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拼圖 - 第四十七話、已經沒有然後了

　　在遠處目睹整場戰鬥的兩人不禁屏息。

　　「他不會想不開到和老頭同歸於盡吧？」

　　海冬回過神來，擔心少年就這麼摔死，打算過去看看狀況，一腳才剛跨出坑外，卻被同行的大學生攔下。「什麼意思，我不能過去嗎……哇啊！」

　　瑞恩突然拉了他一把，害毫無防備的俠摔回坑裡。

　　海冬爬起來，正準備罵一句，卻見漫天花瓣從自己剛才腳踩的地方噴出來，伴隨著恐怖的風壓，刺人的荊棘在地面開出一道缺口。

　　缺口中伸出一隻玉白的手，一名眼熟的少女爬了出來，衣著雖顯狼狽，身體卻完好無缺。

　　緊跟其後的是軍裝打扮的蓋亞成員，不正常的強風出自於此；這還沒有結束，愈來愈多被擊敗的敵人重新站起，殺意引燃的異能波動令瑞恩又一次頭疼。

　　「他們不應該被放倒了嗎？」海冬倒退了一步，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景象，更詫異於那些人的毫髮無傷。

　　瑞恩擋在海冬身前，握著短刀的力道越來越緊，關節幾乎泛白。「我猜是葉林的異能，因為他還不太會控制，治療的能量溢出去，誤打誤撞也醫了這些傢伙。」

　　「怎麼這樣……」

　　海冬心想，他們兩個打一堆蓋亞成員就算了，對手再加上邪教成員，怎麼想也不可能贏下來。

　　不會吧！難道自己得交代在這裡了嗎！

　　「那就跑吧。」

　　正當他胡思亂想之際，沙啞悅耳的嗓音猝不及防地傳入耳中，不知為何，竟然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海冬望向聲音來源，只捕捉到那雙灰黑眼睛變淺的一刻。

　　趁對方來不及反應，瑞恩一肩扛起少年，隨後催動普通人絕對做不到的速度，一口氣穿越村莊。

　　目標是遠處的懸崖，亦是她最初進入村落時的路徑。

　　「啊啊啊啊啊放我下來我自己走啊啊啊啊──」

　　海冬嚇得放聲大叫，可惜無論他再怎麼叫，扛人的傢伙都不打算放人。

　　直到與某道雷霆般的身影擦肩而過。

　　「咦？」海冬愣了下，想回頭看清楚剛才經過的人，渾然不覺瑞恩已經停下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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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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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帶點狡黠的盈盈輕笑響起，點亮絕望的夜半時分。

　　「今天月色真美，對吧？在滿月賜予的全力下，無論是操縱自然、強化體能還是精神控制，無論受影響者是人、是物，抑或是命運……」

　　只見一雙明黃的眸子在黑暗中閃耀，有如黑夜高懸的滿月。

　　「只要沒有我的允許，誰都不准使用。」

　　黎昀琉踏著從容的步伐走上前，向混亂的異能戰場伸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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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夜再無異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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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滿月」的波動就像是王者一樣掃過整片大地，抹去意圖發動的任何異能，那是肉眼看不見、只能被虛實見識到的壯觀景色。

　　雖然感覺不出那種變化，海冬仍注意到戰場節奏的驟緩，於是驚喜地轉向女子。「小琉姊，妳怎麼在這裡？」

　　「朋友的朋友被困在三區的實驗所了，朋友執意要來救她，但如今三區邊界封鎖，沒有我人脈的協助，她根本進不來。」黎昀琉簡單且敷衍地帶過前因，總之就是陪著熟人來的。「嗯，本來只是想找互助會幫忙，哪知道你們出了這麼多狀況，我一到夜城就被凡多們攔住，載我到這裡收拾殘局。」

　　「哈哈，畢竟滿月在滿月的時候超強的！」海冬也不糾結理由，只高興有高人相助。「等等，妳說凡多們？是莓洛姊和可惡的柯洛芬帶妳來的嗎？」

　　「對啊。」黎昀琉點了點頭，忽地勾起商業性的假笑，月黃的眸子敏銳地掃向少年身旁的瑞恩。「那麼該我問了，這位是誰？」

　　海冬驚訝地欸了聲，遭質問者亦微睜雙眼，詫異地開口：

　　「連妳也不認得我？」

　　沙啞偏中性的聲音一出，黎昀琉頓時露出微愣的表情。「……班長？不對，瑞恩？」

　　哪怕與過去相比低沉了不少，自己仍能一瞬間想起那嗓音的擁有者，那位名字躺在死亡名單中、人卻活得好好的女性。然而，明明前段時間才奇蹟重逢，記憶理應猶新，如今盯著眼前這張臉看，卻怎麼也想不起那人原來的面孔。

　　觀察著六區接應不斷變化的臉色，意識到自己究竟處於何種狀況的瑞恩扶著額，忍不住發出一聲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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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的談話到此為止。

　　在所有異能失效後不久，一道強韌波動鑽出滿月枷鎖，輕柔地在整個戰場擴散。

　　伴隨著銀鈴般的女音，順著聲音來源望去，只見方才衝進村莊中的曙光肩上扛著一名亞麻長髮的美麗女性。

　　「各位，請靠過來！來到我身旁！」被曙光放下來的莓洛可舉起雙手，以讓所有人都能注意到的超大音量喊著，在受滿月影響而靜默片刻的戰場上顯得特別宏亮。「眼下的衝突早已失去意義，讓我們停止爭鬥、和平共處吧！」

　　自她口中說出的任何一句話，都像是神明下達的命令。

　　那剎那，無論是世界樹、蓋亞還是站在此處的海冬與黎昀琉，皆在一瞬的恍惚後挪動步伐，走向花店老闆所在之處，彷彿這是理所當然要發生的流程。

　　唯一不為「神示」所動的瑞恩回過神後，驚覺身旁空無一人，卻沒有多少訝異。

　　──畢竟擁有那麼誇張強度的異能，能做到這種程度是自然的。

　　莓洛可．凡多擁有「魅語」，與那位同姓凡多的波斯靛為相同的異能。

　　雖然比對兩人的長相，瑞恩懷疑他們根本是親屬，但單以相同異能作為證據，其實不能斷定兩人的血緣關係。

　　這是因為，魅語並非什麼少見的能力，甚至可以說是常見，瑞恩在各個公家機關裡都見過不少。然而受其特性影響，鮮少有人持有超過一、二級的強度，頂多只能讓異能者比一般人更善於溝通，做不到絕對的命令。

　　如波斯靛那樣的四級，全世界的數量倒是屈指可數。

　　那麼，莓洛可的魅語是多少級呢？

　　瑞恩瞪著不遠處匯聚的人潮，直到現在，依舊沒有人察覺到整個場面有多麼弔詭，他們像是被一根根無形的線吊著，如提線木偶般完成莓洛可的指令，而毫不自知。

　　自以為還擁有自由意志，卻意識不到自己早已走在魅語指引的命途上，這就是最頂級的──「十級」的魅語，真正意義上的魅惑之言。

　　若非見識過八區酒保過於扯淡的全球心感，這大概會是瑞恩此生見過最離譜的異能。

　　人群聚集得很快。

　　她心想自己也該過去了，但才剛動身，後背就被人猛地一撞，差點跌倒。

　　困惑地往斜後一瞧，只見罪魁禍首是一名禿頭男子，表情失神、凌亂且無措，撞到人後踉蹌了幾步，隨後踩著相同不穩的步伐走向人群。

　　由於那狼狽的模樣與先前交手時的自信態度天差地遠，以至於瑞恩第一時間沒將兩者聯繫起來，直到那男子朝著眾人大笑，才發現他是世界樹教主。

　　被那笑聲吸引的人不多，大部分是世界樹的信徒，見到禿頭男子就和見到神一樣朝其下跪。

　　「追隨教主、超脫宇宙！」

　　「信奉教主，普渡眾生！」

　　信徒虔誠地呢喃著他們的聖詞，配合納整齊劃一的動作，不斷散發出奇怪氣場，邪教外的其餘人等不由得退了幾步，那名狼青年則冷冷地看著荒謬鬧劇，沒有參與其中。

　　不太想理會他們的蓋亞成員選出代表，與冷眼旁觀的葉林一陣溝通後，後者也無意刁難，很快便捏塑出超長的旋轉階梯，疏散起困在飛盤裡的前部下，被打服的阿列夫坐在一旁，連看都不願看一眼。

　　海冬在人群中穿梭著，一找到綠劫便衝了過去，卻從里維那兒得知對方因超用異能陷入沉睡，這種從體內爆發的疲勞難以治療，只能這樣躺著，等人自己醒。

　　瑞恩想起自己的兄長與兩位朋友也在飛盤上，一邊在人群中尋找目標，一邊觀察人們的流向，然而，愈看愈毛骨悚然。

　　所有人都像是忘了先前發生的事情，齊心協力地「和平共處」，所有爭鬥就此瓦解，竟然只是因為受了一句話影響。

　　瑞恩忍不住假設，如果莓洛可不是花店老闆、不是互助會，而是站在他們對立面的任何一方勢力……

　　不待自己細想，她便在不遠處望見那抹眼熟的淺金短髮，連忙走去。

　　原紛呈與其身旁、幾乎被人群埋沒的楊靖銨沒有停在原處，似是在尋找誰──應該就是瑞恩自己──卻無果，直到前者的肩膀被人拍了拍。

　　「哇！」原紛呈反射性轉過身，又下低頭，總算對上那對灰色眼睛。「呃，您好？有什麼需要幫忙……咦？等等，妳是……」

　　淺金髮青年突然像意識到什麼，來來回回打量她全身好幾遍，才語帶遲疑地重新開口：「……瑞恩？」

　　「真虧你認得出來。」瑞恩無奈地勾勾唇，慶幸自己不必在這兩人面前自證身分。

　　「身高體格、背包款式、髮色、打扮風格、聲音，無一不表明了妳是誰。」楊靖銨向前走了幾步，帶他們來到較安靜的一處空地後，才繼續說道。「唯一奇怪的就是妳的臉吧，我們怎麼認不得？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瑞恩沉默地搖搖頭。

　　雖然推測與自己誤觸「拼圖」脫不了關係，眼下卻不適合道出此一結論，閒雜人等實在太多了。「你要我找的東西被弄丟了，抱歉。」

　　「沒關係，人沒事就好。」意會到她的顧慮，心裡有些底的楊靖銨也無意延伸話題。

　　「什麼，你們在打什麼啞謎？」原紛呈搭上瑞恩的肩膀，好奇地問。「我能聽嗎？」

　　「現在不能。」瑞恩笑了笑，舉手拍掉黏人的傢伙。「回去再說。」

　　「但這裡有邪教還有恐怖組織，沒處理掉的話……」不想放棄的某人改去搭捲髮青年的肩膀，卻被那雙深邃的眼神一直盯、一直盯，盯到他背脊發寒，反退一步。「我們要怎麼回家？」

　　在這段小到不能再小的動作中，瑞恩突然察覺，原紛呈對楊靖銨的舉止中多了一分奇妙的恐懼，或許和後者身上疑似血漬的痕跡有關？

　　不過這些都不是現在的重點，所以她決定先按耐住困惑。「你們看那裡。」

　　只針對他的提問，瑞恩指向被信徒跪陣環繞的世界樹教主。

　　由於那裡的氛圍實在太詭異，眾人自動自發地繞開他們，因此那名禿頭男子也沒有特別被矚目，直到大笑逐漸癲狂、放肆、歇斯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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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結束了、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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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笑聲停歇後，教主終於在眾目睽睽下吶喊出第一句話，正如他向瑞恩宣揚教義時的那般瘋狂，卻再也沒了原先的自信。

　　「結束了……世界拋棄了我們──拋棄了我！祂的聲音再也無法傳遞，祂將一切歸咎在人類上……欺騙了所有人、所有人！人類自始至終都只是棋盤上的玩物，而我等亦無法自尋出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又開始笑，笑得像是要斷氣一般，又倔強地喘息著，仰天發出強烈控訴。

　　「『只是笑話』──聽好了，我只再說一次，我等『只是個笑話』！尤克特拉希爾無法做到任何事，都被騙了、都被騙了！人類從無優劣之分，無論如何改變，都無法忤逆神的注目……所以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尤克特拉希爾已無法拯救任何人，只能解散──解散──解散──」

　　禿頭男子憤怒地發洩完，便蜷起身體，肉眼可見地萎靡下去。

　　信徒愣在原地，難以消化他最後的命令。

　　「結……束？」

　　「什麼意思？怎麼會結束呢！」

　　「我們都有重大的使命！我們都能前往極樂！不是嗎？」

　　「知悉宇宙萬象的大教主……偉大的您肯定另有他法吧？」

　　面對眾多的異議，禿頭男子只是縮著頭，不再面對信徒。

　　所有人面面相覷，難以理解教主為何如此失落，就連隔岸觀火的蓋亞組織也摸不著頭緒，彷彿面前正在上映一場荒謬的戲碼。

　　只有互助會的成員才知道，那是「魅語」造就的「真實」。

　　解鈴還需繫鈴人，當初是由誰創立的信仰，也該交由那人之手，解開對追隨者的束縛，所以莓洛可才要求他們活捉世界樹教主。

　　然而互助會還是第一次接觸那麼大的邪教，更遠遠低估了邪教成員對信仰的黏著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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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沒有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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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甘心的吼聲從一座平房廢墟裡傳出。

　　一名男子──那名稍早被曙光打昏的「蝕日」搖搖擺擺地從廢墟中起身，好不容易掙脫了礙事的藤蔓，又嘶啞著嗓子對大家吼著。

　　「還沒結束！我們不會結束！」

　　從他昏迷後依舊不關閉異能的執著來看，這名幹部顯然是極度頑固的類型，僅憑領導的隻言片語，完全不足以撼動他的信仰。

　　所以他走進人群、繞過失神的禿頭男子，在眾人詫異的注目下高聲呼喊。

　　「大教主大人疲倦了、對世界失去信心了！但是我們沒有！我們還是我們、我們還是世界樹庇護下的一份子、我們的信仰還沒有枯竭，一切都還沒有結束！」

　　他的呼聲振奮了邪教信徒，贊同的聲音此起彼落，信徒們手拉著手從地上起身，一同唱起了教主教授給他們的聖歌，和以往的任何一日沒有任何區別。

　　因此他們沒有注意到，一名少年穿越人牆，來到無人阻攔的前方。

　　一首歌結束後，信徒們的臉上再度盈滿相同幅度的微笑，而蝕日也是在此刻宣布：「大教主已經不幸倦怠，我將會繼任成為新的教主，引領我等揭示宇宙奧秘、率眾人跨越虹橋前往極樂，然後、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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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經沒有然後了。」

　　──碰、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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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槍響倏地響起，蝕日的笑容被血洞糊得粉碎，瞬間斃命，而槍聲未止。

　　佟海冬又朝他扣了幾下板機，直到再也發不出任何子彈，才遺憾地放下手。

　　鴉雀無聲。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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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話、已經沒有然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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