻又害怕誤傷妮可菈。兩種情緒相互碰撞，在愛莉莎的腦海中激起滔天巨浪，沖刷出所有可能的悲慘結局。

最終，為了避免慘劇的發生，愛莉莎悄悄收回些許力量。不料這一舉動引起妮可菈的大聲斥責：

「愛莉莎！妳的決心，只有這點程度嗎？」

心思被看穿的瞬間，愛莉莎感到無比羞愧、卻又無從反駁。妮可菈感受到其中的猶疑，火氣再次上湧、扯開嗓子吼道：

「妳個傻孩子！要想壓過我跟雪莉的約定，就讓阿姨看看妳的力量！」

力量？這不是已經給妮可菈阿姨看了？而且，就算我現在什麼都不做，妮可菈阿姨遲早會被淹沒在烈陽當中、落得屍骨無存的下場。還是說……萬千思緒自愛莉莎的腦海閃過，卻沒有一個能為愛莉莎解惑。

我的決心，和母親大人的意志，究竟差在哪裡？當思緒回到最初的起始點上，愛莉莎心裡慌張，卻又不敢放鬆手中的力量，深怕一個不小心，失手殺害妮可菈……

火紅的烈陽、翠綠的風暴，兩股力量的碰撞持續許久，無數火花與氣息飛散，卻沒有一絲一毫能越過河流、穿過河畔，傳到更遙遠的地方。

即使處於碰撞最為激烈的中心地帶，妮可菈仍注意到此一細節，並對此嘗試感應，並從中感受到熟悉的氣息。

「那是愛莉莎的氣息，不會錯的。」

妮可菈抬頭凝望，其視線穿透烈陽、直達愛莉莎，並從中得到肯定的答案：

『是的，妮可菈阿姨，從結果來看，我確實把這裡發生的一切，與世界徹底隔離。』

即使是信念上的衝突，愛莉莎也不會草率的發起戰鬥。尤其在與庫勞倫斯‧磊伊茲戰鬥過後的現在，愛莉莎對力量的驅使更加熟練，甚至能編織出欺瞞家族感知的結界術式。也因為這術式的出現，從今晚開始，家族再也無法鎖定她們的下落。

「原來是這樣啊。」

得知真相的瞬間，妮可菈肅殺的神情閃過一絲笑意，既為愛莉莎感到驕傲，也為自己的擔心莞爾。收起散佈於周遭、用於感知的生命能量，妮可菈決定為愛莉莎好好上一課。

「愛莉莎啊，妳能做到這些，雪莉──妳的母親大人一定會很驕傲。不過，這跟我和雪莉立下的約定是兩回事！」

如同妮可菈一開始拋出的題目，如果不能展現其信念的堅定、不計代價的清除阻礙，就是把妮可菈燒成灰，她也不會認同愛莉莎的作法。

「愛莉莎！」妮可菈匯聚生命能量、向愛莉莎拋出問題。「這個術式，不正是妳渴望的、逃離家族的秘術嗎？只要有這個術式，要躲到哪兒都不是問題吧？」

既然已經開拓出一條最省力的道路，為何不往那裡奔去，反而回頭面對那不可戰勝的夢魘？並非妮可菈生性悲觀，正因為知悉磊伊茲家的深不見底，妮可菈當初才會答應雪莉的哀求、帶著愛莉莎遠走高飛。縱使到今天、愛莉莎確實有所成長，那道明確的鴻溝依舊存在。

「妮可菈阿姨的意思是，要我躲一輩子嗎？」

話音中的顫抖，透露出愛莉莎內心的憤慨，連帶影響烈陽下落的力道。但愛莉莎明白，這是妮可菈給予自己的考驗。她現在所能做的，就是展現自己現有的一切。

熾熱的烈陽在翠綠風暴的擠壓下略顯縮小，但烈陽依舊堅守於原地，甚至向下推進不少，逼得妮可菈不得不單膝跪地、穩住逐漸傾斜的勝負天秤。

「為什麼，我非得在父親大人的陰影下、偷偷摸摸的度過一生？我受夠了！我要像蓓絲一樣，自由的活下去！」

同樣都是逃離家族，但愛莉莎十分清楚，自己與蓓絲的區別，在於蓓絲的行動足以證明自身對自由的渴望。相對的，愛莉莎在漫長的逃亡生涯中，除了生存的恐懼與壓力，什麼都感覺不到。

「只要磊伊茲家、父親大人存在一天，我的靈魂永遠不會安寧！」

隨著情緒高漲，愛莉莎推動烈陽、任憑翠綠風暴將其吞沒。感受到熱力襲來的妮可菈大感不妙，放聲吶喊：

『喝啊──！』

通過發自靈魂的吶喊，翠綠風暴不再肆虐，而是返回妮可菈周身、化為堅不可摧的翠綠鎧甲，保護自身不受烈陽的熾熱灼燒。

「這就是妳的回答嗎？看我打碎它！」

放心吧，雪莉。我會好好照顧愛莉莎的。妮可菈向後挪移、為自己騰出空間的剎那，一記滿載思念與誓約，威力難以估量的正拳擊出，將勢不可擋的烈陽擊穿！

不堪妮可菈一拳的威力，烈陽表面出現裂痕，眼看就要碎裂，愛莉莎靜靜的看著，平淡的唸出一句凡人無法理解的神言：

「──。」

本已瀕臨崩潰的烈陽，經由愛莉莎神言的指示，猛地爆散、化為無數星火，將妮可菈團團包圍。任憑妮可菈出拳抵抗、爆發氣息，星火凝聚成的嬌小銀河不為所動，善盡它困住妮可菈的職責。

「一如吾之念想，向其致上內心之真誠。」

當銀河再次聚攏成球，妮可菈被困於其中，再無任何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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