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鴉準與鏡鴉昭對坐於房中,鏡鴉準親自為她沏了茶,二人愜意地喝著茶,仿佛又回到了從前。
「姐姐,你清減了許多。」
鏡鴉昭淡然一笑,擱下茶杯,不勝唏噓地說:「比起這一路上所遇到的事,瘦了這麼一點點根本不算是甚麼......」
鏡鴉準凝視著她,好一會兒才說:「姐姐,你也變了許多,以前的你是說不出這種話的。」
以前的她哪怕只是受了一丁點的委屈都要又哭又鬧的吵上幾天才甘休,可如今的她褪去了昔日的刁蠻嬌氣,清減的臉龐上倒添了幾分倔強與堅毅。
她抬眼看著鏡鴉準的一身粉衣,感慨地說:「看來我們都不一樣了......你終究還是答應了父親大人的要求,進了鏡殿......」
鏡殿是培育鏡王的專屬聖殿,只有稜派的鏡鴉能夠參與,每年的名額不多,競爭非常激烈,候選鏡鴉需要經過重重難關才能取得最後席位。而自古以來只有身分最尊貴的人才能穿粉色的衣服,在名畈川更是只屬於鏡王的顏色,鏡鴉準能夠穿上粉衣就代表他已經躋身到了最後階段,只差一步就能成為第一順位的候任鏡王。
鏡鴉準說:「沒錯,現在除了我以外就只剩下其他兩個人了:一個是畈檣的鏡鴉璟,另一個是關口的鏡鴉哉。」
雖然都是稜派的鏡鴉,可細分之下還是有高低之別,能夠躋身至最後的當然都是少年成名或是背後有強大家族支持的人。
這兩個人的名聲響亮,鏡鴉昭知道他們家的勢力比起這兩人還是差了那麼一點點,不免憂心地說:「他們的家族不比我們弱,而且祖上都有人當過鏡王,你的機會大嗎?」
鏡鴉準也放下了杯子,抿了抿嘴,說:「正因為如此,父親大人已經為我安排了與畈昌稜派的鏡鴉蜜小姐聯姻,他們那一族祖上也有人當過鏡王,只是這一次他們家族的人沒有人能留到最後,我們兩家都想利用這場聯姻為各自家族帶來最大的利益......這次回去後我們就會成婚。」
鏡鴉昭看他面無表情地把這番話說完,就像是在訴說著與自己終身大事無關的公務事一樣,心頭不禁抽搐了一下,問他:「那,你喜歡那個女孩子嗎?」
鏡鴉準長長的睫毛低低垂著,道:「這重要嗎?我們還沒見過面。」
鏡鴉昭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她以手帕拭著淚:「對不起,準......」
鏡鴉準歎道:「姐姐,你對不起我甚麼了?」
鏡鴉昭不住抽泣:「是姐姐害了你......你原本是那麼的抗拒進鏡殿......姐姐知道你從來不想做鏡王,要不是因為我,你恐怕也不會突然就答應了,現在還要娶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
鏡鴉準站了起來,坐到了鏡鴉昭身邊,安慰她說:「沒有人迫我,我是心甘情願娶那位小姐的......」
鏡鴉昭心痛地倒在他懷裡:「可是你連她長甚麼樣都不知道......」
鏡鴉準扶起她:「我不在乎那種事,眼前最重要的是姐姐你,現在還可以回頭,我可以安排你在亥山住一段時間,在我當上鏡王後就會用鏡王的權力赦免你,到時候你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回來名畈川了。」
鏡鴉昭聽後一怔,鏡鏡準果然是為了救她才去當鏡王,她不要自己的弟弟為了她的任性而犧牲自己的人生,她收起淚水,道:「不,我不回去......我要留在他身邊。」
「你找到他了?」鏡鴉準第一次露出了分明的表情。
鏡鴉昭點點頭。
鏡鴉準歎了一口氣,卻像是放心了,說:「既然你已嫁為人婦,一切都已成定局,我也不好再說甚麼了。」
鏡鴉昭似是不敢去看鏡鴉準的臉,她的下巴低得快要貼住脖子:「不......我們沒有成婚......」
其聲線細得幾不可聞,可鏡鴉準還是聽得清清楚楚,他臉色沉了下去,道:「你說甚麼?既然已經找到了人,你們還在等甚麼?如果是因為錢的事,我能為你們準備......」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鏡鴉昭打斷了,她怯怯地慢慢吞吐出一句話:「他......他還沒有喜歡我......可是......我會努力的......」
鏡鴉準難得地露出了生氣的表情,微微慍道:「你到底在說甚麼?他不喜歡你?他不喜歡你那你還留在他身邊做甚麼?」
「我知道!我知道他也未必會喜歡我,可就算他日後喜歡上了別的女生,我......我也不介意......我可以做他的妾。」
這句話讓鏡鴉準更生氣了:「做他的妾?難道你不了解自己嗎?無論你變了多少,你骨子裡的血又怎麼可能讓你甘心容忍做人家的妾,低人一等?」
鏡鴉昭垂頭不語,良久才嚶嚶而泣:「我自然是不甘心......但若能從此待在他身邊,我卻又甘心了。」
鏡鴉準想起從前聽她說過蟻虎有一雙分外明亮美麗的眼睛,怒道:「你到底迷戀他甚麼?難道就只因為他長得好看?」
鏡鴉昭歎道:「準,你是不會明白的。」
鏡鴉準憤而起立,道:「我也不打算明白,明白了難免會落得如你這般落泊收場!」
鏡鴉昭吸吸鼻子,也緩緩地站了起來,搭著他的手,說:「準,姐姐心意已決,我不會再回去,你也不必為了我而去做自己不喜歡的事。你要好好把握自己的人生,為了自己而活,好嗎?我們各自的命運從我逃婚的那一天起就已經漸行漸遠了,今天一別......恐怕再無來日......珍重。」說罷轉身而去,鏡鴉準拉住了她,不捨地叫了一聲:「姐姐......」
鏡鴉昭沒有再看他一眼,頭也不回地奪門而去,鏡鴉準喊著姐姐追了出去,外頭的侍從見狀問道:「準少爺,要追嗎?」
鏡鴉準呆呆望去鏡鴉昭奔遠的背影,落寞地說道:「不必追......姐姐已經作出了選擇。」他轉身入房前又吩咐了一句:「將本府準備好的東西都送過去貴名晃的莊園,就說是給昭小姐的。」
他回到了房中,叫了兩壺溫酒,酒自然是極佳的上等的美酒,可此刻的他卻一點味道都嚐不出來,杯中映照著的是他的黯然神傷。
他脫下了外衣,看著那尊貴無比的粉色長袍,喃喃自語道:「好好把握自己的人生?」苦笑著又乾了兩杯,父母從小對他說的話,一句句在耳邊響起......
「準兒,我的好兒子,若說能生在鏡鴉一族是百世積來的福氣,那麼能生在鏡鴉的稜派就是千世的福氣啊。準兒,我們家族裡從未有人當過鏡王,你就是母親唯一的寄望!」
「準兒,你可知道在你出生的那一天,當知道你是個男孩子時,父親我有多高興嗎?你一定要為家族爭取榮譽,成為鏡王啊!」
他一杯接一杯地喝著,嘴裡夢囈般地吟著:「鏡王......鏡王......」就算鏡鴉昭拒絕了他的提議,要他去追求自己的人生,可已經太晚了,如今他已是騎虎難下。
自小便被貫輸自己是這世上至高無上的尊貴存在,從小身邊就跟著一大堆的侍從下人,要是他稍微碰到受傷了或是感染了風寒,那些負責照顧他的下人們可都要吃苦頭。他向來對這種事情不置可否,但其實內心裡還是有點厭惡,他不喜歡身邊的人因為他而受罰,有幾次試著為下人說話,還被父親責怪過:「準兒,你將來可是要成為鏡王的人,怎能如此婦人之仁?」
他十分抗拒這個所謂命運,自此他不再去管其他人的事,淡薄地面對這個世界。
在他九歲的那一年,有一個跟他年紀一樣大的小僕人不小心把熱茶濺到了他身上,當時父母親都不在家,管家嚷著就要杖斃那個小僕人。
鏡鴉準看著那個把臉貼在地上的小僕人,小小的身體正瑟瑟發抖。他不忍地歎道:「不要這樣,他只是無心之失......」
管家激動地堅持道:「他竟敢損害少爺的貴體!準少爺,這樣下賤的人死不足惜,要殺雞敬猴啊!」
這些話他從小聽了不止上千遍,實在感到很煩厭了......
鏡鴉一向對東方亥山的禮儀和劍術趨之若鶩,亥山又盛產劍士俠客,他們會窮盡一生去追求君子之氣,要擁有君子之氣就是要成為一位君子,一位君子應當有一顆仁愛之心,對自我品格的修行,行為舉止更要合乎禮義,盡一切能力去實現友愛和平的世界。
這些都是他從書上讀到和老師教導的,可為什麼與他眼見的世界相差這麼遠?
——到底哪一邊才是對的呢?
「只是不小心把水濺到了我身上,為什麼就要打死他?為什麼?」他這麼想著。
那一天他沒有再抗拒命運,虎起臉冷冷地問了那管家一句話:「本府是誰?是怎樣的存在?」
管家一驚,急忙跪下,恭敬的回道:「準少爺貴為稜派的鏡鴉少爺,自然是這世上至高無上的存在。」
鏡鴉準往地上那小僕人一指,凜然道:「那麼本府要他好好地活著,誰也不可傷害他半分。」
那是他人生第一次懂得怎樣以自己的方法去運用權力。
當年那位初受權力啟蒙的小少爺,如今只差一步之遙就能成為候任鏡王了。
「這種生下來便有的權力,到底是誰給的?」
鏡鴉準喃喃自語,提起酒瓶依舊落寞地自斟自飲,月光把他的影子打在白牆之上,孤寂而悲涼。
ns 15.158.61.6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