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磊伊茲的的笑靨》 - 第十幕──偉業將至，天地變色(1)

最終，蓓絲決定輕裝出行。

說到底，蓓絲常穿的全套衣裝、包含王國魔導士長袍在內，皆是針對長途旅行所設計，既耐髒又好洗，且收納方便。只要帶上換洗的一套，基本上便萬無一失、不怕沒衣服可穿。

至於旅途中的吃食與營火，先不說同行的牛頭戰士兄弟是獵人出身、本就擅長此道，憑藉他們駿馬般的腳程，本應走上七天有餘的遙遠路程，硬是被縮短成三天。唯一讓蓓絲感到羞恥的部分，大概只有被牛頭戰士兄弟當成孩童、跨坐在肩膀上的趕路時光吧。

「嗚喔──！」巴魯魯蹦蹦跳跳、像個長不大的孩子。

「到了──！」礙於肩上負著蓓絲，古連只是大聲附和。

當高聳的象牙白城牆，以及矗立其中的塔樓群落映入眼簾，兄弟倆一唱一和，顯盡內心的興奮。

「終於到了。」

縱然心繫愛莉莎，蓓絲也忍不住深呼吸、緩解內心的波瀾。對蓓絲來說，不管來到這裡多少次，奔流於此的龐大魔力依舊令她心生敬畏。

作為王國的核心都市，王都密德里長年籠罩在肉眼可見、五彩斑斕的巨大結界中，不僅為王都提供難攻不落的強大防禦，更在來往於此的旅行者、商人的口耳相傳下，成為王國境內最值得一看的名勝之一。

「快！兄弟。門口的隊伍快成一條龍啦！」

說著，巴魯魯一馬當先、往前方不遠處的隊伍尾端進發。至於古連，要不是蓓絲當機立斷、不斷敲打牛角面甲，恐怕會就這麼揹著蓓絲、衝進人來人往的主要道路上。

「怎麼？蓓絲小妹，這不是還有一段路嗎？」

古連一邊說著、一邊蹲下身子，好讓蓓絲順利從肩膀上爬下。

「沒關係，剩下這點路，我自己來就好。再說，你們不是趕著參加祭典嗎？快去吧。」

聽到這裡，古連不再多問。看準巴魯魯所在的方向，古連一邊揮手道別，一邊邁開步伐、猛牛般地衝向人群，揚起大片塵土。

「抱歉了，可是我正在趕時間。唉──，真不想走那裡。」

蓓絲暗自在心裡說道、為自己的作法開脫時，也為那道只為王國魔導士開啟的方便之門感到抗拒。

自求學時期開始，蓓絲早已從前輩、同儕，以及老師口中聽過無數次，那條專屬於魔導學院、得天獨厚的權利。那就是：

『自由出入王都密德里，無須經過審核、亦不需繳交過路費。』

至於這項特權成立的背後原因，自然與王國魔導士為王國帶來的莫大利益有所關聯。至於是什麼樣的利益，蓓絲也僅僅知道是開發術式、為人民帶來福祉一類等等，不著邊際的模糊說詞。

「像我這樣、跟著前輩尋找遺跡的人，也算是有貢獻嗎？」

當內心的抗拒逐漸被不安所取代，蓓絲已然來到位在王都東面、與城牆相互交融，同樣塔樓林立的王立魔導士學院近前。

「呵呵，還是老樣子、不肯開個正常一點的門。」

放眼望去，三面與外城牆相連、黃白光暈交錯的學院圍牆經過特殊術式處理，不僅表面光滑如陶瓷、連扇窺探外界的窗口也沒有。至少，對不清楚學院底細的局外人來說是如此。

「始於礦土中、堅忍不拔的守護者啊……」

小愛還等著我去幫忙，不能繼續在這裡蘑菇！眾多思緒相互碰撞，最終由擔憂取得勝利、並驅使自己來到圍牆前，詠唱久未施展的術式，為自己開啟表面上不存在的大門。

王都密德里東面、與王立魔導學院相連接的城牆內側，一道有著圓拱形輪廓、呈深棕色，材質亦石亦木的雙邊門突兀地浮現於城牆上。

「匡噹──！」

門環碰撞聲響起，雙邊門緩緩敞開、來自內側的種種聲音亦穿過間隙，大肆宣揚來者的身分：

『祝您有個美好的一天。吾等驕傲的王國魔導士，蓓絲‧翁小姐！』

「好、好，知道了。也祝你有美好的一天。」

深怕門內的魔導士接待員繼續廢話，蓓絲趕緊走出、旋即回身關門。不一會兒的時間，雙邊門的輪廓逐漸模糊黯淡、海市蜃樓般地消失在空氣中。

並非蓓絲厭惡接待員正向且陽光的問候，而是接待員的問候實在過於陽光、導致蓓絲的內心升起一股說不上的反感。加上王都東區一帶人來人往，魔導學院這般大肆宣傳、不顧個人感受的作法著實令蓓絲感到羞恥。

「算了，總歸是進來了。」

無視來自四面八方、無不充滿好奇的路人目光，蓓絲邁開步伐、進入喧鬧的王都街道。

「燒烤，完美的魔法火焰燒烤！保證外酥內嫩、唇齒留香！」

「喜歡舞刀弄劍，卻又懶得保養嗎？這裡有批魔法武器，刻有自我修復術式、價格更是公道！正是作為懶人的你、最完美的選擇！」

「魔法書！魔導學院最新出版、集所有家事魔法於一冊，專屬於職業主婦的完美魔法書！」

「……」

面對王都熱鬧非凡的街道景色，蓓絲習以為常、一邊閃避不長眼的路人，一邊拿出懷中的紅寶石項鍊。

「肯定沒錯，小愛已經在城裡了。」

這一回，沒有靈魂篝火的輔助，蓓絲只能透過殘留於紅寶石項鍊中、來自愛莉莎的魔力進行共鳴，確定愛莉莎確實身在王都，卻無法精準感應其所在方位。

「拜託了，小愛，讓我知道妳在哪裡……」

明知不可行，蓓絲緊握紅寶石，嘗試注入更多魔力、活化深埋在術式中、屬於愛莉莎的部分魔力，希望能藉此提升共鳴的精準度。

「閃開！通通閃開！教團的隊伍要經過了！」

與此同時，不遠處傳來的吆喝有如會移動的牆壁，強硬地將人們推離道路中央……

說到能在王都內成群結隊、以教團名義進行巡禮的宗教團體，當屬至高神教，除此之外再無他教。

相較於只能在城內特定區域設立神殿、信奉豐饒女神的布緹絲教，至高神教在磊伊茲家造就的種種神蹟加持下，不僅在平定內亂、對外擴張方面立下汗馬功勞，更間接建立起國內前所未有、規模遠非他國能比擬的王立魔導學院。與之相對的，來自王公貴族的各種封賞接踵而至，包括隨時發起巡禮、宣揚至高之神神威的各種活動權限在內。

然而，作為各種豐功偉業的核心──磊伊茲家並未就此站上檯面、享受聖者名號一類的優渥待遇。相反的，從普金斯頓‧磊伊茲的曾祖父輩開始，他們遵從『此身懷有神力，乃至高之神所賜，除此之外與凡人無異』的信條，將一切功勞帶來的獎賞分散與教內人士、魔導學院、軍方、乃至王公貴族。

起初，磊伊茲家不為什麼，只求藉由此舉、分散功高震主的可能性，穩妥的在王國中扎根安身。然而，隨著時光流逝、當家位置傳至普金斯頓‧磊伊茲起，磊伊茲家本應與世無爭的定位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短短十幾年的時間裡，扣除掉克里斯多福‧馮‧安德森一類、受到火種力量蠱惑的單純領主，藉由歷經三代時光、一點一滴構築出的人脈網絡，普金斯頓‧磊伊茲行使自身獨有、名為支配的神言，從上至下、從王族到地方信徒，徹底納入自己的掌控中、為自己所用。

『不夠，還不夠！老朽需要的，是只有老朽能達成、永傳於世的偉業！』

是的，普金斯頓所做的一切，並非外人想像的支配，而是更加單純、單純得令人羨慕，嫉妒心有如鬼火般冒出的曠世壯舉！

「再過不久，老朽將透過愛莉莎、也是唯一受到至高之神眷顧的孩子，獲取這世界的一切！」

有些時候，比起妄圖支配世界的君王軍閥，對一切真理抱持渴求的志士更是瘋狂，如同無底的黑暗深淵。

正是這份沒有底線、無理可據的瘋狂，促使普金斯頓‧磊伊茲舉辦這場以祈禱為名、實則為實踐自身慾望的盛大巡禮。尤其在歷經十一年的漫長歲月，自己的女兒終於成長、足以成為祭品與容器的現在，更應該大肆慶祝。

「很好，就是這樣。」

普金斯頓‧磊伊茲端坐在由四匹駿馬拉動、鑲滿精緻金邊，刻有無數神言的雪白禮車車廂中，透過車窗，滿意的俯視周遭、因為好奇與信仰而聚集的群眾。唯有無知的鼎沸人聲，方能為這崇高的時刻增添其珍重。

「女兒啊，向他們宣揚真理的時候到了。」

呼應普金斯頓‧磊伊茲深沉低語的，是愛莉莎毫無抑揚頓挫的答應：

「是，父親大人。」

隨著一縷火光閃過，愛莉莎的身影自普金斯頓‧磊伊茲眼前消失。與此同時，位於車廂上方、可供人站立，宛若祭壇的六方平台上，一道火光閃過，愛莉莎身穿純白禮服、外披火紅主教兜袍，周身散發莫名光彩的身影顯現，當即吸引無數群眾的目光。

「小、小愛！？」

當蓓絲好不容易擠進人群，確認車上的身影正是自己心心念念的愛莉莎時，更令蓓絲瞠目結舌的情景，隨著又一道火光閃現、映入她碧藍的眼眸中。

縱使愛莉莎從未向自己描述過普金斯頓‧磊伊茲的外貌特徵，單是在王都求學期間，蓓絲已經見過本人好幾次。然而，真正令蓓絲難以置信的，是愛莉莎與身著教皇禮袍、頭戴高冠的普金斯頓‧磊伊茲並肩而立、共同宣揚至高之神神威的荒謬情景。

「這、怎麼可能？一定是哪裡出錯了？」

蓓絲緊握手中的紅寶石項鍊，試圖活化殘留其中的魔力、藉由共鳴向愛莉莎發出信號。卻沒想到魔力不但沒有發送過去，甚至反彈回自身、震得蓓絲雙手痠麻，不住地顫抖。

『……父親大人最擅長的，正是支配心靈的神言……』

驀地想起愛莉莎曾經提過、普金斯頓‧磊伊茲能力的底細，再仔細觀察愛莉莎莊嚴、但欠缺基礎情感的平淡語調，一段蓓絲不願去想像、令人發自心底厭惡的猜測浮現於腦海中。

「王國的子民們，就在今天，老朽的寶貝女兒終於完成準備、為接下來的至高聖儀，獻上她的全副信仰！到時，王國將迎來前所未見的繁盛！」

即使普金斯頓‧磊伊茲如何慷慨激昂、換來無數信徒與民眾的歡呼，蓓絲的目光始終停留在兩眼無神、不斷唸誦神言的愛莉莎身上。

「如果那天晚上，我沒有睡著的話……」

蓓絲心裡十分清楚，再多的懊悔，終究無法挽回當前的態勢。再說，若愛莉莎執意要親手結束與父親之間、長達十一年的宿怨，自己插手的機會可說是微乎其微，然而……

「可是、可是我們，不是最好的朋友嗎？」

當模糊的意念浮現於心湖中，其漣漪不斷擺盪、交疊，最終化為無比巨大的波瀾，不管蓓絲如何壓抑，就是無法平息。

「得做些什麼才行。」

異於往常的，蓓絲的身體搶在想法形成之前、在人群中邁開踉蹌而堅定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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