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霧蕭索,山影重重,難中城在暮光之下若隱若現。
北門城樓上的一個小哨兵因為已經連續站了兩輪的崗,眼皮漸覺沉重,忍不住在打瞌睡。
——忽地有人在他的小腿上敲了一棍,他痛得立馬跪了下去,含淚回頭望去,只見一個巨大的黑影伸出一棍子抵在他的額前,說:「如果俺是敵軍,你現在已經死了!」
小哨兵聽見這聲音語氣便知道是被誰打了,連忙趴在地上求饒道:「子伯牙大人饒命啊!小人幾乎已經兩天沒睡才會一時失神,請大人饒命!」
這個巨大的黑影就是子伯牙,他抽回棍子,臉色凝重地對他說:「俺不會殺你,難中現在正是需要人手的時候,可是你若然再如此失魂,總有一天會被敵人輕易地殺掉的。」
「知、知道!小人知道錯了!」小哨兵嚇得連連點頭。
子伯牙把他扶起,說:「起來繼續好好工作吧!」
「是!」
小哨兵經如此一嚇,睡意全消,站回崗位後,一眼不霎地盯著前方,仔細觀察有沒有不對勁的地方。
突然他留意到左上方隱約之間似乎有一點點的光正在朝這邊移動,他還以為是看錯了,揉了幾下眼睛再全神貫注地盯著那方向細看,那些光點漸漸地多了起來,慢慢現出一條小蛇般的隊伍形狀,走得愈近,速度愈快。
「有異常!有異常!」
他大喊著拉響了鐘,許多人仍在半睡半醒當中,一時之間,城樓上人聲大作,亂成一團。
子伯牙衝了過來,雙目炯炯厲去,隨著光點愈來愈近,他一早埋伏好的陷阱亦已準備就緒,城牆上的弩器火箭嚴陣以待,只等候子伯牙的一聲令下。
忽地北方吹來的一陣清風撥開了濃霾,一枝枝旗子破開雲霧,揚了出來,黑色的旗面迎著暮光飄搖,上面的白色烏鴉惹人注目——這是面無人不識,無人不曉的旗子。
「是鏡鴉的旗!」有人興高采烈地指著大喊。
「是自己人!自己人啊!」又有人大喊。
「援軍到了!援軍終於到了!」又聽到遠處有人以哭腔說道。
那隊伍乘著快馬,轉眼間已到達北門外,其中一人點燃了信號彈,白熾的光芒射向半空後徐徐滑落,一把雄壯的聲音叫道:「第三小隊功成覆命!請打開城門!」
子伯牙這才命令眾人放下武器,率人往樓下趕去。
難中城主布文中寧復此時已趕至北邊城門,一眾文武高官依舊簇擁在他身旁,他反覆地搓著手,眼神裡盡是熱切的期盼。
沉重的北門喀咔喀咔地拉了起來,外面的木橋亦慢慢降了下去,一匹匹的馬兒魚貫而入,馬上的人們個個衣著厚實,泥頭垢面。
這其中的一個滿腮虯髯的粗橫漢子,進來後便一躍下馬,大叫道:「嗚啊!這裡有夠熱的!快熱死我了!」飛快地把上身的大衣贅物通通解了下來,赤裸上身逕自走到水池邊用手掬水洗臉,一邊去喝裡面的水。
其他人也陸續下了馬,開始脫去身上的大衣。北方早已進入了冬季,但難中仍未轉冷,是以同樣的穿著令他們在這裡都熱得滿頭大汗。
「好了,好了,連名畈川也願意派軍支援,其他地方也會馬首是瞻的,這下都不用擔心了。」布文中寧復欣喜地走過去,本想與他們握握手,親近一下,以示友好。可這群人滿身都是汗,又許久沒洗過澡,那氣味令他打消了這個念頭,一雙足停在了幾步之外,向他們喊話:「眾位將士辛苦了,本城主免你們的禮,你們先稍為整理一下,待會在宴席上我們再好好的聊天。」
有人看見他們的外衣背後繡了幾個大字,雖然衣服久經風霜,有點破損,澄色的外衣亦被吹刮得褪了大部分的顏色,但「保安官」的字樣仍依稀可辨。那人立即在布文中寧復的耳邊說了幾句話,他臉上的喜悅旋即暗了下去,攏起了陰霾。
難中的皇將布文中弁三也注意到了,他搶先問道:「恕我多嘴,你們不是軍人吧?」
那滿腮虯髯的漢子轉過頭來,用力往胸膛一捶,說:「我現在是一名軍人!」
布文中弁三搖著食指向他走去,口裡說著:「不不不,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在名畈川被叫作畈狗子,畈狗子怎會是軍人?畈狗子一輩子也只能當鏡鴉的走狗!」
那漢子不怒反笑,說:「說得這麼理直氣壯也不怕人笑話,你們不也是鏡鴉的走狗?每天對著鏡鴉搖尾乞憐,跟我們有甚麼不一樣?」
布文中弁三被氣得吹鬍子瞪眼,自從那不伯牙與子伯牙兄弟來了之後,不但分薄了他皇將的權力,城主布文中寧復竟然還免卻他們對城主以外的人行禮,這不就是擺明了告訴城裡的人說這兩兄弟的地位與皇將不分上下,平起平坐嗎?這段日子被兩個獵人壓在頭上,令他處處受到掣肘,他早已悶得一肚子的氣,如今連一個小小的畈狗子都膽敢對他口出狂言,這不但是對他,也是對禮教制度的大大不敬!
「你知道你在跟誰講話嗎?我要求你馬上給我行禮!」布文中弁三一掌推在那漢子的肩頭,可對方紋風不動,依舊笑說:「城主大人才剛免卻我們行禮,你現在卻要我向你行禮?我還真的不知道你是誰,難道你的身份地位比起城主大人還要高貴?」
布文中弁三一時之間進退失據,方寸大亂,還未反應過來,那漢子又說:「看來是我上八有眼不識泰山,閣下必定是比城主更要尊貴的人!」說著拱起手,毅然彎下腰行禮。
布文中弁三聽了他這番話,哪裡還敢受他的禮?要是受了,不就等於是說自己的地位比城主還要高?他連忙雙手抬住了上八的手肘,不讓他行這個禮,打了個哈哈圓場:「既然城主說了免禮,當然要以布文中大人的話作準。」
上八斜眼瞄見他右肩鎧甲上的名字,指著說:「咦?你不就是布文中大人?」
布文中弁三雙手亂搖,忙說:「不不,不一樣,我只是他的堂弟,」拉著上八往自己身後看去:「那邊的那位才是我們難中城主——布文中寧復大人。」
這布文中弁三說完這話便趕緊溜回去布文中寧復身邊,為怕上八說的那些話引起他對自己的不滿,他佯裝失望的表情,想要轉移話題,說道:「城主大人,我們要的是援軍,可你看名畈川給了我們甚麼樣的人?畈狗子根本只是一班烏合之眾,不能用來打仗的啊!」
此時一個年輕的小伙子單膝跪在了布文中寧復的身前,說:「城主大人,在下為是這次出使名畈川的成員之一,曾經也是一個名畈川的保安官。幾年前難中也派過人到名畈川招兵,當時你們的人說難中城主不問出身,唯才是用,我就是那時被招下來的。」
布文中寧復才剛做城主不久,這小伙子口中所說的難中城主自然就是布文中寧復的父親。他聽見有人提起自己的父親,不禁一陣傷感,可聽著父親曾經說過的話:「不問出身,唯才是用」令原本有點嫌棄畈狗子的他,也改變了主意。
那小伙子續道:「這裡的保安官們勝在個個都正值盛年,只要能加以培訓,相信我們每一個人都能夠成為獨當一面的軍人,為難中抵擋外敵!」
布文中弁三對寧復說:「聽聞他們平日裡不是聚賭就是喝酒,生性懶惰,如何能夠上戰場?」
布文中寧復由剛才一路趕來,身上有點發熱,他掏出手帕去印鼻尖上的汗,不經意地說了句:「這不就跟你手下的軍人做的事一樣嗎?你的人都能上戰埸,為什麼他們不行?」
「表哥!」布文中弁三作夢也想不到布文中寧復竟會在眾人面前說奚落他的話,以往對寧復的稱呼不禁破口而出。
布文中寧復苦口婆心,輕拍弁三的肩膀說道:「弁三,以前太平時代,當然甚麼都講求身份,可如今大敵當前,我們需要更多的人來為我們打勝仗。此時不問出身,廣納賢良才是我們應該要做的。」
布文中弁三還想再說甚麼,卻看到自己的手下上土利白對他輕輕搖頭,示意他別說了,唯有把話吞回肚裡去。
布文中寧復安排好事情後,轉身準備離去時卻突然想起甚麼,口裡喃喃自語道:「獨當一面嗎?」轉過頭來向剛才單膝下跪的年輕人問了一句:「你叫甚麼名字?」
那年輕人的目光炯炯,眼裡燦然生光:「在下龍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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