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子夜,漫天風雪遮面蔽目。
冰冷的雪飄落在他的臉上,使他逐漸清醒過來。
龍吉渾身淌血沐浴在一片泥濘之中,四處煙哨彌漫,橫屍遍野,他被幾具沉重的屍體壓在身下,此刻他的腦海中只想著一件事:「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四天前,難中城。
難中城主布文中寧復的大宅裡再次擠滿了人,不過這次是擺宴慶功,座上座下的人都笑意盛盛,圓廳中央還有舞孃在聞歌起舞。
「這次能在奇種來犯前早一步佈下天羅地網,殺他們個措手不及,還成功將他們擊退,你們兩兄弟實在功不可沒!賜酒!」布文中寧復向不伯牙與子伯牙兄弟舉杯說道。
不伯牙接過僕人遞上的酒,拱手應道:「小人謝過布文中大人。」
他的弟弟子伯牙也大手接過酒杯,道謝過後仰頸一飲而盡,發出了豪邁響亮的打嗝聲,令在場的貴族們都不禁皺起了眉頭。
奇種來襲當晚,因為有來自春山的這對獵人兄弟預早設下的捕獸陷阱,使難中城贏得了漂亮的一仗。
坐在布文中寧復旁邊的布文中弁卅,不單是他的堂弟,更是難中的皇將。皇將是這座城的最高軍事統領,本應是由他帶領眾人去擊退奇種的,可這次卻被不伯牙與子伯牙兩兄弟搶去了主導權,他連幫忙佈城的機會都沒有。
他不甘心地猛灌了一口酒,瞪視著座下的不伯牙兄弟,雖然他心裡也明白這次守城成功不伯牙兩兄弟功不可沒,可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將大人,這座城的所有軍人都是由他管的,不伯牙他們說甚麼也只是低下的賤民,就算是得了功勞也應該要算在他頭上才是。
奇種來襲時他正在睡夢之中,被鐘聲吵醒後卻因為覺得太害怕而躲在房裡沒有出來,待外面開始安靜下來後才裝作剛睡醒的樣子衝上城樓。
那些負責守城的士兵死的死傷的傷,誰都沒閑情搭理他,更別說見到他要行禮了。在那遍地的血肉模糊之中,他不單只看見了己方士兵的屍體,還看到了奇種軍的屍體。
這是他第一次親眼看見奇種——雖然都已成了屍體,但他們龐大的身形和那猙獰如怪物般的面貌已足夠把他嚇得雙腿發軟。他暗自慶幸自己剛才沒有逞強出來戰鬥,不然還真不敢想像要如何對付這些活著的怪物。
他聽到布文中寧復對不伯牙兄弟如此讚賞,臉上沒有丁點高興,心裡酸溜溜的很不是滋味,冷冷的說了句:「這次的佈防算是勉強撐了過來,但奇種下次可不會再上同樣的當了。」
布文中弁卅這盤冷水當頭澆了下來,布文中寧復的笑臉一下子就垮了。
「唉喲弁三......」布文中寧復嘆了口氣便把酒杯擱下,也無心於歌舞之上了。
布文中弁卅知道是自己的話壞了他的好興致,還想著要如何挽回,卻聽見不伯牙說道:「弁三皇將說得沒錯,這次可能只是奇種的試探進攻,是要再沒有外援,我們也不知道還能再抵抗多少次。」
「大膽!居居一介少口賤民!竟敢直呼皇將名諱?」布文中弁卅的近身將領上土利白朝不伯牙挺身吆道。
布文中弁卅雖然也很生氣,可眼見手下已為自己出氣,便不好再發作。
不伯牙抱拳道:「抱歉!小人等自小在深山野嶺長大,不大識規矩。只因這裡有兩位布文中大人才想以皇將的名字作個區分,絕無冒犯之意。」
布文中弁卅望向布文中寧復,意思是想他為自己主持公道。
布文中寧復點了點頭,緩緩道:「非貴族階級直呼貴族的名字是要割舌頭的......」
布文中弁卅聽到後露出了得意的神色,想著終於有機會可以挫一挫這兩兄弟的銳氣。
可不料布文中寧復繼道:「不過不伯牙兄弟們長久以來都於深山生活,不懂禮儀規則也屬平常,切記不要有下次了!聽到了嗎?」
不伯牙道:「小人知道。」
布文中寧復往弁卅一指:「你現在向皇將行個禮當是賠罪吧。」
不伯牙朝他恭敬地行了個禮。
布文中弁卅心裡氣得咬牙切齒,被一個賤民公然侮辱竟然只是賠個禮作罷?可礙於布文中寧復的面子,還是不得不忍,他吃力地從牙縫中擠出兩隻字:「免禮!」
布文中寧復看他仍是一副不高興的模樣,說道:「弁卅,我已經訓斥過他,你就不必跟下人計較太多了。」又向座上的眾人說道:「好了,大家先高高興興地過了今晚,有甚麼就明天再從長計議。」
布文中弁卅雙手在桌下掄起拳頭,整個人都氣得在發抖。堂堂一個皇將,竟被兩個山野之夫壓在頭上也不能反抗,在這一片片的歌舞聲中仿佛聽見了其他貴族對他的恥笑。
察覺到他神色有異,布文中寧復便問:「弁三,怎麼了嗎?」
他長身而起,拱手擋在臉前應道:「城主大人,屬下突然覺得不太舒服,想要告退。」
布文中寧復說:「這樣啊......你身體不舒服早點回去休息也好。」
布文中弁卅道別後與近身將領走至大門,那將領低聲問道:「大人,我們就這樣走了,好嗎?」
布文中弁卅咬著下唇,眼裡充滿怨恨:「利白,我們要是不走,留在這裡也只是讓人看笑話罷了。」
一主一僕的身影就這麼離開了。
翌日當布文中弁卅起床時,聽見外面噪聲大作,只見城樓塔下早已人頭湧湧,人人披甲佩上武器,正在點名列隊。
他匆忙地穿上外衣便衝了過去,中途遇見了他的近身將領上土利白,便一把抓過他的衣領問道:「該死利白!你為什麼不叫我起來?」
利白對他行了個禮,解釋道:「大人,萬分抱歉!在下天未亮時已被城主大人喚了過來幫忙,實在走不開。」
布文中弁卅眉頭一挑,問道:「你被叫來幫忙?幫甚麼忙?」
上土利白道:「是不伯牙兄弟對付奇種的新方案,」又往塔下的人群一指:「那些就是等一下要去執行任務的人。」
「任務?對付奇種的新方案?甚麼時候的事?我為什麼從沒聽說過?」布文中弁卅聽得一頭霧水,還道是自己昏睡了幾天,錯過了發生的事。
上土利白支支吾吾地說:「是......昨晚晚宴結束後他們向城主大人提出的。」
難中要執行新的佈防對策,竟然沒有任何人來知會他一聲?布文中寧復如此可惡!三番四次地不顧他的顏面,這分明是完全架空了他的權力!
他氣得幾乎要發狂,口沫橫飛地怒吼道:「昨晚不是說了等到今天再從長計議?怎麼我一走就把事情都定好了?我才是難中的皇將!沒有我的批准誰都不準執行新的任務!他們在哪裡?不伯牙和子伯牙那兩個狗養的低賤胚子憑甚麼爬到我頭上來?」轉身就要去找他們理論。
利白猛拉住他:「大人,已經太晚了,大隊就要出發,一切木已成舟。」
他聽後陡地頓住了腳步,垂著頭沉默了好一會兒,忽然又哼哼哈哈地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利白,我想通了......我想通了!」
「大人,你還好嗎?」上土利白扶住他搖晃的身體。
他擺擺手道:「不,我是說我想明白了......我等不及老天爺送他上路......」
利白一聽他竟在說這事,呼道:「大人!」急忙把他拉到一旁的冷巷裡,待看清四周沒有人後才壓著聲線說:「大人,這種事萬萬不能在這裡說,恐防隔牆有耳!」
他卻似是全沒聽見,眼裡佈滿紅絲:「寧復那廝從小就是個草包,一輩子都好逸惡勞吊兒郎當,難中早晚要斷送在他的手裡!利白,我需要你的幫忙......我們一起把這個對管治一曉不通的草包除掉!只有我當上城主,難中才會真正的安全!」
上土利白看他似乎是認真的,便恭敬地行了個禮,應道:「利白願助大人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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