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他們的冒險
熟悉的已知令人安心,但同時亦教人麻木。安穩的舒適不會有任何差錯,可,心中總有一種很悶、很悶的憂鬱盤踞着,最後定居在心中。為了在「日常」好好生存下去,人們都不敢去正視這份「悶」。因為這會是一把通往名叫「冒險」大門的鑰匙,而在這當中得失也只是一瞬的事。誰敢踏入這迷人的無常領域?
一整個下午也心不在焉的玉醫師,一直為橘野字條的事煩惱。沒人可以讓她傾訴,兩邊不是人的處境亦教她心中不安。不過橘子不難擺平,要封他的口是可以的。最大問題是,巧姑娘究竟出了什麼禍事,以她一己之力,真的可以做些什麼嗎?
其實她只是怕,怕她的真面目一旦被悉破,下場是難以想像的複雜。然而見死不救的事,她做不出來。來求援的是橘子,這說明了鳳姑娘不方便出面,甚至已經不可以親自出面。一是巧姑娘離不開<原照一族>的地界,二是她不能現身在任何人眼前。但以她那奇裝異服想隱身在人們之中是不可能的。那,那便是第一假設的可能性比較大了!
收拾工作了一整天的醫蘆,她正在後園將晾曬的藥材收好,免得晚上風涼露重傷了藥。然而白紗帽下的一雙眼睛,卻面著海的方向望去。鳳姑娘是相信她會做得到吧?記得幾天前,她和巧姑娘一同上路,在分道揚鑣前才聊過一個話題﹒﹒﹒﹒﹒﹒
她一直都沒對哥哥說自己外出,總是叫水羽姐姐向外說她閉關鑽研醫術。所以每次出門她都得偷偷摸摸,甚至要變裝。
「嘩~很仙氣的打扮嘛~二姑娘~」當時正要去<原照一族>的鳳七巧和她同行。第一次看到變了裝的她,鳳七巧難掩驚訝。
「別笑我了。倒是妳,一個人去<原照一族>那裡‧‧‧‧‧‧」當初聽到七巧要去<原照一族>時,她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有什麼問題?這對我才是最好,既可拿回東西,又可來一場愉快的『冒險』。」鳳七巧不在意地回頭擺手,一臉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模樣藏不住鋒芒。在鳳七巧身邊時,玉依的心不知為何總是特別地「雀躍」。
「這太危險了吧﹒﹒﹒﹒﹒﹒」她應該對七巧姑娘的我行我素見慣不怪。身為宗家之女,她不敢亦未想過有一天可以「我行我素」,但自從和七巧姑娘交上朋友之後,她的心開始有點不一樣了。她想﹒﹒﹒改變眼前的自己
「嘻嘻~二姑娘啊~人生太悶了~再者,冒險的收穫有時候是難以估計的。如同一場賭博,想得到更多,便先得押下手上的東西。」鳳七巧的眼睛直直地看著她,說話的聲線曼妙甜美,令她身心都僵住了!鳳七,巧有些時候聲音、眉眼好像突然改變了,變成了一帖甘美的毒藥,教人不由自主地想跟隨她所說所想,忠於自己的「慾望」!
「也有可能是會輸得一敗塗地吧?」低下頭吶吶反駁,但連她自己都說服不了自己。她是其中一個「怕輸」的人﹒﹒﹒﹒﹒﹒她這樣的半張臉,誰會願意接受?所以除了<遲蘭>,哪裡都不是她的歸處。
「這當然囉~如果是必羸或是必輸的賭局,根本不刺激。找鬼玩吧!我說二姑娘,難道妳就從來沒有『瘋一次』的念頭嗎?不理後果,做一回自己想做的,就因自己喜歡啊!」鳳七巧一手撥開了她斗笠的白紗,一張自信快意的笑臉和她錯愕的臉成了個對比。
當時的她被鳳七巧這一句問得啞口無言,其實她不是沒想過向兄長坦白的。可,以哥哥火裡火氣的脾性,必定是反對的。更壞的情況是她會就此被禁足,葵一族和夜山一族間的仇恨,兄長放不下,儘管同為<月照盟>的盟友,族和族之間千絲萬縷的糾葛卻也非一紙盟書可以解開!
戰時,夜山一族為保存自己無視了那時的葵一族的族長──她的父親的求援不說,更讓路給奧一族的奧寸齋姬長驅直入,所幸木山解三郎和當日領兵的兄長聯手,一個用計、一個勇武才保住了家園領地。
其實雙方都是為自己的族人做了打算,然而結果卻是傷了兩族情誼。而她,在這份恨仇當中置身何處?一時之間,她自己都說不清。但她真的累了,說謊終究只是暫時性的手段。這次,她沒有再叫水羽姐姐替她說謊了,她只是簡單交下一句話給哥哥:「有事外出。」
那一刻,她不知道自己是哪來的勇氣,也許回去的時候哥哥會大發雷霆,但她這次出門出得心安理得!
提著紙燈籠,玉醫師出門赴約。天色剛晚,行人還是熙攘未絕,因為是沿海的關係,這裡的商業活動也特別頻繁。即使到了晚上還是燈火通明,這方便了她的行動。她特地繞了路,繞入「茶屋」林立的花街,來來往往艷妝美服的女子,許是妓女、許是舞妓、許是藝妓,婀娜多姿的身影教人眼花繚亂。
亂得可以讓她輕易擺脫背後跟蹤她的人,花街柳巷的確不是宗家女兒該去的地方,但此刻的她不過是一介醫師。穿插人群之間,穩穩地往目的地前進,亦保護了她的安全。潮濕微鹹的空氣,告知她已經到了,燈火點點的海灘,草履走在沙礫上,終究免不了髒了一雙襪子。
「橘子,我來了。」輕輕一句,她將藏身在黑暗中的無助少年召喚出來。
「妳好,我是鳳姑娘派來的。希望醫師妳可以救救鳳姑娘。」在燈火照不到的一角,一個不算高大的少年身影步出,在燈火下橘野晴不安的臉龐清晰出現在她的眼前。
「橘子,是我。」脫下罩住全身的白紗斗笠,「玉醫師」的真身立時「現形」,她的真身是葵家二小姐——葵菊玉依。
「二﹒﹒﹒二小姐!?這﹒﹒﹒」他有點反應不來。他們葵一族和夜山一族雖同是<月照盟>一員,但從來都不是盟「友」。如果當時不是夜山一族給奧一族的軍隊讓了路的話,他們族人就不會死傷如此慘重!
二小姐就是夜山族人口中贈醫施藥的女神醫?這一切是怎麼一回事?一時之間橘子的腦子也反應不過來,只能一股腦兒地將心心念念的事情和不解說出來,聽上去有點語無倫次。
「這是我的一點私事。回歸正題,我想巧姑娘現在應該還好的?只是她難以脫身才叫你來找我吧。而且還有七五的事,我想我知道或許能在哪裡找到七五。只是,單憑你我之力,去不了那地方。」橘子的表情,她只能避而不見。那不解之中,有著「呵責」!呵責身為宗家之女卻沒盡其責的她,她究竟是「誰」?
事情看來是越來越複雜,好扯不扯,竟是扯上了七五!七五這姑娘看上去是個無憂無慮的失憶姑娘,可是她和水羽姐姐都知道七五的真實身份是何許人也。同時也因此她和水羽姐姐都特別照顧這位「貴客」!有些事,她不是不想說明白、解決好──然而她覺得做不到!
「向彌水羽管家或是族長大人求援可以嗎?」聽二小姐的語氣,事情恐怕是很不妙!難道要丟下七五不管了嗎?他做不到!
「不可能的。那個地方,水羽姐姐不欲再踏足,而兄長他﹒﹒﹒立場上不應再踏足。那個曾經被稱為皇家門前最後一道屏障的地方﹒﹒﹒﹒﹒﹒<月崖>。」為難,亦難為!這亦是她們一直沒有將過去告知七五的原因。<月崖>這地方,曾經是最激烈的戰場﹒﹒﹒﹒﹒﹒多少性命都在這地方消逝,還有一族的所有族人在一夜之間「消失」﹒﹒﹒﹒﹒﹒
一聽是<月崖>,橘野也靜了下來,不敢再求,更不敢再想。<月崖>上住著的一族﹒﹒﹒﹒﹒﹒
一陣沉默,二人之間只剩下海浪的聲音空虛規律地迴盪。他們都想拯救七五,然,他們的「救」卻不同。橘野心中所想的救,是和七五一同回去府第,繼續過單純的下人日子。而葵菊玉依所想的救,是把人「送還」,將記憶「還給」七五。這樣的話,七五將會從這世上完全「消失」﹒﹒﹒﹒﹒﹒
然而在這之前,他們得要去到<月崖>才行!
「我們兄弟可以陪小玉妳走這一趟啊!」夜山香志那從她身後不遠處現身,其實他一早已經在這裡等候。他在小玉醫蘆內的垃圾桶找到了這小子留給她的字條,所以他早已在這裡埋伏,不讓小玉有任何閃失。
「志那公子!?」他有看到她的真面目嗎?白紗斗笠下的她不自覺伸手撫摸臉上灰不溜秋的面紗﹒﹒﹒﹒﹒﹒
「嗯~我都聽說了,妳究竟是誰,待妳自願告訴我的時候再說。而現在,妳搆上難題我和麻速羅是一定會幫妳的忙。」他尊重小玉,所以不追問她的身份。再者,他相信小玉的為人,她是個善良心巧的好姑娘。更是他的好朋友,他怎會不幫?
「志那公子,此去凶險,我和橘子也是自身難保。你是夜山一族的少主,怎可為我這外人以身犯險!」輕輕嘆息,她嘆志那公子的一片熱心,亦嘆自身。論事,巧姑娘和七五的事。論人,是葵一族庇護之人。身為葵一族宗家女子,她責無旁貸!更不能假手於人!44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42NnScIq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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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雙刃保護得了你們有餘,信我吧~~小玉。」他單純地給她一個自信的笑容。就是因為凶險,他更要陪他們去一趟!一個醫師和一個半調子少年武士做得了什麼事,他心中有數。<月崖>?只怕他們進不到崖,人分分鐘已經沒了!
他雖是成年之後才回到這片土地,但不代表他什麼都不知道。<月崖>上住著兩族,一族是有<原照一族>影子之稱、同為皇室血脈的<地晝一族>,而另一族是在<月崖>上土生土長,有森林精靈美譽的一族﹒﹒﹒﹒﹒﹒
「兄上!兄上!叔叔急召我們回去!」夜山香麻速羅從遠處咚、咚、咚地跑了過來。
「呃?怎麼了?這麼突然的?」夜山香志那很少見到弟弟如此急急忙忙的,是發生了什麼事嗎?
「還有叔叔請玉醫師和醫師的朋友一同前往。」他輕皺眉頭,有點難為地開口。
「連我們都請去?」掩不住驚訝的聲音,她頓時心感不妙。這一切來得未免太巧合了吧?
「聽說和黃昏時叔叔收到了一封由皇宮送來的急函有關。」他也只是聽說,叔叔沒有告知他詳情,只著他將有關的人找去府第。
一聽皇宮二字,橘野晴不禁身子都僵硬了!不會是鳳姑娘出事了吧?
「明白了,志那公子,我們就先去看看發生什麼事之後再說吧。或許,會和我要辨的事有關。」她腦袋中閃過了幾個可能性。一是巧姑娘自己找人來這裡搬救兵,但這說不通,已經有橘子來了,即使要搬救兵也不是來這裡搬。
二是這個所謂皇宮內的人,不是鳳七巧而是另有其人。這﹒﹒﹒她就不能預計事情會有怎樣的變化,也許,這次不只是救人,在背後的不知是怎樣的陰謀?充斥不安和不穩,眼下她要冷靜面對!
四人一同前往夜山一族族長府第,亦是他們兄弟的住處。在大量金箔銀箔的點綴下他們的府第比她家的府第來得堂皇,金和銀在本土只有極少的產量,她想這地方的金銀應該是從另外兩國交易得來的。雖說葵一族也和他國有商業往來,但當然不像沿海的夜山一族這樣頻繁。
她很少來訪他們的府第,除了之前她為夜山一族的族長夜山香沙比宇診治時來過。她極盡量避免和這族長來往。畢竟她臉上的傷,不多不少也和他有干係,她心中明白這是身為族長的打算,可是要她完全放下也是強她所難。所以一切隨緣了,而這次是因為皇宮的事不得不來。
橘野跟在葵菊玉依身後,一堆問題和不安在他心頭揮之不去,可又問不出口。更想不出個所以然來,當初如果他堅持不讓七五跟來的話,現在便不會如此了吧?
一位身穿白色小袖,外搭千草色肩衣和同色長袴的男子,端正地在上座等待他們。男子有著一張滿布風霜歷練痕跡,束了鬍子的臉,夜山兩兄弟和葵菊玉依一見男子,立即噤聲行禮。橘野自是依樣葫蘆地跟在他們後面照做。
「玉醫師,妳不是<夜山一族>之人,這次請妳來,是因皇宮來了一封密函。而收件人剛好是我這兩名侄子、妳和妳的隨從。」男子一臉和善地說明請他們回來的原因,眉間是隱約的皺痕──這不是好事!手一招,侍者捧著黑漆點金銀箔托盤進來,托盤上一封書信和一只木制形狀卻三尖八角的腰飾。被點名的四人面面相覷,一臉完全不明白。
「你們兩個是不是在外闖禍了?怎麼還牽連了玉醫師呢?」他口氣就是一個即將要教訓不聽話兒子們的父親一般。
「不是的,夜山香族長大人,這次是小女子連累了兩位公子。所以請不要責怪兩位公子。」葵菊玉依搶在夜山香志那之前行禮「自首」。巧姑娘是葵一族的貴客,亦是她的朋友,現在巧姑娘的事亦即是她的事。
「玉醫師,老夫不知道妳和御登局之間發生了何事。可,以我們<夜山一族>的立場,實在不希望未來當家和皇宮的人扯上關係。」他目光一轉,又顯出了長輩一般的慈祥面容。玉醫師的身份、過去,他從不過問。因為他知道她是個善良的孩子,但她招惹得了那位御登局,自是非凡人物,他不得不認自己看漏了眼!
「叔叔~我們是幫定了小玉的了!你之前的舊傷不也是小玉治好的嘛~」夜山香志那聳聳肩,說得輕鬆卻有著不能反對的認真。
「麻速羅好好看著你哥哥,別讓他做出什麼不成體統的蠢事來。速去速回,不要張揚了。」他只能在心中嘆氣,志那這小子就是太重義氣,或許是因年少氣盛吧!出去碰碰壁也是好事!至於麻速羅性格相對細心溫和,但做起事來總有拖泥帶水之感,去闖闖看看改不改得了!
最重要是不能招那個木山解三郎的注意,他會和皇宮有生意來往的事早被<月照盟>其他成員拿來「討論」多次。如果這次連皇宮的權力核心人物都扯上任何瓜葛,下次便不會只是「討論」。為了族人,他不想冒險。
「什麼嘛!」夜山香志那有點不悅。他哪會做蠢事,可能偶爾會有點小衝動罷了──但這次不會。因為他要保護好小玉!
「請大人不用擔心,小女子不會令兩位公子身陷險境的。」看到志那公子那孩子氣的別忸,白紗下的她不禁輕笑出聲。同時她也向夜山香沙比宇做出保證,這既是宗家之女的尊嚴,亦是她對志那公子的心意
「這就有勞玉醫師照顧老夫兩位侄子了。」夜山香沙比宇將事情交代完後,便請眾人去客廳享用晚膳,明早再上路。
御登局嗎?那女人不好惹,也惹不起。她是先皇的側室,亦是如今皇宮唯一一個可以和奧家抗衡的女子。這四個孩子,或許將有一場冒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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