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相連的其他區域相比，會客室的面積很小，但裝潢多了幾分用心，暖黃色取代了死人白的燈光，襯上精巧的沙發、茶几，甚至能讓人感到一絲溫馨的錯覺。
習慣性地在進門時掃視一圈，瑞恩才在針的示意下入座。
「兩位來得真遲呢。」坐在兩人對面的紅髮青年脫下白袍，體型看起來比剛才更細瘦了。「該不會是因為不相信我的話，試著去撬開製藥廠大門吧？」
「很遺憾，你說的都是真的。」畢竟已經八年沒聯絡，曙光對他的言詞抱持高度懷疑，可惜嘗試原路返還的結果只是進一步證實他的警告。
雖然也不是沒有暴力破解的手段就是了。
「雼姊如果會對我的話深信不疑，我就不會把妳當作貴客了。」針噙著淡然的微笑，單手在桌上滑出一面視窗。「來這種偏僻地方應該很累吧？要不要吃點或喝點什麼？我請客。」
「不用。」曙光果斷拒絕。「講重點。」
「我在問妳旁邊的那位。」針的表情沒有變化，視線卻刻意地與俠錯開。
被盯著的瑞恩瞄了眼桌上的視窗，發現內容竟然是菜單──會在咖啡廳裡出現的那種。「還是算了吧。」
天曉得喝了實驗所的飲品會不會中毒。
「看來你也是個謹慎的人呢。」得到兩個拒絕，針只是聳了聳肩，收起菜單。「我還覺得奇怪，八區俠『曙光』以心狠手辣為名，鮮有同伴願意與其同行，為何近幾個月卻聽聞身旁多了一名青年，聽說還是七區的政府軍……」
「道聽塗說。」曙光搖了搖頭，對他的說法不可苟同。「瑞恩與我雖有往來，卻不曾有過正式的合作，像今日這般結伴行動多是起於各種巧合，且這樣的機會也寥寥可數。」
「也就是說，有什麼人在背後加油添醋？」針摸了摸下頷，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語。「對一個政府軍造謠？有意思……看來地球的局勢要變天了。」
「想太多。」曙光再度搖頭，然而這次比起否認他的猜想，更多是想讓他放棄對瑞恩的好奇。「不過，我以為這裡的消息不會很靈通。」
「那是對一般人員來說，可我不一樣。」針抬手朝向一旁的牆壁。只見那兒不知何時開了一道小缺口，一條機械手臂端著咖啡從缺口伸出，恰好是他觸手可及的位置。「我是這間『A91』實驗所的資料管理人，同時也是目前的代理所長，可以接觸到不少外界的事物。」
曙光挑挑眉，對舊識現在的職階感到頗意外。「資料管理人的意思是，旁邊的實體資料庫出自你的手筆？」
「哎呀，為何有此疑問？」針優雅地輕啜一口咖啡。「這麼說來，兩位為何光顧此地？難道是認為這兒有什麼令人在意的情報嗎？」
「這倒沒有，只不過是一個尋常的匿名委託。」
「喔？是怎樣的委託呢？」
不吭聲好一陣子的瑞恩聽著兩人的交談，總覺得自己插不上話。
不僅是因為雙方語氣中的試探意味濃厚，還有針似乎執意把話題繞到自己身上的緣故。他對自己的興趣遠比對曙光還高，但也不是不能理解原因。
原梧崎曾語重心長地警告瑞恩別輕易入局，黎昀琉離開八區前也隱晦地提醒自己這陣子低調些，考量到這兩人作為接應的地位，加上那個三區偵探刻意抖露的情報，不難想像在這票商人眼裡自己是怎樣的存在。
瑞恩自認不是能沉住氣的類型，所以遇到像針這類底細不明的試探者才反常地沉默以待。
曙光大概也是察覺了這點。
「委託的內容是請我去確認一組座標的現場情形，如你所見，似乎就是這裡。」俠臉不紅氣不喘地扯謊，七實三虛的言詞恰到好處，正好夠瞞過真正的目的。「本來打算調查完外圍環境就離開，卻遇上令人在意的東西。」
「是什麼東西呢？」針饒富興趣地勾起唇。
「腳印。」曙光淡淡地回答。「我們只不過是沿著腳印前進罷了，沒想到會通往實驗所內部。」
沉默。
聽到這個消息的針並未有任何訝異，神色依舊如常，卻安靜地打量起眼前二位外來者，過了半晌才緩緩地吐出一句：「看來真的是我想多了。」
瑞恩看了曙光一眼，後者以眼神示意她可以開口。
「你認為那個留下足跡的人應該與曙光有關係嗎？」於是瑞恩道出自己一路聽下來的心得。「不把我們轟出去，反倒大費周章招待我們也是因為這個理由？」
「大致上沒錯，但不完全正確。」針又啜了一口咖啡。「雼姊應該已經察覺到A91的戒備異常吧？你們來的時機實在不巧，不巧到我們剛好沒心思去應付不請自來的『訪客』，讓你們鑽了空子。」
「卻有心思坐在這裡和我們說話？」瑞恩忍不住指出他的言行不一。
「這不正是為了突如其來的變數而來嘛。」針沒被她的吐槽影響，還是維持著輕飄飄的口吻。「能與聲名顯赫的八區俠談一場『合作』，放在以前的我可是想都不敢想。」
「合作？」瑞恩眨了眨眼，略感訝異。「你想與我們合作？」
「是啊。」
似是在斟酌是否該透露內情，針的語氣明顯頓了下，骨節分明的手指在桌上敲打著節拍。
「今天是A91的最後一日，作為這座設施功臣身退的慶祝，我與同事們以這個地方為舞台，安排了一場的刺殺計畫。但我們畢竟是一群戰鬥力差勁的科學宅，即使做好萬全準備，仍沒有把握能成功殺死目標。」掂量了片刻後，代理所長緩緩開口。「就在此時──就像是命運一樣──你們出現了。」
「所以你們的刺殺對象是誰？」曙光沒被他故弄玄虛的抒情打動，倒是耐心快被磨光了。
瑞恩則看著一臉誠懇的青年。
在曙光告訴自己的故事裡，針幾乎沒有被提及過，意味著這名代理所長在過去與前者的交集甚少，他又為何能擺出一副熟知曙光的樣子？
回憶針方才的偷襲表現，實力其實沒本人說的那麼不堪，但其所持有的「影魅」強度與雷獄那種暴力的異能確實是沒得比。
他理應當明白，如果曙光願意，隨時可以把這張談判桌掀翻，換句話說，他對手裡的籌碼一定有十足的把握，堅信俠會聽到最後。
果不其然，針露出微笑。
「目標就是先你們一步留下腳印的那個人。」
輕輕將已見底的杯子放下，代理所長冰藍的眼神終於認真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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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色盜團八區分團長。或者說──桑塞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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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彷彿凍結了一般。
不論是瑞恩或曙光都被這巧合到有點好笑的事實怔住了，尤為後者更甚。
但瑞恩旋即意識到整件事不完全算是偶然。
巧合的是他們急著尋找治療星瀨的解藥，正好與釉綠的行程撞在一起；又因為目的地的特殊，曙光講起了那段與釉綠密切相關的往事。
不巧合的是這組座標本身，是虞嵐峯……六區盜團長送來的。若座標是阿證夫婦從前記下的，為什麼偏偏就是A91？為什麼沒有第二組座標？
瑞恩仍記得與兄長重逢的那時候，八區盜團正在六區肆虐，無論是否被強迫，兩邊有合作是顯而易見的事實。
有沒有一種可能，這組實驗所座標就是虞嵐峯從釉綠那裡得知的？
不過想想還是別猜了。一來對現況無意義，二來自己熟知兄長的性格。換作是其他人，送這組座標就可能是預謀了，但虞嵐峯大概率是不會思考那麼多，況且他也不是某個原家沒良心的大哥，沒有坑手足的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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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殺桑塞特……」
曙光呢喃著聽見的資訊，逐漸從難得的失神中恢復過來。「原來如此，空城計是為了防範桑塞特的奪魂。」
面對破壞力強大的精神系異能，就算來上再多人都只會是相同的死局。與其白白折損兵力，不如眾人從一開始就躲在安全的角落，將桑塞特引導至一個計劃好的地點後，再進行各種偷襲。
警備系統也是配合計畫特意鬆懈的，卻沒料到會有兩個不相干的外人鑽了空子闖進實驗所。
「說的沒錯喔。」俠的分析得到了針的肯定。
「可我還有兩個疑問。」曙光接著說道。「首先，你們是如何讓桑塞特孤身一人從你們預想的入口進來？」
「哎呀，第一題就是不能回答的機密。」針無奈地攤手。「但如果雼姊接受了合作邀請，我也不是不能稍微透露。」
曙光默了半晌，再度開口時已換了主題。「那麼第二個問題。」
「請問？」
「你怎麼會認為我想殺了他？」
乍聽之下只是一個再單純不過的問句，對別有心思的人聽來卻像是延伸去不同方向的試探。
針的眼中滑過一抹訝然。「妳當初逃出A74的時候，我其實就在不遠處跟著，自然也在之後親眼目睹了妳與桑塞特的死鬥。」
「那你應該也注意到我分明有機會殺了他、贏得勝利，卻在下手前最後一刻猶豫了。」曙光搖搖頭。「你仍有所隱瞞。」
沒想到自己搪塞人的理由被無情戳破，針嘆了口氣。
「五年前，剛好是傭兵戰爭前夕，一支曾隸屬俄羅斯、後來替聯合政府當打手的傭兵部隊在駐紮八區的時候發生爆裂意外，全軍覆沒。」過了一會兒，他總算據實以告。「這是假的說法。傭兵戰爭發生後，大多數人都意識到這支部隊是被政府清算的，但這個情報也不完全正確。真正的內幕是，政府與青色盜團達成合作，由後者在八區的分團殲滅那支部隊，他們也確實成功了。」
「政府和青色盜團合作？」瑞恩蹙起眉。「我可沒聽過這種事……」
「知情者很少。」曙光解釋。「且所有區政府中就屬七區的作風最為廉正，在韓委員上任後更是如此，在那邊活動的你沒聽過這般醜聞也是正常。」
「相比之下，八區政府就……呵呵。雼姊選擇以俠的身分行動也是考量到這一點吧？作為在那場『爆裂意外』中倖存的妳，無法在知道真相的情況下還加入政府軍，更不可能投靠對夥伴痛下殺手的八區盜團。」延續那份解釋，針進一步剖析舊事，聽著卻好似有冷嘲熱諷的意味。「差不多就在那個時機點，八區盜團替換了新的分團長，也就是現在的桑塞特。我很難相信他沒在那次殲滅傭兵的行動中擔當重任。」
灰白長捲髮的女子又一次陷入漫長的沉默。
同樣說不了話的還有瑞恩，只不過她更多是因為訝異。
雖是透過敵人之口，但她此時此刻才真正將曙光的過往徹底拼湊完成。
俠分明和她聊了很多關於自身的經歷，唯獨卻對傭兵退役的原因閉口不談。現在看來，如果針所述為真，那麼比起可以侃侃而談的A74往事，曙光或許更無法接受傭兵夥伴被政府與對手聯合毀滅的悲劇，連向人重新提起都沒辦法。
好不容易建立起的新羈絆，被無情的上位者再度碾碎，下手的還是昔日摯友……
「雼姊，妳恨桑塞特嗎？」見對方許久沒有回話，露出關懷的神色。
「要說不恨是騙人的吧。但是──」
曙光低下頭。原先置於桌上的左手不知何時滑落了在腿側，右手則在一時的緊攥後鬆開……覆上刀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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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用絕妙的機會完成復仇，我更不願以此身作他人殺戮的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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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秒，劈哩啪啦的電聲響起，刺眼光芒壟罩了會客室的一切。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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