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天色昏暗，不時下著毛毛雨，雨勢偶然稍大，路上的行人都來去匆匆，整個上午都沒有半個買飲品的客人。今天早上店裡只有詠思一個人上班，另一個兼職的學生請假了，要到下午才有一個兼職的同事上班。站在空無一人的店裡，詠思覺得很是無聊，她漫無目的地滑著手機，快速閱覽面書上的貼文，但上面盡是一些令人憂鬱的消息，連一則有趣的娛樂新聞都沒有。正當詠思鬱悶之際，一位阿叔駐足在店前。詠思估計他一定是客人，便馬上放下手機，掛上一個公式的微笑問道：「先生，請問你想點些甚麼？」那位阿叔沒有說話，他只是用眼神掃向詠思身旁的飲品機，那邊總共有四部機，分別是水果茶、綠茶，紅茶和冬瓜茶。詠思不是他肚裡的蟲，根本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哪一樣，只好繼續保持微笑問道：「先生，你想要的是水果茶、綠茶、紅茶，還是冬瓜茶呢？」阿叔露出不耐煩的表情，彷佛用眼神在說：「為甚麼你可以這麼蠢？」詠思只好當阿叔是有選擇困難，她努力地維持那公式的笑容道：「我們的水果茶是用百香果、檸檬、橙，蘋果和紅茶煮成的；綠茶是茉莉花茶；紅茶是錫蘭紅茶；冬瓜茶用的是台灣進口的冬瓜磚煮成的。」阿叔乾咳了一聲道：「有不甜的嗎？」詠思心想，要是他肯一早開口講人話就不必這麼麻煩了，她還是掛著那一副公式笑容答只有綠茶和紅茶是無糖的，她見阿叔體虛，順便告訴他可以點熱的。不料詠思的好心阿叔一點也不領情，他一臉不屑地用沙啞的聲音說：「這麼熱的天，誰會喝熱的？」詠思已經笑得臉上的肌肉都幾乎僵硬了，她保持禮貌地問：「請問先生要點冰的綠茶還是冰的紅茶？」阿叔指了指紅茶那部飲品機。「先生要的是無糖冰紅茶是嗎？」詠思問。阿叔點了點頭，沒有說話，接著從褲袋淘出一堆硬幣放在櫃台上。正在幫阿叔裝茶的詠思見狀，心裡說了一句「真好！」，他們這些小店最喜歡客人給硬幣，儲起來可以用來找錢給其他人，不必到銀行排隊換硬幣。「先生，你的飲品。」詠思微笑著將冰紅茶遞給阿叔。
送走阿叔後，詠思馬上收起她的笑容，拿出手機，玩著無聊的小遊戲打發時間。玩了一會，一位年輕小姐走過來說：「我想要一杯水果茶，少甜的。」詠思見客人來了，又立即換上她的公式微笑招呼客人。「等一下！你的手套怎麼不換一下？你又收錢又碰我的飲管，那麼髒，我怎麼喝？」年輕小姐帶著一臉厭惡的表情道。詠思心裡想，這店裡的所有東西她都碰過，嫌髒就不要來，可是她不能說出來。「不好意思！我給你換一條新飲管。」詠思索性將放飲管的圓桶整個遞到那位小姐面前，等她自己來拿。那位小姐小心翼翼地從手袋裡取出一張紙巾包住自己的手指，再用包住紙巾的手來拿新的飲管。詠思十分興幸那位「選擇性潔癖」的小姐沒有嫌棄他們的飲管沒有預先包裝，就赤裸裸地插在圓桶裡很不衛生，不然她就真的不知如何是好了。詠思想起了早前的一個「潔癖」客人，是位年過五十歲的阿嬸，她嫌店裡的膠杯不夠衛生，特意拿自己帶來的保溫杯給詠思幫她裝飲品。詠思拿起她的保溫杯，順應阿嬸的要求用熱水沖了一下，她不小心看到杯子裡面長滿了陳年污跡，一望而知是平日洗得不乾淨，不知道阿嬸是不是老花眼看不清楚還是怎樣，反正詠思不敢告訴她真相，只是笑著多謝阿嬸支持環保。
又是沒有客人的清閒時間，詠思抬頭看了看天空，雨停了，但還是天陰陰的樣子，看來之後也許會再下雨。詠思靠著櫃台托著頭發呆了一會，迎面而來一位西裝筆挺的男子，他拿著一張五百元大鈔問道：「不好意思，我沒有零錢，五百元收不收？」詠思今天只做了兩單生意，如果那位先生只買一杯茶，連同每天放在收銀機裡的二百元銀頭，只有三百多塊錢，根本不夠錢找給那位先生，就算他買兩杯，勉強夠找錢給他，那之後的客人不就沒有零錢找續嗎？現在店裡只有詠思一人，不能離開店鋪到街口的藥房去換零錢。「不好意思，我今天生意不好，收銀機裡不夠錢找給你。」雖然詠思很想做他的生意，但她實在是不夠零錢，只好如實告之，也不忘給他一個公式的笑容。「那好吧……」穿西裝的男人只好收起他的五百元大鈔，先行告退了。詠思保持笑容目送那男人離開，就這樣失去了一個客人了，心裡頗鬱悶的，忽然想起今早煮好的黑糖珍珠糖漿一次都還未用過，便打開鍋子輕輕搞動了幾下，免得它們凝結成膏狀。詠思再次打開手機，面書沒甚麼好看的，IG也沒有甚麼有趣的東西，她的小遊戲又沒「能量」了，玩不了。雨停了之後，街上的行人稍稍多了一些，詠思嘗試挺胸站好，臉上掛起「親切」的公式微笑，希望有行人看到自己「積極」的樣子會吸引到他們來買飲品。當然，那只是詠思自己一廂情願的想法，客人想買飲品就自然會來，根本沒有人會注意店員的樣子，更何況現在詠思戴上了口罩，她的樣子就跟幾百萬香港人一模一樣，她那些公式的笑容，只是她作為服務業員工的習慣，即使沒有人看到，她也改不了這個習慣。以前詠思每天都戴著微笑的面具工作，現在又在這副面具上多加一個口罩，她真正的模樣，連她自己就快要忘記了。
「我剛才去換了點零錢，請給我一杯少甜的珍珠奶茶。」詠思沒想到之前那位拿著五百元大鈔的西裝男子又回來了，這一回，她臉上那看不到的笑容是真心感到高興的笑容。「好的！請稍等！」詠思用開朗的聲線應道，接著打開那一鍋黑得發亮的黑糖珍珠糖漿，滔起一點倒進杯子裡，然後加入紅茶和鮮奶，最後封好杯口並插上飲管。「先生，你的珍珠奶茶好了。」詠思微笑著將杯子遞給西裝男子，對方剛好拉下口罩拭擦著臉上的汗水，他也回應她一個沒有被口罩遮掩的親切笑容。詠思已經不記得有多久沒見過別人的笑容了，也許只是她忘記了，這個笑容彷佛是她這輩子見過最美麗的笑容，是多麼令人欣喜，就像雨中的陽光，既清新又教人充滿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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