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我一定會回來救你的!」
「木哥哥?」
鏡鴉養自夢中赫然醒來,眼角還有未乾透的淚痕。
這已是第幾晚連續夢到蟻虎他們了?他總是反覆地做著同一個夢——就是與蟻虎他們分別的那天。
「又作夢了?」睡在他旁邊的男孩子揉著眼睛問道。
「對不起,吵醒你了,鬥。」因為鏡鴉鬥不讓他叫自己做哥哥,所以鏡鴉養每次都小心翼翼地稱呼他作「鬥」。
鏡鴉鬥撐著身子坐了起來,搔搔頭打著呵欠,說:「都已經快半年了,你也是時候該適應這裡的生活了吧?怎麼到了現在還總像個小寶寶一樣,經常在睡覺時哭醒。」
「鬥......你不是說過從這裡去神山只需要半年的時間嗎?也就是說我只要再等半年,哥哥們就會回來接我了,是不是?」
鏡鴉鬥說:「前提是他們會遵守諾言。」
鏡鴉養正色道:「我的哥哥們一定會遵守諾言的!」
鏡鴉鬥披了件外套,站了起來:「哼,誰理你啊?他們會不會遵守諾言也不關我的事。」
「你不明白,我的哥哥不會騙我的,他們說會回來就一定說到做到!」鏡鴉養的聲量不知不覺提高了,其他還在睡的小孩子有的睡眼惺忪地抬起頭來四處張望。
鏡鴉鬥把食指豎在唇前對他說:「殊!你要吵醒全部的人嗎?」走過去把鏡鴉養一把提起,將他拉了去帳篷裡的角落,那裡是孩子們平日的玩樂區。
鏡鴉鬥撥開地上的玩具,苦口婆心地說:「養,雖然我不是你的哥哥,但我畢竟比你年長,有些事情我懂得比你多。我勸你不要把期望都放到他人身上,如果你想離開這裡的話,還是靠自己吧。」
鏡鴉養聽後一驚:「鬥......你在說甚麼呢?」
鏡鴉鬥目光銳利,堅定地說道:「沒錯,我要逃出去!」
在這半年裡,鏡鴉鬥從一開始的高傲張狂,慢慢地變得寡言少語,也不再對同族人自稱「本府」。鏡鴉養跟大家一樣,都以為他終於適應了這裡的生活,但沒想到他竟然在暗中謀劃著這麼危險的事情。
鏡鴉鬥壓低聲線,說道:「我的家人一定是不知道我在這裡,所以才一直沒辦法來救我,所以我要靠自己了。這裡始終是奇種的地方,愈待下去只會愈危險,如果你也想逃,我可以帶上你。」
鏡鴉養慌道:「我不走,七皇子說過會保障我的安全,就算發生了甚麼事我也要留在這裡,等哥哥們回來。」
「七皇子?他現在恐怕也自身難保,怎麼可能保得了你?」鏡鴉鬥說。
鏡鴉養愕然失色:「你說甚麼?他、他怎麼了嗎?」
「你不知道吧?外面傳他生病了,一直沒再露面,但這只是個幌子,真的的原因是——」鏡鴉鬥把鏡鴉養拉到暗角處,悄悄的在他耳邊說道:「真的的原因是他被重皇子幽禁了。」
「幽禁?」鏡鴉養訝異得說不出話來,一雙眼睛張得大大的。
鏡鴉鬥又說:「不只是他,這裡的皇子們全都被重皇子以不同理由幽禁起來,他們的營地都有重兵駐守,沒有重皇子的命令,禁止任何人出進。」
「你......你怎麼知道那麼多?」
鏡鴉鬥說:「我會聽荒語啊,奇種的士兵經常在門口議論太風皇族的事情,我聽到的可多了。」
鏡鴉鬥靠著平日裡偷聽奇種們的對話,在不明白的時候就去問懂荒語的鏡鴉泛(他是這個營裡唯一懂荒語的鏡鴉小孩),日復日的學習,半年間他的荒語進步神速,雖還不太會說,可已經能聽得懂大部份的對話了。
鏡鴉養知道他是一個十分聰明的人,其他人在聽他說話時經常會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自己平常也沒少被他罵笨。
這次也一樣,雖知道七皇子解室叱被幽禁是很嚴重的事,可自己卻想不通為什麼重皇子要這麼做?冒著被鏡鴉鬥罵的險,生怯地問道:「可是......為什麼啊?」
果不其然,鏡鴉鬥指著他的腦袋罵說:「你這個豬頭!還有為什麼?不就是皇位之爭。太風的天壘已經病了好幾年,最近的狀況更是每況愈下,太風怕是將要有新王登基了。我要趁著那混亂的期間逃出去,只要能逃得去難中,就自由了。」
鏡鴉養抓住他的手臂,說:「這樣太危險了!要是被抓到的話......」
話音未落,帳篷外傳來了嘈雜的人聲,一個個碩大的黑影魚貫而入,才一貶眼的功夫,帳內變得燈火通明。
「起來!快起來!快起來!」奇種的軍人塞滿了大半個帳篷,他們用腳踢醒了還在睡覺的人,孩子們從慌亂中驚醒過來,身上皆吃了痛,哭喊聲此起彼落。
在這裡年紀最大的鏡鴉泛從床上爬了起來,神色惶恐,他被奇種關了這麼久,從未見過他們如此粗暴,這決不會是甚麼好事。他愴惶地走到領頭的軍人面前,以荒語問道:「請問是發生了甚麼事嗎?」一句話還沒說完,一個大大的巴掌就摑了下來。
那軍人用荒語喊了兩句話,更多的奇種軍人湧了進來,把所有的孩子都套上了黑布袋,用拉的、押的、揪的、拖的,通通給帶了出去。
幾個高大的奇種軍人朝鏡鴉養他倆衝了過去,一把抽起了鏡鴉鬥,他整個人懸在半空,一雙手兩條腳起勁地反抗著,嘴裡大喊:「放開我!放開我!」話音未了,肚子已吃了重重的一拳,四肢直垂下來,臉上的肌肉因疼痛而痙攣不已,在被套上黑布袋前,他回頭看了一眼鏡鴉養,那眼神就像是在說:「看,我說的沒錯吧?」
鏡鴉養被嚇得目瞪口呆,怔在原地,同樣被粗暴地套上黑布袋帶了出去。
奇軍在他們的腳踝上扣上了鐵鎖,他們赤著腳被人扯著、拉著、拖著在黑暗中顛簸地走著,小孩因疼痛而發出的尖叫哭喊聲不絕於耳。
鏡鴉養一開始是被揪著半邊身子走路,至後來因為跟不上揪著他的人的步伐,最後是被半拖在地上到達了目的地。
——頭上的黑布袋忽地被猛力扯了下來,鏡鴉養差點以為自己的脖子要被扯斷了。
眼前火光乍現,白茫茫的光線刺痛了他的眼睛,一隻手撫著吃痛的脖子,一面半瞇著眼睛尋找識別物,在眼睛開始適應光明後,他終於看清楚自己的所在地——一個空曠乾燥的石窟之中。
十數個奇軍拿著剃刀立在他們各人的身邊,二話不說便抓住他們的頭髮往下剃,小孩們都嚇得雞飛狗走。石窟雖然很空曠,深度卻並不很深,小孩們沒能跑多遠就被抓住了,奇軍不論男女通通把他們的頭髮給剃個清光。
有個小孩掙扎得厲害,一塊頭皮直接被削了下來,慘叫著在地上翻滾。一個奇軍憤怒地叫他閉嘴,可一個這麼小的孩子受了這麼重的傷,怎可能喊一聲就停止哭泣?
那個奇軍生氣極了,大步跨過去把他高高舉至半空,吼道:「我叫你閉嘴!」隨後重重地將他摔了下來!
「卡」的一聲清脆響耳,哭聲戛然而止。
鏡鴉養看見那小孩的脖子呈現出一種極不自然的角度,後頸處有骨頭剌了出來,鮮血淋漓。這是他第二次親眼見到有人死在他面前,他強忍著胃裡的翻騰,雙手緊緊地摀住嘴巴。
其他小孩看見此情此景,俱都駭得寒毛直豎,馬上噤聲,再也不敢叫喊哭泣,就連平日裡最野性難馴的鏡鴉鬥,此時也被嚇得膝蓋發軟,額角滲著冷汗跪倒在一旁。
那奇軍撿起那孩子軟趴趴的屍身,以並不是很流利的標準語對他們說:「不聽話的人,下場就是這樣!」
之後大家都乖乖地被剃光了頭髮......這些孩子年紀還小,剃了頭髮後更難以分辨是男是女了。
完成剃髮後,奇軍們都退了出去,只留下守在門口的軍人。
鏡鴉泛幾乎是在奇種的營裡長大的,雖然沒有特意去學習,卻也在不知不覺間學會了荒語。那些奇軍臨走前他聽到了他們的對話,當下臉色徒變,一旁的鏡鴉鬥當然也聽見了,二人的都沉著一張鐵青的臉。
鏡鴉養見狀急問:「怎麼了泛哥哥?他們說了甚麼?」
鏡鴉泛面有難色,支支吾吾了好一會兒才擠出一句話:「他們......他們說等一下去喝酒。」
鏡鴉鬥一隻手抓住了他的手臂,說:「別說謊!他們需要知道自己接下來要面對的是甚麼!」
鏡鴉泛被他抓痛了,思索良久後終於吞吞吐吐地說出:「他們......他們說......他們說現在還不能吃掉我們......」
鏡鴉養驚駭不已:「他們要吃我們?」
其他孩子聽見了,都害怕極了,大家都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音,只能用手掩著嘴巴啜泣起來。
鏡鴉養沒有哭,只覺體內有一股寒意上升,漫延至四肢百骸,渾身瑟瑟發抖,他知道奇種是真的會吃人的。
他們的待遇自此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由原本的一日供三頓飯,有時候還附有點心,變成了一天一頓的冷飯剩菜。石窟內沒有床舖被子,只有硬邦邦的,冰冷冷的石地,入夜後小孩們只能幾個縮成一團互相取暖。
鏡鴉養、鏡鴉鬥和鏡鴉泛睡在一起,有一晚他抬眼向上望時,發現石窟頂上有個小洞,能看得到外面的天空,天上星光點點,他看著那遙遠的星斗,心中默念:「木哥哥,錢哥哥,你們趕快回來吧,養好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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